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的风霜,两鬓被霜花染白,红扑扑的脸上冒着汗星,一看便知道走了好远的路。一脸憨憨的笑颜,给人稳重踏实的感觉。
这人她认识,是曾经给老于家打过短工的黄永乐。他咋来了?雪菊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先开口了。“大姐,俺是来找活的,只要给俺一口吃的就行,不要工钱。”
找活儿的,这个家无缘无故就塞进来这么大的男人,不是打长工的,是什么?来拉帮套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至于什么长工短工,都是东家自己说了算。雪菊有些犹豫不决,端在手里的碗筷都忘记放下了。他在老于家干过活儿,是被人家给撵走的。听说没有被人家选中女婿,就要跟人家动硬的。当然,这些都是听来的,未必都是真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明还是有这个事,不然咋能让人家给撵走?看着他笑呵呵,满实诚的样子,不像是不着调的二混子。雪菊一时拿不定主意,干嘎巴嘴,说不出推辞的话。天天想男人,男人真的来了,她有些慌了神。
黄永乐见她不言语,就认为是默许了。自己进屋去,放下行李,然后去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跟饮牛似的,让雪菊觉得无比的生动。他憨憨的一笑,转身出门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咣咣”的劈柴声。
可了不得,家里来了男人,立马就弄出些动静来,连脚下的地都跟着动弹。雪菊忙收拾一下屋子,当然还赶紧收拾一下自己,对着镜子梳梳头发,还仔细端详一番。她突然一下脸红了,这是干嘛呢?来了个男人就激动了,至于吗?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理,乱乱的,慌慌的,小心肝在乱动。
雪菊出门去看他,抡起斧子,劲头十足。大柈子劈得顺畅极了,一看就是东北的爷们儿,他干活这么好,让雪菊想不到。雪菊看他这样干活,心里却想到了别处,他不会是做个样子给自己看的吧,他是在演戏呢,我倒是要看看,你演戏能演多长时间。她这么想着,一颗热心一下子便冷了,跟这小鬼龇牙的天气一样冷。她吧唧就把脸子掉在了院子里,转身进了屋,不打算搭理他。
院子里有一堆柴禾,是先前那个死鬼王海生留下的。他把柴禾弄回来,就这么放着,雪菊说他多少次了,他就那么一句话。“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有你烧的就行了呗,咋那么磨叽呢?”一句话就把她给噎到了南墙根儿。是啊!有烧的就行呗!还说啥呀?王海生平时就是这样拖拉,干活偷奸耍滑,没有个利索劲儿,那个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啥,她也弄不清楚。
院子里传来的声音,震撼人心,让板起脸来的雪菊,在炕上实在坐不住了,忍不住又出门去看。呀!一大堆的柴禾都给劈得差不多了,长长的原条给截成了木头轱辘,然后劈成了柈子,又一抱一抱地抱进柴禾棚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好让北风呲溜干那点水分。柴禾棚子里那点柴禾谁见了都摇头,眼看着就要烧大腿了,冬天太漫长了,可怎么熬啊!
眼前这个男人,收拾完柴禾,把锯沫和树皮都扫了起来,装进一个袋子里,也放进柴禾棚子里。他拿起挂在棚子里的捞绳,拎着斧子和锯径直出门去了。他要干嘛?是去山上捞柴禾吗?雪菊想吱声,不让他干了,第一天就这么干,已经干得太多了,可以歇歇了。可是她一想到演戏,却立即闭上了嘴。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死鬼王海生。以前,王海生在家时,是很少上山去捞柴禾的,都是雪菊去山上。一个细皮嫩肉的娘们家家,也弄不动太粗太大的柴禾,只能去捡些干干尖子的风倒木。这样的柴禾轻巧却不抗烧,可也比没有强,好歹能烧火做饭,能热乎炕。王海生这个死鬼到死都没有把这个活儿干利索了,反正饭菜热乎,炕是热乎的就行,别的他才不管。雪菊和他在一起,付出的不只是力气,还有一颗心。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她想一想,不由黯然神伤。
她在屋里坐着,支棱着耳朵,一直都听不见他的声音,都是北风呼啸着绕着房子来回跑圈,她不由地担心起来。正胡思乱想着,“咣当”一声,一件重物砸在院子里,连坐着的炕都跟着动弹一下。呀!柴禾到家了!她忙出去看。只见一棵粗壮的柞树横在院子里,这么长的一棵,真有力气啊!雪菊不由地赞叹着。
人家进门来,还没端起饭碗呢,咋地也得让人吃顿饱饭啊!雪菊心软了,麻溜地生火烧水,她想起鸡架里有两只不爱下蛋的老母鸡,这段日子没有啥喂的,都快瘦没了,不如就剁了一只。
水烧开了,她杀了鸡,正在屋里秃噜鸡毛呢,又有一棵柴禾砸在院子里。她的心里热乎乎的,是被这人给感动了。她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空投来一个宝贝啊!可得抓牢了这个男人啊,不能轻易让他从身边溜走。
她去仓房的笸箩里,抓了一把干榛蘑,用温水泡发,一心一意地为这个男人做一顿小鸡炖蘑菇。这道菜是新姑爷上门来,丈母娘给做的第一道菜,今天她心里也有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竟然有了当姑娘那时的初心,一颗芳心暗许,真的要献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已然忘记了这个男人在演戏,是不是演戏就不要去管了,反正,她已经进入到剧情之中,不能自拔了。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一进门,就拿住了她的心,为他倾其所有也甘心。她曾经为王海生做过很多,都没有这样激动过,没有了王海生,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要填补上这个空缺,让她不禁激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