第八章

现在,同样的情形,就要发生在杨玉环身上。她的出家,只是为了洗清以前自己和寿王的一切关系,准备好恢复自己纯洁的女儿身份嫁给皇上。

按照惯例,这种情况下做女尼姑的时间只是要一百天才行,这还是指不落发的女尼而言,要是落了发,便至少要三年才能够把头发长起,前代的武媚娘就是落了发的,所以高宗皇帝痴心苦等了三年,李隆基可没有这样的耐性,他吩咐玉环千万不要落发。虽然如此,在这一百天中,他也等得坐卧不安,心急如焚,脾气也变得空前的暴躁。

在这些日子中,只是苦了梅妃江采苹。她自从十五岁那年有福建被送到宫中,便得到李隆基特别的宠爱,受了妃的封号,三年以来,没有一天不是伴着李隆基的,不料李隆基在寿王府中见了那杨玉环之后,他对自己的爱便随之转移了。常常几天不见李隆基到自己的寝宫里来,宁愿一个人在集贤殿中孤独地安寝。即使来到她的宫中,说起来也是在宫里留宿了,但神色中的冷漠,完全是表现出一种敷衍的态度来,没有丝毫的激情。和以前恩爱缠绵的情形比起来,几乎是天上地下,恰似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当然,梅妃知道,李隆基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完全是因为宠爱杨玉环所致。现在杨玉环还没有入宫,已经使得他这样神魂颠倒,要是入了宫,那还了得。梅妃在担忧着自己的地位,背地里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的贴身宫女盈盈,同情她的遭遇,时常加以劝慰。

梅妃有着南方人的热情,容易冲动,同时脾气又带了点高傲,不屑做乞怜的事。当李隆基爱她的时候,自然懂得怎么迁就她的性格,这样就越发养成了她的骄傲,到现在李隆基移情别恋了,不但不再迁就她,而且对她开始漠视,高傲的梅妃,哪里能忍受了这样空前的冷漠,愤懑、悲哀的情绪塞满了她的胸腔。开始时她还没有自怜,日子久了,她便开始在绝望之中自乐了起来。

梅妃的哀怨一日日加深了,甚至于想着早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已经不稀罕李隆基的临幸,过去李隆基对待自己的爱情,她决定叫它慢慢消失在自己的内心里,直至完全忘记也好不可惜。

在长久的忧郁之中,梅妃病了,多情的李隆基听到了梅妃患病的消息,想起了以前的恩爱,不免觉得歉然,于是到她的寝宫里来看了她好几次。然而,梅妃却连话也不和他说一句。当李隆基劝她不要妄自折磨自己的时候,她倔强地说:“如我这样苦命的人,纵然不死,那也还有什么希望呢!”

李隆基知道梅妃对自己是埋怨已深,不是几句空言能够安慰得了的,除非是自己放弃了杨玉环。可是要放弃杨玉环,他知道自己又是绝不能办到,所以想了一想,也只好由着梅妃去了。

一百天的期限业已届满,李隆基准备了法家仪仗将杨玉环迎进了宫中。这时候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宫中到处开着夜合花,馥郁芬芳的花气弥漫开来,嗅着也叫人心醉。寝宫里面,全用绿纱裱糊了窗户,宫灯上的罩儿,一片绛红色照耀眼帘,映衬着玉环的脸颊,犹如一抹流霞,娇艳欲滴了。

李隆基携着玉环的手,一起快乐入怀,他们这段姻缘,早在八百年前生了根,已是良缘夙蒂,不止三生,如今一日得尝,男欢女爱,自不必多说。虽然李隆基已然将那汉朝传下来的《素女经》读得滚瓜烂熟,但丝毫不发生作用,对着这天仙一般的杨玉环,此时的李隆基似乎什么都忘记了。这时候更使李隆基诧异的是,玉环的柔媚,根本和别的女人不同,她的身体,就好像是一团气体的凝聚,别看她是那样的丰腴,轻盈之处,比较骨瘦不盈一把的梅妃还胜许多,李隆基此时只觉得自己迷离恍惚,似乎遇见仙人一般。

便是玉环自己,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和李隆基好像是旧相识。这种亲热明明是他们两个人陌生的第一次,但是,在她看来,一切又好像是那么熟悉,这种感觉使得她私下里颇觉惊讶,暗自想到:“莫非前世夙缘之事,果真有的?”

自此之后,李隆基对那梅妃更加疏远了。梅妃在妒恨之余,便找高力士来泄恨。高力士只得向李隆基诉苦道:“万岁爷也该安慰安慰梅妃一回了,要不依奴才看来,只怕她要疯了。”

李隆基有时候也会想起来这个南方佳人梅妃的,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爱恋的,可是,当他每每见到玉环时,便不由自主地将梅妃的影子从自己的心里排挤出去了。到了秋天的时候,还仍然没有再见梅妃一面。

秋天来了,长安城内风沙弥漫,雾重霜寒,便是深宫之中,也不免有着瑟瑟肃杀之气。寂寞且郁郁寡欢的梅妃,对着这样萧瑟的天气,不免更加哀叹伤心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梅妃在最近这几天里,一边哀叹伤心,一边却在忙碌地进行着一个计划。

对于她暗中在进行的操作,满皇宫里没有一个人知晓,即使是她的贴身婢女,也不清楚她干的是什么事,只见她表面上一改往日愁容,开始变得异常兴奋,好像有什么新的希望来临了一般。

其实,梅妃所做的事就是偷偷地在调和一种香料,眼看有无数的香花,鲜的干的,盈筐满匣,都堆砌在她的梳妆台上。瓦甑子,研船等榨汁的器皿,也都摆满在她的房间里,每天她都是关闭了房门,不叫人看见她在做什么,只是自己忙碌半日,直到精疲力竭了,然后才休息。贴身的婢女多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在猜测她要制作出一种特殊的香料,希望靠香料吸引李隆基对自己的关注,然后再把李隆基争取到自己的身边来。

不错,梅妃确实是在制作一种香料,但是这香料的功用,并不像婢女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了争取李隆基的宠幸,相反,她是在研究一种叫皇上闻了马上就会产生厌恶的香料。

这种香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忌体香”,最初发明的人,已经无从考证,有人猜测是古埃及或者巴比伦宫闱中的奇药,在汉成帝时,流传到中国宫廷中来的。中国人第一个用这种药的是汉成帝的艳后赵飞燕。那时候,赵飞燕和她的妹妹赵合德争宠,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种药“忌体香”,赵飞燕暗中将此药涂抹在赵合德的衣服上,汉成帝去的时候嗅到了,于是就对赵合德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这件事历史上也确有记载。

梅妃是福建人,那时候所有外国来的番船,多数是在福建广东海岸卸载货物,所以梅妃的娘家也常常和大食国、波斯国的商人,做一些货物交易。前些日子里,梅妃的哥哥偶然和一个大食国的商人谈起关于男女两性间所用的药,他的意思本是想替梅妃求得这种药,使得她和李隆基再续旧欢。不料这个外国人却把这“异体香”的神奇功用说了出来,并承诺愿意替他买一副香料回来。

梅妃的哥哥得到了这些药以后,立即进京,并把调制的办法秘密地告知了梅妃。梅妃得到这药,心中泛起了新的希望,她想,赵飞燕曾经凭借此药击败了赵合德,自己当然也就可以靠它打败杨玉环了,一时间不觉心中十分地快活起来。

施用“异体香”。先得用百花湮没调和在香料里,调和的时候,必须十分谨慎不能叫自己也沾上了“异体香”,否则自己就前功尽弃,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同时也不能让对方发觉,所以梅妃不敢假手于人,只好亲自关门调制。当一切调制好了之后,她便借口赏菊花,邀请李隆基和杨玉环同时到她的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