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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教师许广平(二)(5)

教师许广平:兼广东女子师范学校训育主任(二)

许广平9月12日晚写给鲁迅的信中曰:“本校八号正式上课,校长特许休息几日,所以明天(十三,星一)再起首教课及办公,……这个学校的学生是右倾,而且盲动,好起风潮,我教八班,每班每周一小时三民主义,然而恐怕她们了解我就容易反对,现时在小心中。”

你瞧,还没上岗呢,对学生的恶评就出来了。不知她写这些话的时候,是否想起女师大及自己的特性?还有,是否想起杨荫榆做校长的难处与小心?

许广平9月17日致鲁迅的信中说:“这校有三数学生是邹鲁西山会议派,大多数是盲从,外似右实则被利用于人。”

这个更让人哑然失笑了,先前你明知女师大的学潮有党派色彩,且自己有被利用的可能,可是为了撵走杨婆子,不是照样做了“炸弹壳”?难道只许自己做,就不许别的同学做?

许广平9月18日致鲁迅的信:“我校从十三日起我即授课办公,教课似乎还过得去(察情形),至于训育,真是难堪,包括学监舍监,从八时至下午五时在办事处或查堂,回来食晚饭后又要查学生自习及注意起居饮食……总之无一时是我自己的时间,更有课外会议,各种领导事业及自己预备教材……弄得精疲力竭,应接不暇。明日是星期,下午一时还要开训育会议,回想做学生真快活也。”

恩,我们也知道你做学生快活,除了造校长和教务长的反,还能勾搭男教师,并通过他的笔和嘴,大骂各种反对你们闹潮、要求你们好好读书的各色人等。甚至一些中间派人士,比如李四光先生,也被你们骂成了杨校长的“三勇士之一”。

9月23日许广平致鲁迅信,首先说忙——忘了她自己说杨校长啥也不干了。其次说对付学生不易,不行就溜:“我之职务是要图,图即反抗群众,早晚犯众怒而遭攻击,现时她们幸未窥破我底细,我又固示沉默,渐以图之,如能潜移默化,有回天之力,固政府与学校之福,否则自然是我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第三说本校女生个个都是杨校长:“学生时时蠢蠢欲动,多方探听我色彩。女子本无高见,加以外诱,更兼顽强,个个如杨荫榆之遗风,亦大可叹也。”第四说溜也不怕,有何香凝的腿抱着呢:“好在只要我自己努力,得到信仰,或不至失败,即失败亦不愁没地方去,现时广东女子地位与男子等,新近何香凝为公益厅长,与实业,教育……等厅平等,因此我们即便离开学校,尚有别机关可去。

9月28日许广平致鲁迅信,说自己搬了住处,与三个小学教员为邻,再次感叹做老师不好:“该三人为小学教员,胸襟狭窄,……但因不是做学生,总得将就,忍下去了。次早见面,我还陪笑脸招呼,这真是做先生的苦处。”除次之外,还感叹做训育主任不易,因为训育主任直接由校长领导,“而此校学生正因向日一部分领袖者曾起风潮反对校长,现在虽然平压下去,但愤愤不平之气,每寻瑕找隙,与办事人为难。”

9月30日的信比较有意思,革命小将连穿衣打扮都扭捏起来了:“广东不似外省随便,女人穿衣,三二月一个尺寸花头,高低大小,千变万化,学生又好起人外号,所以我带回来的衣服都打算给嫂妹穿,自己从新做,不是名流,未能免俗。”这里,她也忘了她对杨荫榆着装的描写了。

10月4日的信:“从前是气冲斗牛的害马,现在变成童养媳一般,逢学生都是婆婆小姑,都要看她们脸色做事,如此那有自我的个性原来面目,然而回心一想,社会就是这样,我从前太任性了。”

终于对从前有了一丝丝的反省,但是,还没有由此及彼,反省到杨荫榆校长那里去。

10月7日的信:“整天对学生钩心斗角,不是推诚相与(学生视学校如敌人,此少数人把持所致)所以觉得实在没趣。”

这里更有趣,鲁迅的论敌,现代评论派,那些留学欧美的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当初对女师大学潮的评论,也有许广平括号的里的那些话!

10月10日的信:“四年级师范生快毕业了,初做几何,手工、豆工折纸俱极粗劣。此处学生就轻视手工,缝纫,图画等,也许是受革命影响,人心浮动之故罢。”她忘了她与鲁迅如何恶心那个未上任的缝纫校长的。

10月14日的信,许广平谈到了她的母校,北京国立女师大的改组,把那些教职员工名字列举后,说出了如下话语:“这些东西我多不认识,管他妈的,横竖武昌攻下了,早晚打到北京,赏他们屁滚屎流。”

母校的老师在她笔下全成了“东西”,这些东西她都不认识,就打到北京去,活捉各老师?还有,她倒是在革命的大本营广州教书,一百天之后不照样屁滚屎流?骂别人时,是否需要给自己留个面子与退路呢?

10月30日的信,许广平跟自己的情人交待,为了跟右派把持的学生会斗争,她开始挑拨学生闹事了:“本校学生会召集大会,手续时间都不合,我开始限制并设法引导别的学生起首反抗,自后或引起风潮,……总之有文章做。马又到省立女师害群了,可惜只有一匹在这里,没有助手,哈!哈!这回做事外面也有帮助。”

这一段,小人之性状毕露无遗!外面有人(不用说就是国民党左派与共产党了吧),里面尽管闹!

11月4日的信,许广平兴奋地向鲁迅汇报,她们左派终于赢了右派:学校组织特别裁判委员会,把学生会主席李秀梅开除了,理由是违犯校章;还开除一个蒋仲箎,因为她说校长反革命,所以谓其侮辱师长,且立即布告云云。整个信中洋溢着一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情绪,不知她是否想起自己当年被开除之事?

11月7日的信,有关本校学潮,她又谈了许多。第一,右派们惨了:“我校把持学生会的分子,实在命在垂危,无多大力量。”第二,当年与杨荫榆对仗,自称“毛丫头”,现在轮到她看不起这些毛丫头了:“不过我觉女子总是比较和黑暗接近,判断力薄弱,所以学校现

象,中立一部分,反对一部分,而反动者占势力,中立者为学校所压,不敢动,而心则同情于反动,谓学校开除为太忍,而尤可笑者,她们因学校禁止其一切集会,昨日乃在校之四周标贴开会解决,请求学校收回开革二生,否则(行)第二策(罢课)再否则行第三策(十二个B队署名,即十二响驳壳枪对待也)”。第三,虽然学生都讨厌我,但是捱不住我背后有人:“自从学潮起后,那些学生(多数)以为我袒护一方,或从中主持,而且我地位是训育,直接禁罚她们,所以众矢之的,她们以前见我十分客气,表示欢笑的,现时或勉强招呼,或强作不见,或怒目而视,总之感情破裂,难以维持,……如她们闹得太凶,没法处理,则打算照中大办法,重新考试,总之,我们是具十二分坚决心,校长教职员,有力者都是左的,事甚好做。”第四,与人斗,其乐无穷:“我身体好,日来每饭三碗,因为害马又害起群来了,心中高兴,不觉多食些。现时背后有国民政府,自己是有权有势,处置一些反动学生,实在易如反掌,猫和耗子玩,终久是吞下去的,你可知其得意了。”

这吃相很不好看嘛。杨荫榆看了也会自叹不如的吧?只是不知鲁迅看了何感?这学生比她当初的校长,恶毒多了吧?

11月11日的信,更有意思了。第一,炫耀学潮中自己的作用为“我不过主使发动耳”, 并声言自己背后有政府、中央至省、市三青年部长(专管学界)至省教育厅所组织之学潮委员会等的支持。第二,训练学生做党争工具:“校中主持之人,除我向有五六位先生,专暗中指挥革命学生,天天晚上开会训练她们,白天又上课,有必要又出席学校会议,裁判学生。”第三,承认与学生斗得伤感情,教课没意思,两位很出力的先生提出辞职,一个要去俄国,一个要去黄埔做教官,一小撮遂秘密会议,商量由校长辞职,他们几个幕后黑手也去职,另换同派人前来治校,“如此换汤不换药,既可减学生目标,也可谋学校发展”。第四,至于评广平本人,有人提议她去“汕头做市妇女部长,但尚未一定”。第五,明日为庆祝孙中山诞日,她要陪学生去巡行,“好在我在北京巡行惯,而且我也好动的,自己去没味,带住学生又可看热闹,又可出风头,你羡慕否?”

11月13日再次提到自己因搅动学潮而胃口大开:“又我初回来时,广州虽然食物佳,但每顿饭菜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口,随随便便食两碗,不多不少,近来却是胃口开,总食完就想添饭,每食总在三碗,想因学校有风潮罢!”

11月15日,许广平谈到两处关键点:第一,“现时国民党中有共,左,右三者,共与左合,不难打倒右”;第二,共、左联手镇压了学校中的右,为了对付学生的反感,他们再次商议,让校长辞职,甚至有人提出让许广平接任,但是她“无论如何坚决不干”。

她当然知道做校长不是好活。我们常说屁股决定脑袋,其实打破这种定势也很简单,那就是换位思考。为什么中国人都不呢?为什么都是你死我活的二极对立呢?

11月16日信中曰:“校事似乎没有什么了,然而潜伏着是有问题的,在被革除的反动派,心中不服,日前恐吓无效,现时极力酝酿罢课,今日要求开全体大会,我以校长不在校没法批准来推辞她们,但一旦大会开会,压制起来,群众盲从,恐怕就又闹起来了。”还说:“我回来两足月,造了两件(参与而已)快意事,从这方面看,可以说回来无效果吗?我自然知道去汕头薪水劳苦都比这里好,但我到此校两月就把反动生开除两个,给她们反革命的学生一个打击,在我未来以前呢?她们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实行反革命而没奈何。又说到县立学校的事,那天县知事要因反动派而停止开会了,我起来力争,继续开会,后来大家要将捣乱的登报写出名字来声罪致讨,有些胆怯的,就不敢附议,力争取消,我又起来坚持,卒之如愿,结果这会完满成功。这两件事,我觉得抵得过我回来在学校捱的苦处。”

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对她这些活动以及想去汕头做妇女部长的评价:“校事已见头绪,很好,总算结束了一件事。至于你此后所去的地方,却叫我很难下批评。你脾气喜欢动动,又初出来办事,向各处看看,办几年事,历练历练,本来也很好的,但于自己,却恐怕没有好处,结果变成政客之流。”鲁迅察人甚深,唯独对自己的“害马”察入不够——她做学生时是闹潮骨干;做教师时以党争为重;尔死过之后,没人拦了,她政客就做定了。

许广评11月21日写信向鲁迅报告说,学校快维持不下去了:“更兼反动学生,因开除二人后,总百端设法罢课等事,与其由她们罢,何如由我们自己停,于是校长打消候至本月卅再去之议,而即于十七早决然离校”,“现时我最感无味的,就是校长未去,还可向校长辞职,此时校长去了,无处可辞,而学校此时又不能立刻摆脱舍而之他,坐看学生状况实在无味也。”

这个跟当年她在女师大闹学潮一样的情境,只不过角色变了,她自己的角色,有点类同于女师大的教务长薛燮元了。

鲁迅25日的回信说:“本校学生民党不过三十左右,其中不少是新加入者,昨夜开会,我觉他们都不经训练,不深沉,甚至于连暗暗取得学生会以供我用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奈何奈何。”看鲁迅的意思,新加入国民党的学生太傻了,不知道控制学生会为己所用。我倒觉得,不是学生傻,而是学生没遇上许广平这样的训育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