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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皮 匠

皮 匠

——小镇传奇之二

小镇有一皮匠,是来小镇最早的人,也是小镇的首户,在小镇上不管大人孩子都叫他皮匠。

皮匠是山东阳谷县人。对阳谷县,我们并不陌生,就是《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那个县。在《水浒》第二十二回《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中写道:“武松自与宋江分别之后,……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县地面,觉得腹中饥饿,看见了一家酒店挑着一面旗子。”于是便有了三碗不过冈和景阳冈打虎的故事,也留下了武松打虎英雄的千古美名。

因为那年家乡闹饥荒,皮匠为了不被饿死,便离家随着闯关东的人流往东北方向走。这皮匠年纪不足二十,虽是年轻,但身板不错,还有修鞋的手艺,自信在路上饿不死。他推着独轮车,一侧坐着老母亲,一侧放着修鞋的家什,颠颠簸簸地走着。在老家,皮匠靠着修补鞋的手艺勉强度日,其实他这个皮匠就是个修补鞋的工匠。在乡下有许多手艺人,如铁匠、木匠、小炉匠等,但这些手艺人得有相当的工具才行,同时需经几年的学艺才成。这皮匠没有拜师学艺,是自学成才,靠一个简陋的工具箱,再加上钻子、钉子、锤子和几把切刀,就构成了做活的摊子。因为老家久旱无雨,庄稼颗粒无收,皮匠只得随一些逃荒的人离开家乡。他的老母亲本不想拖累他,想在家乡一死了之,但皮匠是个孝子,说什么也要推着母亲到东北去寻一条生路。

这一天他们过了天津卫,来到了芦台镇。这芦台镇归属宁河县,号称“京东巨镇、宁邑首镇”,商贾云集,热闹繁华。此地扼水陆要冲,河海两济,交通便利。有人称芦台镇是“襟河带海之要地。北眺巍巍燕山之胜,南借滔滔渤海之利,东得唐山煤运之缘,西受天津商贸之益”。虽说路途疲劳。皮匠见此处大河浩荡,远处海面直通天际,不觉得心旷神怡、劳乏顿消。

皮匠本想在此落脚,但母亲觉得此处过于喧闹,让他继续东行。他们出了芦台镇后,见一条人工开凿不久的大河突然出现在眼前,只见河中舟楫通行,还有些冒黑烟的小火轮突突地拉着货物在河中疾行。他推着车沿着河北岸的土路颠簸,艰难行进。在路上,他问一个同行的人:“这是一条什么河?”“运煤的河,刚刚挖了没有几年,你看着河岸的土都是新的。”行人告诉他。“为什么挖这样宽的一条河?”“这是为了运送从开平煤矿挖的煤而挖得河,所以这条河又叫煤河。”“这煤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解地问。“就是能够点着生火做饭的东西,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啊!地底下?”皮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问:“这煤是什么样子的?”“你看,就是河里小火轮拉的那黑黑的东西。”行人指指河中行驶的小火轮。“是吗?”皮匠瞪大眼睛朝大河里张望。他看见在河的南岸有人在筑路基,便又好奇地问:“那些人在干什么呢?”同行的人见他这样好奇,也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这条煤河从开平运煤由大沽口入海到天津。因为运费高,所以朝廷决定由唐山至芦台修一条铁路,用火车运煤,这样既可以减少运输上的麻烦,还可以降低成本,铁路修好后可以由水运改为铁路运输。”“你见过火车吗?”“见过!”同行的人有些得意,“这运煤的唐胥铁路在前两年已经通车,但起初只能用骡马充当火车头,在铁轨上拖着煤车,当时被称为‘马拉火车’,现在已经用龙号机车头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因为我就是胥各庄的人,每天可以见得到火车。我们现在就是往胥各庄的方向走呢。”“你真是见多识广!”皮匠无不羡慕地看着同行人。同行人边走边说:“这胥各庄也叫河头,就是这条煤河的头。因为挖河到胥各庄,地势过高,流沙太多,无法再挖,就改用火车运煤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这挖河筑路,不仅对朝廷有利,对我们平民百姓也有好处啊!以后我去芦台,就可以坐火车去了,就省得再这样步行了!”两个人边走边说,一路行来,并不觉得劳累。等行至到五道桥时,已是红日西坠,暮色苍茫。此时,老太太甚觉疲惫,便让儿子止步,找一落脚点休息。而同行人还要再走三十里才能到胥各庄,于是分手告别。皮匠对同行人再三致谢,并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深秋的天气黑得快,皮匠见五道桥没有人家,只有筑路工人住得工棚。他自然无法住进去。在野外露宿,他年轻人火力壮,但老母亲怎么能行?他四外踅摸着,忽然看见在偌大的工棚不远处有一个用苇草搭得草棚,在门口处挂着一个帘子。他急忙奔过去问:“棚子里有人吗?”“有啊!”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个年方二八的俊俏姑娘。“啊!”他颇为吃惊,没有想到在这荒野之处,还有这样漂亮的女人。他有些呆愣。“大哥,有事吗?”姑娘问。“啊,啊!是这么回事。我们是从山东逃荒来的,天黑了,想找个住得地方。”“是你吗?我这里不行!”姑娘一看这个大男人找住宿的地方,一个劲地摆手拒绝。“不是我,你误会了,是我母亲。”姑娘一看旁边独轮车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憔悴的老婆婆,赶紧让进棚子里。棚子里面不大,有些应用之物。“姑娘,听口音你也是山东人吧?”皮匠母亲问。“我是山东枣庄的,去年与我的哥哥逃难至此,正赶上从唐胥铁路修往芦台的铁路,我们就在这里落了脚。我哥哥当了筑路基的工人,而我给筑路基的民工洗洗衣服,挣些零钱。听人们说,这条铁路要修到天津,以后这里还要建车站,这样这里就大发、热闹了,所以我们就不走了。”姑娘好说,快言快语。正说着,姑娘的哥哥收工回来,见了皮匠母子二人颇为惊讶,忙问缘由,待他听清楚了,便说道:“这个草棚子太窄,只是我妹妹一个人容身的地方,我在旁边筑路民工的工棚里住。今天晚上就让大妈住在这窝棚里,你跟我去工棚里住,那里宽敞,多一个人住也不嫌挤,你又有行李被窝”。皮匠一听,感激不尽。姑娘的哥哥笑着说:“不用客气,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出门在外就得互相照应啊!”

皮匠将母亲安顿好后,来到附近一个用苇席搭起的工棚。他放眼一望,这样的工棚在河岸上有十几座。他随小伙子走进一个工棚。这个工棚有三间屋子大,地下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铺着苇席。工棚是用粗木棍搭成架子,然后用稻草帘围起,在外面再罩上苇席,用铁丝绑定。他想起,今天从芦台一路走来,见煤河南岸有数处这样的工棚,他才知道这一路应该有数以千计的民工在筑路。

到了工棚里,大家对他很是热情。这筑路民工来自全国各地,也有许多流民和逃荒的人,所以大家与他并不隔生,给他挪出了一个人的地方,并拿来两个窝头和一碗稀饭给他吃。夜里,他和衣而卧,琢磨明天的行程,而工棚里民工却鼾声如雷。这些人劳累了一天,困乏至极,打雷都震不醒。第二天起床后,他去看看母亲睡得如何。谁知这草棚透风,母亲有些感冒。姑娘非常热心,给他母亲端来洗脸水,并熬了些小米粥给他们吃。姑娘说:“大哥,你再多待一天吧,大妈生病了。”皮匠见状也只好如此。姑娘又熬了一碗姜糖水给老太太喝,他一个劲儿地感谢。他扶持让母亲躺下又回到工棚,而工棚里的民工们都上班去了。他在工棚里见到了许多开了嘴、漏了缝、破了洞的鞋。于是又从窝棚外边的独轮车上拿来修鞋的工具,一双一双地修补,直到把自己带的全部用料使完才罢,然后他把这些鞋一双一双地摆好。这时已近晌午,他又去看看母亲好些了没有。

筑路的民工回到工棚,见将要被扔的鞋全给修好了,喜不自胜,但不知谁干的。这姑娘的哥哥说:“我知道是谁给修好的。”于是他到了妹妹住处,见妹妹正给老太太端饭,皮匠在一旁伺候着,于是他把皮匠抻出棚外问道:“那些鞋是你给修补好的吧!”“是啊!我闲着没事就把那些穿破了的鞋修补了一下。”“这真得好好谢谢你了!我们筑路就是费鞋,这回你来了就好了。你就留在这里修鞋吧!”“不行!我们得去东北啊!”“去东北干吗,去投亲靠友吗?”“不是,在东北没有亲人,我们是随大流逃荒的。”“那你就留在这里。我和妹妹当时也是想去东北,后来一看在这里可以安身糊口,就落在这了。每月筑路所得,除去花销还可以剩下一些,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盖房、安家落户,你就跟着我们一起筑路吧!”于是姑娘的哥哥领着皮匠见了工头,说明来意。工头见皮匠人很老实,又年轻,便点点头说:“筑路是还需要人手,但我听说,你会修鞋的手艺,以后你就给民工们修鞋吧。工值与筑路的一样,修鞋所用之物,我派人去芦台镇购买。”皮匠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从这以后,皮匠每天带着工具箱串着工棚给筑路的民工修鞋。他修得鞋又干净又结实,大家纷纷称道。

再说这一天,工头去芦台镇购物,见到在芦台镇驻军的一个小头目,二人本是同乡。他们在一个小酒馆喝了几盅,当说到工地的新鲜事时,工头便提到了近日筑路工地来了一个年轻的皮匠,手艺甚佳,把民工们要扔掉的鞋都给修好了。这小头目一听这话,便说道:“近日在芦台镇守海防的驻军要换装,要扔掉一批旧鞋,你们若是需要,可以当破烂处理给你们,花个仨瓜俩枣的钱打点一下我们的头儿就行了。”工头一听十分高兴。因为这鞋对筑路的民工来说太重要了。俗话说,脚上没鞋,穷了半截。他回来后,过了几日便派了几辆大车把驻军穿剩下的旧鞋拉了回来。于是皮匠也顾不得休息,黑夜白天连轴干,不久许多民工便有了半新不旧、修补干净的布鞋,此鞋不但结实,还很严实,不易进土,十分耐用。从此在筑路工地,大家都高看他一眼。皮匠的老母亲与姑娘住在一起,姑娘对她照顾很是周到,她也能帮助姑娘晾晒衣服。皮匠从此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踏实地在工地上修鞋了。

日子一长,这皮匠与姑娘兄妹俩互相照顾,就像一家人一样。这姑娘就动了心思,打算认皮匠母亲的做自己的干妈,她让哥哥启动这个事情。这一天,姑娘的哥哥向皮匠母亲说了此事。这老太太听了乐得合不上嘴说:“我还想再进一步呢!”“再进一步?”姑娘的哥哥有些不解。老太太见状哈哈大笑:“你看你妹妹也老大不小了,整天给男人们洗衣服,也该成个家了。我想让我儿子与你妹妹成亲呢!何必认干亲呢?”姑娘一听臊红了脸,一手攥住大辫子,一手遮着脸跑出了窝棚。他哥哥一听此言,哈哈大笑:“好!我也早有此意!”

入冬后,皮匠与姑娘的哥哥,在一些筑路民工的帮助下,在煤河北岸五道桥的西侧盖了三间泥土房。一间作为皮匠的新房,一间给皮匠的母亲住,而姑娘的哥哥还是住在工棚里,等待铁路修成后再给自己盖房,以便安家落户。春节前,二人便成了亲,大家都来祝贺。有人戏谑地说:“一个臭皮匠,一个洗衣匠,不辞辛苦为人忙。今日结亲成双对,明年生个大儿郎。”众人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皮匠夫妇就成了五道桥的第一户人家,有立庄之功。随后,又有一些筑路民工在此安家落户。一年之后,这条铁路便从唐胥延长到芦台,便有了唐坊车站,人家也逐渐多了起来,形成了小镇,人们叫它五道桥或唐坊桥。后来,筑路的民工又继续筑路,把铁路延长到天津,称津沽铁路。这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