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校长又接着说:“天书,这几年委屈你了,当初你爸爸只是安排你到我身边锻炼,没想到就遇上了“文革”,你爸爸又摊上那些破事,我也只好给你争取了一个知青的名额,没想到这么一晃就是17年的光阴,你今年也该有38岁了吧。”
说完这些,张校长突然神情黯然下来又说:“总感觉辜负了你爸爸所托,也没帮你成个家。”
单天书安慰地说:“张叔叔,你对我已经够好的了,天书也竟给您添乱了。”
突然的喜从天降,让单天书有点发懵。不知是多年的屈辱,还是对现实的无奈,心中五味杂陈什么都有,一时间眼眶竟湿润了。
告别了张校长,走出办公室的房门,一缕阳光照射在单天书的身上,伴着秋风轻柔地吹,一丝温暖在单天书的心头涌动。单天书有着某种冲动,想找个人来分享他此刻的愉悦。
初秋的夜晚风轻云淡,漫天的繁星,犹如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夜幕下的天空。
单天书和杨雪娥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地在一起了,偶尔的见面也仅仅是远远地颔首打个招呼。那份欲见还休的心情,只有在眼神交汇的刹那,转身便是缠绵无尽的思念。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单天书和杨雪娥漫步到了那座初相识的拱桥。
那熟悉的画面定格在记忆里。漫天的雪夜,一座清冷的拱桥,桥这边一辆车一个女人,阻隔了绵绵的无助和哀愁。
最后单天书打破了沉默:“雪娥,最近过得好吗?”
杨雪娥微笑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挺好的。”
单天书接着说:“我已经接到了知青办的通知,明天就要回省城了。”
说到这里,单天书略略地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杨雪娥接着说:“当然,如果你要我留下来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留下来照顾你和孩子,还有这个家。”
单天书的突然要走的消息,还是令杨雪娥感觉很突然。望着单天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身边的这个男人,几年的接触,杨雪娥感觉他已经融入自己的生命。可是,有太多的难言和不得已,杨雪娥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她害怕一不小心,让自己的情感泛滥成灾不可收拾。尽管此刻的杨雪娥心里是那么地不平静,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用极其平静的语调说:“天书,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以回到省城上班,又能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孝敬自己的父母。我的状况你是知道的,我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你还是回去吧。”
单天书在表白之前,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眼前这个女人的品质,他太了解了,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样。恰恰就是这种品质,彻彻底底地征服了单天书。他知道在杨雪娥的心里,别人永远是第一位,自己永远排在最后面,哪怕再苦再累。
那晚他们谈到很晚,风一直轻柔地吹着,像在诉说离别前的相思。
第二天的清晨,空气中飘着缕缕薄雾,令空气格外的清新。
单天书背上行李,在候车室的门外张望着,等待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可是,始终没有见到。马上就要发车了,单天书收回期待的眼神,慌忙踏上了客车,神情中略略显得有些落寞。
客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单天书还是没有放弃自己搜寻的目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失望,单天书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车子渐渐地驶离车站,后面留下了一缕尘烟。
杨雪娥躲避在一墙角处,探出自己的身子,望着远去的客车,眼泪早已朦胧了双眼。
这么多年,杨雪娥第一次很晚才到了菜市。熟悉她的人,看着杨雪娥没精打采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雪娥,怎么啦?这么晚才出摊子?看你憔悴地样子,是不是病了?”
杨雪娥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用柔弱的声音回答:“昨天受了一点风寒,怕是感冒了。”
也许是心境地问题,也许那天的生意真的不好,杨雪娥感觉时间特别的难熬,直至很晚,杨雪娥才卖完当天的豆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
晚饭前,孩子们都背着书包陆续回来。
开始吃饭了,夏雪、夏雷、夏雨似乎觉察到了妈妈的神情不对,所以饭桌上孩子们都闷头吃饭,谁也没有言语。夏天也觉察到今天的气氛不对,抬起头看了看哥哥姐姐们,还是没有忍住地说了句:“妈妈,单老师回省城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雪娥怔了怔,好像没有听到夏天说了什么,就问:“夏天,你刚才说了什么?”
夏天看了妈妈一眼说:“单老师回省城了,以后不会回到我们学校了。”
杨雪娥这次好像听清了夏天的话,半天才说了一个字:“哦。”
然后只顾吃起饭来。
观察了半天的婆婆,看出了杨雪娥的心事,瞪了夏天一眼说:“小孩子家家的,吃饭也堵不住嘴,赶快吃饭。”
夏天无辜地望了望奶奶,嘴里胡乱地嘟哝一声。
饭后,孩子们开始温习功课,婆婆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整理完家务,杨雪娥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生怕孩子们和婆婆听到哭声,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杨雪娥异常的样子,婆婆已经觉察到,把轮椅缓缓地摇到杨雪娥的门前,还是隐约听到呜咽的声音。婆婆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地说:“苦命的孩子。”
单天书回到省城,并没有着急去报到,而是努力地让自己安静下来。恢复工作的爸爸,整天忙忙忙碌碌,一天也只是早上和晚上见上一面。
家里只剩下妈妈,总在单天书的耳边唠叨:“天书呀,你也老大不小了,都怪爸爸妈妈这几年耽搁了你,快找个对象吧。”
起初,单天书还会应承妈妈,后来说得多了,便逃避起来。因为他自己知道,心中那块地方,早已被杨雪娥占满,容纳不下别人。
为了逃避妈妈没完没了唠叨,单天书天天早出晚归,忙着找朋友同学联系感情。上山下乡那么多年,很多的朋友和同学之间的感情都淡了下来。大家相聚,少不了推杯换盏,接连几天都很晚才回来,而且浑身带着酒气。
这一天,单天书回来依然很晚,身上依然沾满了酒气,一进门就对着妈妈说:“妈,我口渴了,帮我倒杯水。”
坐在沙发上的天书妈妈一边看了儿子醉醺醺地样子,一边爬起身皱了皱眉头说:“天书,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喝多伤身体吗?”
说完就要去给儿子倒水。戴着花镜的爸爸,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冲着天书妈妈喝了一句:“你给我站住,天书都多大了,你还这样惯着他,他口渴自己不会动手倒呀。”
天书妈妈望了天书爸爸一眼说:“孩子这不没成家吗?这么多年我们亏欠孩子已经够多的了,你也不要冲孩子发脾气,有话咱好好说。”
说完了这些,天书妈妈还是听话地重新坐进了沙发。
天书只好自己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天书,你过来,我们爷俩聊一聊。”
也许妈妈的话说到了爸爸的心底,语气缓和了许多。
单天书乖乖地回到了沙发,坐在爸爸的对面。单天书从小就有点怕爸爸,不是爸爸对自己有多么地严厉,而是一种先天具有的威慑。在天书的印象中,爸爸整天没完没了地忙。爸爸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父亲,不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总是一副刻板的面孔。于是,爸爸的笑便成了天书小时候最大的奢望。
天书爸爸用温和地目光看了看儿子说:“天书,回来这么久,我们爷俩还没有真正地坐下来聊一聊。当然,这不能怪你,爸爸刚恢复了工作,很多的事情都需要处理,是爸爸对你关心不够。这么多年,爸爸一直在接受审查,接着你就被下放到农村,这一待就是17年。这17年里,不知道你每天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过得开不开心?当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次下放多亏你张叔叔帮忙,也让你学以致用,在镇中心小学教书。”
单天书点了点头说:“是的,多亏张叔叔帮忙,我在那儿一直都挺好的。”
天书爸爸又接着说:“天书呀,这些都不是你骄纵的理由,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每天醉醺醺的样子,你还是我单逸飞的儿子吗?明天赶快到新单位报到去,该收收心了。再说,你今年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是该成家了。当然要不是因为我,王心怡也不会抛弃你,中间不出什么乱子的话,孩子现在都应该好十几岁了。”
单天书赶忙截住了爸爸的话题说:“爸,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真的与你没有一点点关系,即使那会你不接受组织审查,我跟王心怡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天书爸爸又说:“爸爸不是保守的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过问你感情上的事情,这次下乡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单天书看了看爸爸一眼,鼓足了勇气,把他和杨雪娥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身旁的妈妈听完了单天书的讲述,突然站了起来说:“天书,你们这样是什么?是一段畸形的恋情。这事我不允许在我们家发生,你要是娶了她,除非等到我死了。”
天书妈妈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她用手捂住胸口,缓缓地倒在沙发上。
天书爸爸赶紧过来扶起天书妈妈,一边扶一边冲着单天书喊道:“你妈妈心脏病犯了,把你妈妈的药拿过来,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辆鸣着刺耳的救护车驶进了第一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