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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保成将三匹骡子拴在自家院心的老槐树上的时候,门外已是鸡鸣天光众犬狂吠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包银元哗哗的晃着,他喜欢听袋子里银元相嗑发出的诱人的脆脆声响。但是这一次,院心拴着的三匹骡子以及手中的五十块大洋使他丝毫不能兴奋,周家三小姐洗澡时洁白光滑的身影时时叩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对女人,没有结过婚的解保成他并不陌生。自从八支队变质以后,他解保成凭着一把盒子枪,没少玩过女人,凡是八支队经过之处,谁家男婚女嫁,只要他解保成看入眼的媳妇,这头一夜没有不属于他的。每一次,他除了留给女人以耻辱以及男人的咬牙切齿之外,每个女人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记。但昨夜不同,昨夜他用攮子拨开周财东家门后,他竟被洗澡的三小姐像磁石一样吸在门口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没有挪步,那一时,他只觉得周身灼热,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要在往日,他只需朝天鸣放一枪,凭你虎胆之人也乖乖就范,何况不经世事只有十七八岁的三小姐呢?

解保成忍住了,他觉得这样对待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天经地义的,但对待三小姐就显了粗暴。他不想破坏三小姐洗澡时给自己留下的美好印象,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不那样粗暴地占有三小姐,三小姐决然不会自找上门的,所以说自己占有三小姐那垂涎三尺的玉体就远如美梦。他回房后颠三倒四就有些发怪自己的一念之差,他似乎感到自己错打了算盘,就取了一瓶白干老酒狂饮一通,像泉涌。不知他是一夜未眠还是不胜酒力,抑或是三小姐搅得他心力交瘁,他一倒上床,随即大呼而睡。梦中手中仍然捏了那袋银元。

不知多久,屋外骡子哀求草料抑或是对陌生之地的惊恐的鸣叫声惊醒了酣睡的解保成,他将那袋银元塞进怀里,朝屋外大叫“爹,爹——老不死的……爹——”人声和骡子的叫声混鸣,但住在草房里保成的爹仍然从骡鸣中辨出了儿子的发怒的嚎叫,“爹,给骡子加把草料,中午你把他牵到头口市卖了。”

保成的爹从草房里惊恐而出,看着院心那三匹骡子他就明白儿子昨夜又干了些什么勾当,老人以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知道“善有善保,恶有恶报”这句古话蕴藏了多么深刻而富有意味的哲理,老人的心便提的老高,整个身躯也觉得不寒而栗,他瞧了瞧院心的骡子,脸便朝着厢房大声地叫“保成,保成,你出来。”

好长时间,解保成露着敞开了衣襟的前胸,耷拉了那颗因酒过量而晕糊的头,斜倚门框:“啥事?”

“啥事?好事,你干的好事——这是谁家的骡子?”

“周财东家的”。

“保成,你,你,你……”

“咋了?这点东西对他家还不是九牛一毛么?何况世道这么乱。乱世出英雄,咱有这家伙,”解保成用右手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枪,你也配用枪?枪是干什么用的?八支队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打日本鬼子的,抗日的,日本鬼子不是很长时间没来了么?”

“好,八支队,抗日,打鬼子,解保成,你到外面听听风声,八支队是土匪,老百姓是防了小日本防八支队,你就不怕将来天打五雷轰么?”

许是解保成被老人“土匪”的话骂的有些恼羞成怒,他一步冲到老人跟前,右手从腰间摸出黑枪,左手将老人头上的羊肚子手巾一抓而扔,继之拍了拍老人的后颈:“老不死的,以后少管闲事,小心别叫你这吃饭的玩意搬了家。”

那一时,老人只觉地转天旋。头上似乎无端闷棍敲击,是的,儿大不由爹,何况儿子已经完全丧失人性,老人的心在滴血,他替儿子这种违背天理的行为感到羞耻,他恨不得上去狠狠扇儿子几巴掌,但他看看儿子手中的枪,看看儿子那失却人性充满仇恨般带着血丝的眼睛,老人将扬起的手重重地扇在自己的脸上,随之一声雷鸣般的哀嚎回旋在空中:“我的祖宗呀——”

解保成今天的心情被三小姐搅得有些乱,加上爹这几句连劝带骂的繁琐的絮叨,他觉得自己真如手中的枪一样,不定怎样就会走火。但他还是忍住了,杀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但面对“老不死的爹”,他那拿枪的手不知怎么仍然抖嗦,象是害着一场大病。

夕阳如血,院心没有一丝风。三匹骡子似乎嗅到了院内的紧张气氛,各自低了头用鼻孔嗅着地面散发的泥土气息。解保成瞅瞅骡子,便觉得憋闷,但他仍然从夹在怀里的布包里听出了大洋的声响,脚步便顺了观音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