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袁世凯传:真假袁世凯辨别>第一章(2) 不幸生在地主官僚军阀世家 (4)

第一章(2) 不幸生在地主官僚军阀世家 (4)

咸丰初年捻军起。由于八旗、绿营都成了饭桶,所以政府另起炉灶,要求大臣们各回各家办团练。1853年(咸丰三年)工部侍郎吕贤基奉命到安徽督办团练,奏调袁甲三到安徽做帮办团练大臣。袁甲三因此被提升为淮军将领,终身以文挂武,端的是文武双全。最后做到钦差大臣,官拜一品漕运总督。工资每年180两,养廉银9520两。而且,因了袁甲三的功勋,其曾祖父袁志恭、祖父袁九芝、父亲袁耀东均被朝廷追封与袁甲三同样的官衔:一品光禄大夫兼漕运总督。母亲郭氏、原配陈氏、续妻陈氏也都获赠封一品诰命夫人。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不是鸡犬们持家有方,一人如何得道呢?郭氏在丈夫死后教育树三与甲三说:“你们的父亲胸怀大志,可是天不假年,一命归西。你们如果不继承先志,发奋读书,你们的父亲就算没有儿子。”39她白天干活,晚上督课,夜半三更才能休息。坚持了十多年,这两个孩子才相继考取秀才的。树三的妻王氏与甲三的妻陈氏嫁到袁家,袁家还是很清贫的,常年素食不说,两个女人相伴早作晚息:天到四更了,还对着一盏孤灯缝补衣服,熬得两眼通红。 鸡鸣时分,就又起床操劳了。甲三的妻生下第一个儿子后,连传统的月子都没坐,三天便下地干活了。

第三位,袁世凯的三叔祖、袁耀东三子袁凤三,庠生出身。但是再发奋,也没有再上一个台阶——中举。想想范进,大家就知道这事的难度了。于是郭老太太开了个家庭会,让两位哥哥帮小三捐个官。清代仕途四条道:科举、捐纳、荫袭、保举。袁凤三走的是捐纳。汉朝著名的大才子司马相如、清朝著名的清官李卫,都是走的这条道。不得不承认,郭老太治家有方——如果把国给她,她可能比慈禧太后强多了——家风和谐敦厚,两个哥哥,包括嫂嫂,争相解囊相助。甲三的续妻陈氏甚至把自己陪嫁的首饰都拿出去典当了,给凤三捐了个禹州训导。从八品,每年工资40两雪花银。凤三一干就是二十年,而且做得兢兢业业,声望奇佳。虽然凤三的职位略相当于县教育局副局长,但是每次闹匪,他都被派守城,也算是文武双全。捻军起时,许多州县被攻破,独禹州城完好无缺。凤三甚至典当了自己的衣服来捐助守城经费,待他死在禹州任上之后,禹州百姓哭天抹泪——老天爷,天下掉下个好官不容易啊,你怎么就急急的把他收走了呢?!

第四位,袁世凯的四叔祖、袁耀东的四子袁重三,生员出身。不仕在家,管理家政。所谓的家政,一是家和万事兴;二是理家财。这个老四虽然没有做官,但是理财能力很高。当然了,如果咱家有三位做官的哥哥,咱也会理财。

这里小结一下,袁世凯的四位祖辈们,三位秀才,一位进士;三位出仕,一位留守;出仕者中,最高者一品,最低者从八品。工资都不高,有些连养廉银都混不上。但是清国流行灰色收入,或者说流行潜规则。照清官的模子做,也挡不住源源而来的富贵。虽然大清没有私有财产制,身家性命全在统治者手里,但是一定的恒定性还是存在的,所以这个朝代才能维持它二百多年。而所谓的恒定就建立在“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合作上。众所周知,王安石当年变法时,同僚很翻白眼的。宋神宗认为自己为老百姓服务呢,以类似于人民领袖的口吻理直气壮地说:“更张法治,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与百姓何所不便?”大官僚文彦博当场回曰:“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40一句话,天下是皇帝与臣僚的。如果政治设计不是首先为官员们服务的,人家何苦呢?与此同时,科举又让每一个男性公民公平地站在了起跑线一侧:读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因为书的最后一页是:做官!而且帝国的规则,还有一条,叫代际遗传。也就是说,长辈富了,孩子不富也不行,挡都挡不住;长辈做官了,儿孙不做也不行,挡也挡不住。

至于袁世凯的父辈们,计有十位。骨干人物四位,咱这里只说骨干。

第一位,袁世凯亲爹、袁树三的长子袁保中(1823-1874),副贡出身,据说天资较差。作文时,别人都交了卷,他还得拿到家里继续接着做,一直做到三更天。后来捐了个同知。同知,知府副职,正五品。但他并没有出外做官,而是在家宅着做地方绅士了。当然做得很到位,练乡团,保地方平安。有逃难者来附,打开寨门接纳。家族更是和睦,从无吵骂现象。袁世凯的妻妾后来因做嫔妃排名次而争风吃醋,说明家风有所败坏!

第二位,袁世凯嗣父、袁树三次子袁保庆(1825-1873),年轻时追随叔父袁甲三从军,小伙子虽然说资质中等,背书及领会教义都比别人慢半拍,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就是理解之后,即能牢记不忘,还能借题发挥。更重要的是,很有些文武双全的底子,边从军边读书, 1858年(咸丰八年)中举。同年,因战功获光禄寺署正。两年后,帮助毛昶熙(这家伙的弟弟毛亮熙与保庆是儿女亲家。娃娃亲。只可惜袁世凯的二姐袁让还没有出嫁,那边的女婿就死了。小女人从此望门守寡)督办河南团练,授刑部郎中。亲自带兵镇压捻军,打了诸多漂亮仗,叙功授盐运使,加四品衔,并赏戴花翎。后来最高做到江南盐法道。这位嗣父还给过继来的儿子袁世凯留下一本语录体书《自乂琐言》,中有诸多为官为民之道:

官不负民,民断不负官。为官者,不责己而责民,却动曰百姓不好,是醉语耳!

“来清去明”四个字,做官之要诀也。人能“来清去明”则出处不苟,进退之间可以脱然爽洁,此身心无所污亦无所累。

“清”、“慎”、“勤”三字为做官要诀,缺一不可。41

袁保庆知道自家官多品大,京城中甚至有“项城官难做”,大家都不愿意到项城当县令的传言。于是他通过袁保中给族人定了五条规矩:第一,袁家所有成员不准干涉政令。第二,不准往县衙送片子为别人说情。第三,不准品评官吏;第四,按指令完成应服差役。第五,足额缴纳税银。42

第三位,袁世凯堂叔、袁甲三长子袁保恒(1827-1878),这位极聪明,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了,之后考了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职编修。1853年(咸丰三年)随父从军。1857年因钦差大臣胜保举荐,授侍讲学士,赐顶戴花翎。1858年又加“伊勒图巴图鲁”(勇士)封号。父亲死后,朝廷推恩恤典,命他以侍讲学士即补。之后,做过李鸿章淮军的冀长,即参谋长;还做过左宗棠西征军的粮台,即后勤部长;甚至做过左宗棠的帮办,即副手。并且因此而获头品顶戴,再后升户部侍郎、内阁学士;最后官至礼部侍郎、刑部侍郎等。

第四位,袁世凯另一个堂叔、袁甲三次子袁保龄(1841-1889),22岁就中了举,也是文武双全,早年曾随父亲从军镇压捻军。父亲死后,被政府赏了个内阁中书。服满后,进京供职。后被李鸿章调到北洋(李鸿章父亲李文安曾给袁甲三做过幕僚,李鸿章本人与袁甲三又是同僚。所以袁家与曾李两家算是世交),做旅顺港工程总办。做事勤勉认真,因操劳过度,先是中风病倒;治好后重上监工前线,过劳死。清政府比照军营积病故例优恤,授次政大夫,晋封光禄大夫,赠内阁学士,入国史列传。

袁家官员名单,就列到这里为止吧。至于工资单,更没有一一列举的必要。因为清朝没有官员财产申报制。咱这样做,违反人家大清家法。而且,中国规则,官与富一直是正相关关系。像海瑞那样,穷到买二斤猪肉给过娘生日都会成为帝国新闻的事件,像事故一样仅是一种意外,全体同僚,包括皇帝都看他不顺眼,所以被黄仁宇先生称作“古怪的模范官僚”。潜规则也是中国的规则。如果你不认同这些规则,那么请改变规则。遗憾的是,中国的暴力革命,仅是推翻统治者,而不是推翻规则。新的统治者,用沾满鲜血的手洗牌,然后按原有的规则重新发牌。于是,日子就这么轮回着,像蒙面的小毛驴一样得得得地转圈儿。

“文革”时期,袁氏旧居遭到毁灭性破坏,当年院内保留的一些颁赐给袁氏家族的满清圣旨,早就被村民拿回家做鞋样了,端的是脚臭当年万户候!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所谓的袁氏旧居,乃是袁世凯一支所居住的袁寨。袁家先是居住在袁阁,后因人丁繁茂而改迁袁张营(原名骡马张营,因袁家迁入而更名)。再后,为解决袁家男性阳寿太短的致命问题,袁甲三请风水先生看视了袁阁祖茔和袁张营阳宅,风水先生的建议是迁宅分居,所以,袁甲三一支搬迁到了陈州(今天的淮阳),袁凤三一支迁到了禹州。袁重三重回了袁阁村,只有袁树三留在了袁张营村。同时,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和叔父袁重三还联手在项城石腰庄建寨修府,这就是现在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袁寨。由于袁保中乃长门长孙,所以他居住的袁寨也就成了袁氏家族的中心住地,被称为袁氏旧居。袁张营的袁府,则称作帅府。

袁氏旧居虽然遭到毁灭性破坏,毕竟没有从地球上消失,原先248间,现在还残存不到50间,可供人观瞻,让人心里直感叹,再好的东西,也能被革命搞得灰飞烟灭。最可惜的是袁甲三,其在陈州的墓地被毁得片瓦不存,尸体更是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从墓中“请”出示众,墓中随葬品,据说被村民换回十三台手扶拖拉机。端的是要想富去挖墓!袁世凯的亲生父亲袁保中埋在袁寨西北,也被革命人民扒了。棺材上面没发现宝物,便用抓钩把他的尸体从棺材里抓了出来,仍然没什么收获。袁世凯的亲生母亲刘氏因是偏房出身,同父异母哥袁世敦作为嫡长子(保中的正妻郭氏只生一子,就是袁世敦。其他子女全是其妾刘氏所生。袁世敦虽然不是长子,但却是唯一的嫡子,就是嫡长子啦),按封建礼俗,坚决不同意刘氏葬祖坟正穴,也不能同嫡妻和丈夫并葬,只准她附葬在坟所的地边。袁世凯与袁世敦争执了多次,后者就是不答应。袁世凯一赌气,另葬母亲于洪冢洼。抗日期间被国民党挖了坟,说是补充军费。看来,革命永远都有理。

相形之下,还是袁世凯运气,当年红卫兵也想炸他的墓来着,但是没炸开。所以安阳才有了当今的旅游一地及摇钱一树:袁林。更不堪的是曹操同志,是不是在安阳,目前还是个谜。若是,更惨了。薄葬也不得安生。被不孝子孙们刨了一遍又一遍。若泉下有知,该抗议了:阳间搞拆迁,逼死人。阴间也搞拆迁,更是逼死人啦!

这里我想追问一下:脚踩大清圣旨的当地百姓,如今在做什么呢?是否摸过头奖呢?挖墓的红卫兵,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在诉苦呢,还是以害人精的身份在深挖自己头脑深处的余毒呢?历史深处的呻吟,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悲悯去谛听?历史大地的脉搏,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敬畏去捉摸?历史的悲剧因子,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去挖掘?文化的恶劣传统,我们是否有足够的理性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