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启明星孤独地挂在东方，闪烁着它最后一丝光芒，为即将到来的黎明浴火重生一次，义无反顾地地投入下一个轮回。杭州新农都蔬菜批发市场，程思佳的三轮车还没进入市场，一股热浪翻滚而来，夹杂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就像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些人，真够拼的。”她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还是挤满了拿菜的人。程思佳嘴里嘟哝了一句，脚下用力，车把一甩，三辆车就立刻挤了进去。此刻，不是讲文明礼貌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讲究文明礼貌的地方。哪怕她有一丝丝矜持，估计最后一个拿到菜的一定是她。这是程思佳这几天市场拿菜的时候总结出来的。第一天，她已经为她的矜持买了单，从批发市场拿完菜回到菜场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几乎过了卖菜的高峰期。

“让矜持见鬼去吧！”程思佳的三轮车又往前挤了挤。

“唉，后面的，你的车子挤到我的车子屁股啦！小心点嘛，小心点嘛。”前面一个粗犷的大哥直叫唤。

“大哥，这个季节猫都在叫春，你那车一定是母的吧……”程思佳的回应，立刻引起周边哄堂大笑，笑一笑也就释然了，大家只是一个目的，早点拿到菜早点回去市场挣银子。程思佳她必须把自己活成一个女汉子，否则在这一行想立足下去，太难了！

程思佳拿完菜捆好车，天已渐渐放亮。 她推着三轮车车刚出了批发市场大门，听见门旁包子铺有人喊。“抓住他，抓住他，他偷了我的包子，他是偷包賊。”程思佳刚愣过神，从包子铺方向跑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他的后边紧追着一个系着围裙的男子，像是包子铺的老板。

被追的人一定是饿极了​，一边跑一边把包子往嘴里塞，样子极其狼狈。程思佳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倒厌憎起包子铺的老板小气，不就几个包子嘛！不是饿到走投无路，谁会没脸没皮地动了偷包子的念头。看偷包賊蓬头垢面的样子，说不定是傻子或是流浪汉，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不至于了，施舍他几个又何妨，即便是追了回去又能如何，把包子继续卖给食客？

正思绪间，偷包子的人已经蹿至自己面前，他快，包子铺老板更快，大步流星追了过来，眼看就要抓住偷包子的賊。

“住手，他的包子钱我来付。”程思佳大声喊道。尽管如此，程思佳终是晚了一步，包子铺老板一把抓住偷包子人的后面的衣领，狠狠地那么一拽，只听见‘扑哧’一声，偷包子賊上衣被撕落下来。雪白的肌肤下，一副淡绿色的胸罩紧紧扣住两个滚圆的乳房。她竟然是个女人，随着衣服被剥落，偷包賊下意识蹲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竟然是个女的。”随着一声惊呼，一大群人迅速围了上来，一大捧目光在偷包賊身上睃来睃去。

“你干嘛？”程思佳把一件随车的雨披迅速披在了偷包子賊的身上。偷包賊透过发丝，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打量着周围，因为过度紧张，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包子铺老板也没有想到偷包賊是个女人，自知有些理亏，一时间有些语塞地说道。“她……她……她偷了我的包子。”

“不就几个包子吗，至于吗你？她偷你的包子多少钱？我给。”程思佳睥睨地看了包子铺老板一眼。

包子铺老板嗫嚅道：“她偷了我五个包子，一共四块钱。”

“给你五块，不用找了。”程思佳从腰包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纸币，慷慨大方地递给了包子铺老板。包子铺老板脸红了又红，接过五块钱走了。

“大家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女人呀！”程思佳没好气地对着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大家鸟兽散去。

替偷包子賊垫付了包子钱，可怜归可怜，对于偷包子行为，程思佳还是不敢苟同。五块钱是小事，让她长个记性还是有必要的。

“饿了可以伸手问人家要嘛！干嘛去偷呢？”程思佳刚撵走了围观的人群，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身。

偷包子的囧事被解了围，一直低着头的偷包子賊，撩了撩起遮在脸上的长发，正准备感谢一下人家。转身，撩发抬头，几乎同步进行，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同时指了指对方，又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程思佳，怎么是你？”

“孟春秀，怎么是你？”

对，此人正是体育器械厂的工友孟春秀，程思佳她们住进女工宿舍，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她。一场意外相逢，孟春秀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程思佳问道。“孟春秀，你怎么到了这般田地？”

‘哇’的一声，孟春秀终于哭出声来。“程思佳，我被人骗了！”

“被人骗了？”程思佳一头雾水。

孟春秀说。“体育器械厂倒闭了以后，我是第一批拿到800块钱走路的人。”

程思佳说。“这个我知道呀！”

孟春秀说。“后来，我一同乡说杭州城里有一份好工作，问我愿不愿意过来。”

程思佳说。“所以，你就来杭州了。”

孟春秀说。“有这样好机会，谁不来呀！”

程思佳问。“那后来呢？”

孟春秀答。“来到杭州以后，我们一大群人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天天给我们培训一种洗涤剂产品。还让我们买他的产品，然后发展下线，下线再发展下线，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传销？”孟春秀描述的情况，程思佳第一反应一定是传销。“钱你交了吗？”

“交了……”孟春秀嘴咧得像瓢，然后嚎啕大哭。“不交不行呀！他们一个个跟凶神恶煞一样。”

程思佳问。“交了多少？”

孟春秀答。“一万两千八，那是我所有的积蓄呀。”答完，哭得更凶了。对于一个打工者，一年都不一定攒下这么多少钱，能不心疼吗？

程思佳又问。“那交完钱以后呢？”

孟春秀又答。“交完钱后，就让我们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再把产品卖给他们。”

程思佳再问。“你打了吗？”

孟春秀再答。“我下不去手，那些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

程思佳说。“还算你有良心。”程思佳叹了一口气。“那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两天前的夜里，负责看守我们的那个人闹肚子，我趁他上厕所的功夫跑了出来。出来以后，身无分文，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就……”

程思佳说。“就偷东西吃，那也不行呀！宁愿伸手问人要也不能偷，懂吗？”程思佳再次阐明自己观点，做人有时候可以浑吝不清，但是原则底线不能触碰。

孟春秀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那件天蓝色的塑料雨披裹在身上，实在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看着孟春秀的样子，程思佳也不忍多说什么。“孟春秀，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孟春秀摇了摇头，‘哇’的一声又哭开了。

程思佳左右看了看。“不要哭，不要哭。让别人看到算哪门子事呀！跟我走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听说程思佳让她跟她走，孟春秀这才破涕为笑。

程思佳嗔怪地用手轻轻点了点孟春秀的额头。“就你机灵鬼怪，这么聪明的人，还让人骗了。”程思佳说完，两个人不禁又相视一笑。

回到市场，日头已上三杆。两个人麻利地把三轮车上的货卸下来，然后再把各类菜蔬分类码放整齐。

不做事还好，这么热的天，一做事少不了淌汗，孟春秀身上的雨披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成了透明人，惹得前后左右几个光棍汉摊主瞪着火辣辣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孟春秀看。

“几位哥哥看够了没？你们家没女人呀！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呀！你在家里妈妈没教你们吗？什么可以看什么不可以看。”程思佳又气又恼又好笑，顿时杏眼一瞪，双手插在腰间。

这一通狂轰乱炸，几个光棍汉​摊主顿时被说得满面通红，像躲避瘟神一样收回目光。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摊主怯怯道。“思佳妹子，菜场就一泡尿大的地方，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嘛！”

“避着点。”程思佳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好嘞！”对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大家也不恼，程思佳虽然来得不久，人不仅长得甜美，而且嘴巴又甜，市场摊主都喜欢她。

“孟春秀，快换上。”程思佳把柜台里一件白大褂扔给孟春秀。“先凑乎下，等中午闲下来，再去给你买身衣服。”

等孟春秀从卫生间换完衣服回来，市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买菜，孟春秀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讨价还价，称菜，收钱，帮顾客装包，倒也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