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外寇侵略,民不聊生,整个观音庙,烟雾缭绕,呐喊四起,已变成了全村的局子。人们已经对神失去了原有的恭敬和虔诚。

“转,转,……停。”手一拍,色子便定格。

“发牌。”

“七条。”

“八并。”

“娘那巴子,又是白板,打坏了一副牌。”

“哈哈……胡啦,红百方。”

“求,老子停局,要不把老婆输了,晚上没人暖脚了。”一推牌,胡里哗啦,牌桌子一片狼籍。

“女人还不是墙上贴的画,旧了换一张啊?今天南头周老四结婚,你没去看看新娘子?听说周老四好福气,那小媳妇是俊呀!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几句话下来,停局的回家了,赢家又开始了吆五喝六。解保成却被周老四的媳妇搅乱了心。说实话,解保成不喜欢在牌局里混,他觉得自己一生离不开两样东西,女人和枪,他觉得女人可以给他性格上的征服欲和生理上的莫名安慰,而枪,可以给他包括女人在内的一切他私欲里想要占有的东西,只有赌博,胜输不定,解保成愿意做永不赔本的买卖。今天他之所以能来这里,一大半是由于三小姐搅得他坐卧不安而心生的消遣。

解保成今天手气不错,怀里的五十块大洋连掏都没掏出来,观音菩萨就又送他二十块,钱是赢了,他就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错,但他已无心玩牌,周老四今儿个不是新婚么?

时事虽乱,但穷鬼周老四总算把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娶回了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送走亲朋四邻,日头刚刚落山,周老四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趁娘去上房烧香拜佛的时候,他转身溜进了新房,关了门,将新媳妇搂在了怀里。

屋里的两盏长明灯已然添满了灯油,贴在炕头的猩红的双喜在灯光下刺目耀眼,周老四将热烘烘的腮帮一点点一点点向新媳妇的脸靠近,像一只闹春的猫,躁动而不安宁,一只手已然将新媳妇的衣扣悄悄打开。新媳妇的脸在油灯余晖下羞得好似红洋布,心似稚兔乱蹬,半推半就,似乎要叫眼前陌生而有亲切的男人所特有的气息麻醉……

忽然窗外传来娘紧紧的叫声:“老四,老四,来客了。”

周老四觉得自己像被浇了一瓢凉水一样,一下子全身失去了活力和兴致,他有些恼怒娘的不识时务:“谁?”

“解保成,快,你快出来,叫你媳妇别动,”娘的声音极低,但周老四却听见了娘急切而有粗重的喘息,“我已把他让到上房坐着了 。”

周老四忙将媳妇的衣扣扣上,手有些颤抖。新媳妇似乎也受了惊吓,脸变做蜡黄。娘打过招呼之后已然忙于去招呼的解保成,上房里传来娘低三下四的讨好声。

周老四打开门,几奔锅灶,用手在锅底抹了一把黑灰,转回房在媳妇的脸上一抹,急切赶到了上房。

上房里坐着的解保成已自燃了一根纸烟在吸着,脸已显烦躁和不屑。他的身旁站着八支队的弟兄,这个人周老四也认识,是解保成的部下毛七怪。娘已殷勤地将两碗热茶端了上来。

“保成哥么!——奥,八怪哥,两位大哥来了,小弟失迎失迎。”周老四忙接了娘手里的茶水往上递。

八怪将敞怀的夹袄用手一扬,腰际便露出了黑黢黢的盒子枪,解保成摇摇手,也不接茶:“我说老四啊,你也太不会事了吧,办这么大个事也不给我打个招呼,是怕我拿不出贺礼么?”说罢,他从怀里码出十块银洋,似乎是往桌子上放的动作,但不知道怎么手一扬就滚了一地。

“保成哥,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小看你,你看这兵荒马乱的,兄弟我也是将就凑合着办事,没敢惊动您。”周老四一边说着,一边猫了腰在地上拣起银洋,“您来了就是小弟的福气,这贺礼还怎么敢收呢!”说着,将手中的银洋用嘴吹了吹,轻轻地塞进了保成的怀里。

毛八怪似乎耐性不好,将手中刚刚燃了火的纸烟一折两段扔到地下:“废话少罗嗦,保成哥,既然来了,我们就该见见新媳妇才是。”说罢,踢了脚边的三角杌子,将周老四吓了一身的冷汗。

解保成和毛八怪一摇一摆去了新房,周老四和娘长一声吁短一声叹,计无良策。

好长时间,新媳妇流了泪来到上房舀水洗脸,洗完脸一言不吭又回去了新房。

周老四有些坐卧不安,一双眼痴痴地望着娘,不说话。娘更是愁眉苦脸,四目相对,多少愤怒和无奈尽矣。

“啊——吁!”新房里传来保成一声猪嚎般的呜叫。继之一声闷闷的强响,随着是新媳妇没有喊完的一嗓子哀号。

“臭娘们,找死,我操!”说完,解保成将两块银元扔到地下,“买副棺板把她埋了。”

懵懂中的周老四这一时才明白房里发生了什么,一霎时,土地定格,夜似乎沉得不见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