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头
——小镇传奇之三
这李大头是来小镇车站的第一批铁路工人,他是在20世纪初来小站的。这李大头原名叫李达,因为长得佛相,且宽宏大度,加之爱说笑,很有人缘,所以在小站和小镇上,大家都亲热地叫他李大头。
李大头是衡水冀县人,年少时因为家里穷,便向二大伯学会了锡匠的手艺。他学成后便来到天津谋生,每天挑着挑子在天津的大街小巷转悠。那时一般有钱人家都爱用锡茶壶、锡酒壶、锡香炉,所以在天津这个大城市中做个锡匠还可以勉强度日。一天,他在一个有钱的人打锡壶,当他把一件打磨光亮的锡壶给这个人时,对方喜笑颜开,赞不绝口。这个有钱人在天津官面上做事,那天也是话说多了。他说到朝廷修了一条从唐山到天津运煤的铁路,准备在沿途建几个车站,眼下正在招募值班人员。李大头虽然年龄不足20,但不甘心做一个锡匠,而决意到外面闯荡一番,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于是便央求这个人给通融通融,去新修的铁路上做事。这个人也是个热心肠,于是便领他去报名。录取的人员见李大头憨厚老实,虎头虎脑,身板结实,还识的一些字,便十分痛快地录取了。但是这些招募的人员还不能马上去铁路,还要经过短期培训才可以成为铁路的正式工作人员。经过半年的培训,李大头学业优秀,被录用后分配到唐坊车站上班。
这个时候的李大头还远没有发福,而是瘦瘦溜溜,精明强干。他到唐坊车站上班之前,先是遵父命与邻村赵家的姑娘完婚,然后到唐坊车站当内务站长。那时的火车一天没有几趟,就是运送开平煤。那个时候的唐坊车站还非常小,五道桥也显得冷冷落落,只有煤河北岸有几户人家,而南面还是一片庄稼地。这一条铁路线如一条大蟒在平坦如砥的冀东平原上穿行,火车突突地吐着黑烟,弥漫着天空。
最初来到这个小站有薄、张、夏、苗、董几个男人,且都携家带口,于是这几个人就在车站南面落户。薄、张、夏三家在一个院,李大头与苗家、董家在一个院,他们的房子都是雇用临近村庄的农民从附近荒场挖垍子盖得。这几个男人在小站的工作也各有分工,车站工作由李大头负责。这几家的女人自然是洗衣做饭看孩子,闲时还在房子周边的荒地上种些蔬菜和粮食,以周济生活。这几个男人轮换倒班,以应对这每天从小站过往的几列运煤的车。
起初的小站,显得很土气和冷落,远不如河运热闹。那时的煤河里除有运煤的船只,还有打鱼的、运货的,甚至还有游艇和划船游玩的。煤河边的小码头也比车站热闹了许多。为了打发寂寞,有时这哥几个也时不时地在一起聚餐。那些女人和孩子们也经常今天在我家、明天到你家,显得非常融洽。李大头的薪水比那几个人多一些,而夫人又热情好客,到了年节,就都在李家吃喝,宛如一家人。
那时唐坊车站的标志有三:一是铁路两侧有高出地面许多的土月台,这是用三合土夯实而成的,即用石灰、黏土和细砂所合成,分层夯实,具有一定强度和耐水性,后来李大头又托人从北面的山区拉来一些薄片石铺在站台地面,所以雨天也不会太泥泞;二是道口悬挂的“幡杆”。这幡杆即旗杆,原本是在清代衙署大门前高高悬挂龙旗使用,因此被人称为“幡杆”。那时在唐山到天津沿线火车站上的幡杆都悬挂大清的龙旗,因为那时清王朝还在,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就更换了旗帜;三是“响铁”,在小站站台的一角,悬吊着一段约半米长的铁轨,逢有火车来时,这值班人员便使劲地敲打响铁,其声音会传得很远,故名响铁。值班人员并能根据上下行的火车敲出不同的节奏,以示区别。因此,在清末民初,有两句描述火车站景观的俗语,叫作“幡杆响铁土站台”和“扬旗水鹤木栅栏”。这在唐山到天津管辖铁路沿线流传甚广。在小站与煤河南岸以木栅栏为隔,算是铁路与水路的一道界限。
这李大头除了正常值班,还要到车站内外巡视,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这时的火车就是运煤,因为火车开得慢,于是就有人扒上火车偷煤。你想,这开平煤全是优质煤,据说一根洋火就能点着,周围村庄的村民都眼红了。为了防止百姓偷煤,那时就有了铁路巡警巡道。这火车虽说开得慢,但想扒上去也是不易,只有在拐弯处,火车减速时才可以,于是就有人拿着口袋扒上火车偷煤。在小站西面赵鸡翎庄的东侧有个甩弯子,火车到此处就慢了,人们大都在此偷煤。说起这赵鸡翎庄,有一个传奇故事流传至今。这村里有岳、甘二姓,先人原本是穷人,给唐坊村的财主扛活。有一次快过年了,这姓岳的去赶宣庄集,不想起早了,行至到五道桥附近时,见红光闪烁,紫气升腾,走近前却见是一口红漆大棺材。人穷胆大,他打开棺材盖,用手一摸,满满的都是元宝。他放下棺材盖,拍拍手,仰天说道:“此财若是我的,给我送家去;若不是我的,我分文不取”。说罢,扬长而去。转眼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姓岳包了一些饺子,烧了一锅水,正要煮时,忽听得院内枣树“哗哗”作响。他大惊,急奔院内,见从树上掉下许多树叶,落到地上竟是白花花的元宝。他急忙用簸箕盛了,放入开水中,将活宝煮成死宝。恰逢这时,墙头有人呼唤,是邻居甘姓人家见他家困难,正从墙头给他们递过一簸箕包好的饺子。姓岳的接过后,又盛了满满的一簸箕元宝送过去。从此,两家均成了财主,子孙成群,形成村落。从此留下一句歇后语:赵鸡翎庄的财主——岳(要)甘(干)。那棵枣树迄今还有。
每逢有运煤的火车通过赵鸡翎庄甩弯处时,李大头便提前去守候,以防有人偷煤。有一天擦黑儿,有一偷煤人刚从煤车上跳下来时被巡警逮了一个正着。这偷煤人苦苦哀求:“你老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一家子人还等着我生活呢!”巡警说:“我蹲了好几天才逮着你,你已经不是一次了,听说你偷了煤还到别处去卖,罪过不轻啊!”“你老有所不知啊!我老父亲重病在床,没有钱医治,我只好想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老就放我一马吧。”李大头闻声奔了过去,见是赵鸡翎庄的二毛子。这二毛子一见他立刻抱住了他的大腿,哀求他说情。二毛子说的情况不虚,李大头早已听人说过二毛子父亲的情况。他向巡警说:“二毛子的父亲病重不是瞎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巡警说:“不行!我这是在执行公务,逮住二毛子也正好惩一儆百。”李大头沉吟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此事回头我与你们的王警官说。你先放了他,如果需要惩戒,你再拿他不迟。”巡警见李大头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大头平日对他多有照顾,他也只好悻悻而去。二毛子见此,对李大头千恩万谢。李大头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大洋钱给二毛子,让他给父亲抓几服中药。二毛子在地上给李大头磕了一个响头,抹着泪走了。
就这样,李大头在车站无忧无虑地由青年干到了中年。这一天,他听说日本鬼子占领了山海关,从东北到山海关的铁路线全被日本人接管了。于是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量去路。此时大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都说听他的。他寻思一会儿说:“我们吃了半辈子铁路线,全家人也靠铁路活着,我们离开了铁路就没有了活路,既是日本人来了又能把我们怎么地,只是我们不要忘了是中国人!”
这一天,一队日本兵来到小站,领头是个带着眼镜看似文静的文职人员,他把小站的工作人员召集在一起训话。这个文职人员说几句便有人给翻译几句,大意是说:“我们日本人来到中国是帮助中国来了,是为了共同实现‘大东亚共荣圈’。你们是车站的工作人员,工作职责、职务都不变。以后,我就是站长,李大头是副站长”。从此小站驻守了一队日本兵,维护车站治安。没有几天,李大头便发现这个站长根本不懂也不管业务。他原本是个大学老师,叫寅次郎,新婚不久,便来中国服兵役。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上不了战场,便被到小站当了站长。寅次郎新婚燕尔,十分怀念新婚不久的妻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得每天借酒浇愁,便把所有的事情交给李大头处理,有时还叫上李大头陪他喝几盅清酒。这车站因为李大头说了算,原来的弟兄们也没有被欺负。
再说这一天他晚上下班,见区小队的队长李保本匆匆来到家中。这李保本原本是小站的一个装卸工,因打抱不平与日本兵动手而参加了区小队,他一直与李大头保持着秘密联系,让李大头充当内线。“大兄弟,从哪里来?”“我从大田庄来,有事情找你?”“什么事情?”“据唐山车站的内线告诉,有一列火车装着几节车厢由唐山被服厂出厂的棉被褥和棉衣裤要运到前线给日本鬼子穿。冬天快要到了,北山的我军的战士们还穿着单,冬装没有着落,我们一定要截下来给我们的战士们。”“那需要我干些什么?”“你想方设法问问这日本站长何时通过车站,我们好早做准备,因为什么时候从唐山车站发车只有他知道。”“好,我立即去办!你在我家等着!”
李大头在五道桥下的饭馆买了酱牛肉、扒鸡等,又买了一瓶浭阳老酒来到寅次郎的住处。这寅次郎正在喝闷酒,见李大头来了十分高兴,便招呼他一起喝。李大头把买的酒肉放在桌子上,与寅次郎大喝起来。这寅次郎哪里是李大头的对手,不一会儿便喝趴下了。李大头起身四处踅摸,不一会儿从寅次郎的大衣兜里翻出了车次即将通过的日志本。他看到夜间两点有一列军列通过,便心知肚明了。他把寅次郎安置在床上,悄悄地回了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保本。李保本回到大田庄立刻做了布置,带领区小队和部分民兵扒上火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卸了这几节车厢的货物。
第二天,这日本人追查下来,带队的日本头目狠狠地扇了寅次郎几个巴掌,但他们也无可奈何。此后这截火车的事情时有发生,都是李大头充当内线报的信儿。虽说这日本人也经常来查,但因为寅次郎死保李大头,还伸着大拇指说李大头绝对是中国人是这个、日本人大大的朋友。所以李大头安然无恙,直至日本鬼子投降。所以,人们都说李大头是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