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名“山猴子”将军当年去当兵那天,走得冒冒然。一阵清爽的山风吹来,他的魁梧的身影,就在弯弯小路上的山青水秀中,渐渐飘远了。
一垸的人,咋也不明白,山猴何以啥得下翠儿。记得“山猴子”突然就扔下秧扒,冲进那片柳树的团团绿云中,随一队人走了,闹革命去了。翠儿象拽风筝线样的猛拽秧扒,不住手的扒,也没拽回山猴子。
才开始,“山猴子”临走前,同样在秧田里扒秧,大大的牛眼睛就亮闪闪的,尽往翠儿家秧田瞄。瞄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山猴子”的一双眼睛,满田畈的强壮小伙眼睛都对自家秧田心不在焉,却忽闪忽闪的,不停地往翠儿家的秧田那儿瞄,瞄的当然不是她家绿亮亮的秧苗,而是水灵灵的翠儿。
翠儿像一棵早熟的稻惠,拔了节就苗条了身段,惹眼地亮在了秧田中间。手拖秧扒,一推一拉,她高高隆起的胸脯就颤颤地抖动着少女的气韵,一波一波的灵性儿,盖住了满田畈的秧苗一大片的绿波荡漾。她的脸蛋儿天生的嫩白,阳光照亮了,羞涩的水仿佛就要从皮肤里渗滴出来。还没到秧稻开花的季节,满田畈小伙子们就闻到了稻花香在飘来荡去,淡淡的,一丝一缕钻进鼻子,人就很深地醉了。
稻花香,是从翠儿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小伙子们就失落了魂魄似的,不时扒倒了秧苗。满脸黝黑的父亲瞅见了,就心焦地吼叫:“想啥子歪心思,秧都扒倒了呀!让你饿肚子,看你还想不想。”
小伙子惊醒了一会儿,就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神偷偷去瞅。做父做伯的就悲哀地嚎叹着:“翠儿他娘的真是个天生的妖精,等那个把她办了,水放光了,成了个干瘪的老娘们,咱们的稻谷就增产了。”
别的小伙子都只是猫望水中鱼,干瞄。独有“山猴子”是一只敢下水捞鱼的猫。最初的时刻,“山猴子”眼睛不停地往翠儿身上闪,身体就火烧火燎的了,七蹦八跳的,就像棋盘上的兵卒一样,越过楚汉界限,溜到了翠心家的秧田中,笑嘻嘻地说,翠儿,我来帮你家扒秧!说着就靠近前去,与翠儿并肩扒起来。翠儿板起了脸,娇嗔地一摆头清清爽爽地说,谁用你帮忙呀,多管闲事。说着就勾下头去,一脸的羞涩,一脸的潮红。“山猴子”就嘿嘿地笑了,一点不生气,一句石头样的话掷到他心里溅开了开心洁白的浪花,我自己心甘情愿呀,我这里心疼你嘛!翠儿就更羞红了一张粉嫩的脸,说不出话来。静悄悄的,只有秧田水在两人秧扒动作中哗哗地响。
俩人的心事就洇湿在了空气中,湿润润地融在了一起。翠儿望着他那个油头滑脑的推拉动作,忍不住就掩嘴“扑噗”一声笑了。这一笑就笑得“山猴子”的心荡起了秋千,荡来悠去的,就一弓身一手摸到了翠儿修长白晰的美腿上。翠儿才要恼脸,“山猴子”就笑深了,举起手用唱腔说,妹妹你莫恼,郎哥在你腿上捉下了一条大蚂蟥,不信你搭眼瞧。
翠儿脸上的恼色就渐渐褪去,惬意的温柔又在脸上泛起。夕阳闪烁下,“山猴子”就真的钳捏着一条肥硕的水牛蚂蟥,猛力一抠,“噗哧”一声,一股鲜血一喷,四溅落下。翠儿的眼眸就蓦亮了,温柔里有了白马嘶河清清亮亮的河水一样的波光,在缱绻地流淌着。
翠儿挺喜欢扒秧锄草,就是怕水牛蚂蟥。以往有蚂蟥叮咬住腿,翠儿就吓得脸儿灰白,有些颤抖,掂着腿不敢动弹。她爸就佝偻着跑过去,拣下蚂蟥,用脚使劲踏,踏死算数。眼下翠儿爸已经苍老了,像家门前那棵歪脖子槐树一样,风吹雨打久了,就苍老得不成样子了。
事由发生在一个雨夜,国民党的自卫队,在鹰鼻鹞眼的马鹞子的带领下,深更半夜的,敲开了他家的门,吼叫着说是要抓共产党。翠儿的爸生怕他们瞧见了床上正发育拔节的翠儿,拼着老命顶住门不开。马鹞子火了,抬起枪使劲往门里捅了几枪托。翠儿爸“哇”地吐了一口鲜,瘫倒在地上。
马鹞子进屋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道,妈那个巴子的,跟老子犟,看谁吃亏。说着在屋内绕一圈,没见到可疑之人便带着一群爪牙,凶神恶煞般地走了。从此,翠儿的爸就弯腰驼背,佝偻着衰残的生命了。那个夜晚,翠儿一夜哭到天亮,哭得一双丹凤眼肿得像两只红桃子。逢人便有人问她,但她一声不吭,咬着樱桃小嘴,一脸的发恨道,非得杀了马鹞子那个禽兽。说得问她的人望而生畏,她却愤然怒目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