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镇上的胡媒婆来到了陈梅红家。彼时莲心去学堂了,家中只有陈梅红一人。
“胡大嫂,你怎么来啦?”陈梅红明知故问,边说边走去关上了门,然后给胡媒婆倒了一碗开水。
胡媒婆大大咧咧地在铺子里坐下,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接着又对着陈梅红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好半天。被她这么盯着看,陈梅红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泛起了红晕。
“啧啧,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长得可真好看。”胡媒婆咂着嘴称赞道。
陈梅红红着脸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大嫂,可别打趣我了。我都是个半老徐娘的寡妇了,哪里算得上好看呀?”
“大妹子。”胡媒婆一把抓起陈梅红的手,轻轻摩挲着,“你瞧瞧这皮肤,你可是整天拿剪刀做裁缝的手啊,还能这么细腻。要是再养上十天半个月,不干粗活的话,简直能赶上十八九岁的黄花大闺女了。”
胡媒婆越说,陈梅红的脸就越红,她只能低着头,轻声说道:“胡大嫂,你可越说越离谱了。大嫂今天上门到底是有什么事呀?”
胡媒婆凑近陈梅红,也压低了声音说:“大妹子,你认不认识西横街米行的老板呀?”
陈梅红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的裁缝铺开在东大街,东大街上也有米行,她平常不怎么出门,没事也不会跑到西横街去。青莲镇面积不小,东大街和西横街之间隔得挺远,是个大调角,所以陈梅红自然不认识西横街的人。
于是,胡媒婆便细细地讲了起来……
西横街米行的老板叫蒲喜凡,今年快六十了。他的老婆前几年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可这儿子长大后不肯学好,整天游手好闲的,后来居然跑到杭州城里,结识了几个地痞流氓,在一场群架中被人给捅死了。蒲喜凡一直想再娶个老婆,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来继承家业。
说来也巧,前不久蒲喜凡路过陈梅红家,正好瞧见陈梅红从屋里走出来。那天陈梅红穿着一件暗绿底色的旗袍,显得身姿格外婀娜。那件旗袍还是前几年莲馥春在世的时候做的呢,平常她都舍不得穿。那天是她三十八岁生日,不由自主地就换上了。她本打算出门买点菜,等莲心回来,娘俩吃顿好的,也算是给自己过个生日了。
蒲喜凡当时眼睛都看直了,可又不好意思直接上前搭话。回到家后,他马上就找来了胡媒婆。
胡媒婆是个走街串巷、见多识广的人,一看蒲喜凡这模样,就知道他是相中什么人了,便笑着问道:“蒲老板,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呀?”
“你可知道东大街上裁缝铺里的那个女子是谁?”
“你说她呀。就是前几年那个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的莲裁缝的老婆,她叫陈梅红。人长得可水灵了,还有个漂亮的女儿,今年七岁了吧?怎么,蒲老板相中这个寡妇了?蒲老板可真有眼力,好多人都跟我打听她呢。”
“你帮我去说这个媒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蒲喜凡满心欢喜地说道。
胡媒婆马上说,她先去试探一下陈梅红的想法,然后再想办法让他们见个面。毕竟这种事最好当面说清楚,而且两个人都不是头婚,陈梅红还有个裁缝铺子,还有个女儿呢。还隐约听说,她家和言太公家有些亲戚关系,所以这事儿怕是不能草率行事。
蒲喜凡满口答应了,就这样,胡媒婆找上门来了。
最后,胡媒婆说道:“大妹子,我先来探探你的口风,你给我个准信儿。过几天,我让蒲老板上门来订做一件衣服,你们俩不如就见个面,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你看行不行呢?”
陈梅红心里暗自寻思,自己才三十八岁,迟早是要迈出这一步的。这个蒲喜凡也算是个好人家,又没有儿女,自己带着莲心嫁过去,应该不会吃亏,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于是,她心里便愿意了。
“行吧,我先见见人再说。”
“放心,放心。蒲老板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是平常保养得好,看起来并不显老。你见到就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告诉蒲老板,让他隔天就过来做衣服。”
隔了一天,正好是礼拜天。本来陈梅红这天是要去教堂的,可心里装着这件事,她一早就催着莲心起床。
“囡囡,你早点去教堂做礼拜。妈妈铺子里有事,今天就不去了。你做完礼拜,可以在那边玩一会儿。”
“姆妈,知道了。我拿着功课去找青莲姐姐,让弗拉西斯老爹他们一起检查功课。”
“去吧,去吧,多玩一会儿也没关系。”
支走了女儿后,陈梅红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她特意选了一件自己亲手做的淡粉红旗袍。毕竟跟了莲裁缝十年,陈梅红的手艺虽说比不上莲馥春,但也还算不错的,给自己和女儿精心做几件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梅红又淡淡地扑了一层粉,点了些许胭脂,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娇媚了。然后,她有些心神不宁地下了楼,站在铺子里,朝着门外张望。
就这样,她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铺子里有人吧?”
陈梅红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一件紫袍,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很是精干。陈梅红心想,这个肯定就是米行老板蒲喜凡了。
她赶忙连声答应:“有人,有人。”
蒲喜凡的目光紧紧地落在面前的陈梅红身上。上次只是匆匆一瞥,还没仔细看就已经心动了,现在人就在眼前,更是觉得她迷人,身材好,长得也美,蒲喜凡心中顿时燃起了熊熊的爱意。
蒲喜凡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梅红看,看得陈梅红粉脸羞红,不由得低下头,小声问道:“这位老板是想做衣服吗?”
“对对,我想做一件长衫。”蒲喜凡连忙回答道。
“那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吧。”
“好好。”蒲喜凡连声答应。
陈梅红拿起案子上的一卷皮尺,走到蒲喜凡身前。谁知蒲喜凡顺势从身后揽住了陈梅红的腰,将她搂在自己胸前,低下头,在陈梅红的头发上轻轻一吻。
“嫁给我吧。”
陈梅红满脸羞红,声音细若蚊蚋:“嗯。”
蒲喜凡大喜过望,紧紧地搂住了陈梅红……
陈梅红答应了蒲喜凡的求婚,蒲喜凡便回去筹备迎娶之事了。陈梅红则开始寻思着该如何跟女儿说清楚这件事。
莲心拿着自己的功课,先去了教堂。她是受过洗礼的教徒,小时候总是莲馥春和陈梅红抱着她来参加礼拜,长大后,她就自己一个人来了。礼拜结束后,莲心跑去找神父弗拉西斯。
“老爹。”莲心习惯这么称呼弗拉西斯。
弗拉西斯满脸笑容地看着她,他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小莲心,你来啦。”
“神父老爹,我来参加礼拜,顺便看看你和青莲姐姐。”莲心仰着头说道。
“老爹,你过得好吗?”
“呵呵,我过得很好。我看你拿着书,是来问功课的吗?”
“我来请老爹检查功课。我上学了,在中级班呢。”
“好好好,我们的小莲心居然直接上中级班了。”
弗拉西斯认真地看了看莲心的功课。
“莲心,你的字写得很好,很认真。我教你的英文,还在练习吗?(I taught you English. Are you still practicing?)”
“是的,我在练习呢。(Yes, I'm practicing.)”
“很好,你要坚持下去。(Good. You hang in there.)”
弗拉西斯用英文简单说了几句后,又说道:“等一下,我给你带回去几本英语书,再送你一本词典。你先去找青莲吧,临走的时候再来我这儿。”
莲心转身朝着育婴堂跑去。
莲心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在育婴堂门口的孩子。只是她觉得很奇怪,虽然只在育婴堂待了一天,却感觉这里特别亲切。或许是因为青莲的缘故吧?也不知道为什么,青莲特别喜欢莲心这个小姑娘,莲心也和她格外亲近。
青莲正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这些年,青莲镇风调雨顺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一些,育婴堂收留的弃婴也少了许多。现在留下的大多是一些年龄大些的孩子,其中几乎没有健康的男孩子,多数是女孩,还有一些是残疾或者智障儿童。
“青莲姐姐。”莲心老远就叫了起来。
青莲听到声音,直起身子,笑了。
“莲心来啦。”
莲心跑近青莲身边,青莲弯腰想要抱她,莲心却躲开了。
“青莲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你抱不动我的。”
青莲甜甜地一笑。
“傻妮子,再大姐姐也抱得动。”
青莲亲了亲莲心的小脸。
“手里拿着什么呢?”
“是我的功课。青莲姐姐,我在读书了,已经上中级班了。”
青莲有些惊讶。
“你居然进了私学,还上了中级班?”
“是龙腾哥哥去找了言太公阿爷。阿爷让管家去打了招呼,免去了学费。”
“怪不得了。言家对你可真好。”
“是啊,龙生哥哥、龙腾哥哥,还有凤佳,都和我很好。”
青莲摸了摸莲心的头。
“你是个好孩子,很多人都喜欢你。”
莲心在育婴堂玩了很久,直到中午才离开。青莲想留她吃午饭。
“莲心,吃过饭再回去吧。”
莲心摇摇头。
“不了,姆妈在等我吃饭呢。”
莲心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正要回家的言龙腾。
“莲心,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我去做礼拜了。”
“要不要跟我回家去玩呀?”
“不去了,我要回家吃饭。姆妈在等我。”
言龙腾忽然说:“要不,我去你家看看?”
莲心笑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好啊,龙腾哥哥去我家吃饭吧。”
“走。”
言龙腾拉起莲心的手,两人一起朝着东大街裁缝铺走去。
一进门,莲心就喊道:“姆妈,龙腾哥哥来啦,在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陈梅红从后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鱼,笑意盈盈地说:“好啊,是言家二少爷吧。”
忽然,龙腾有些拘谨,叫了一声:“阿婶好。我一直想来看看,却一直没有来过。”
“可不是,二少爷是第一次来呢。大少爷倒是来过两次了。”
龙腾低声问莲心:“我大哥来过?”
“龙生哥哥来过两次。”
吃过饭,龙腾又拉着莲心上街玩了一阵,才送莲心回来,然后自己告辞回家。莲心拿着龙腾买的一个糖人,站在门口看着龙腾远去。
当天夜里,莲心已经上床睡觉了。陈梅红走到床边坐下。
“囡囡,妈妈要跟你说一件事。”
“姆妈,什么事呀?”
“妈妈给你找了个继父,是西横街米行的老板蒲喜凡。”陈梅红缓缓地说道。
莲心的脸色立刻变了,可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去,面朝墙壁。
“囡囡,妈妈也是为你考虑。这个家妈妈一个人撑不下去了。你看,你读书都要请言太公出面……”
陈梅红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莲心却一直不吭声,身子也不肯转过来。最后,陈梅红无奈地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