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你现在怎么样?”龙腾急切地向前迈了一大步,伸手紧紧抓住了莲心的手。他的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担忧,那眼神仿佛要将莲心看穿,找出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委屈。
莲心微微皱了下眉头,轻轻却又坚决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疏离:“龙腾哥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听说你回青莲镇了,也知道了原因,不放心你,就回来看看你。你刚才见到父亲了吗?他怎么说?你有什么难处,告诉他了吗?”龙腾的语速很快,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射向莲心,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莲心,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我没事。我刚才是去和伯父打个招呼。”莲心垂着眼眸,低声说道,似乎不想让龙腾过多探究自己的内心世界。
“你要做什么?”龙腾感觉莲心有些不对劲,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要回青莲镇,不去湖州读书了。”莲心的声音很平静,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龙腾一听,顿时急了,又一次伸手紧紧抓住了莲心的手,他的手劲很大,像是生怕莲心会突然消失不见。“你说什么?不读书,回青莲镇?你回来干什么?”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焦急与不解。
莲心离开言府后,脚步匆匆地转身去了教堂。弗拉西斯是她的教父,也是她父亲莲馥春的好友。莲心此刻的内心充满了迷茫与无助,她觉得教父或许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今天不是礼拜日,弗拉西斯正在教堂的花园里修剪玫瑰花。他身穿一件有些陈旧但却干净整洁的长袍,满头银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尽管已经六十岁了,可他的腰背依然挺直,行动间不见太多老态,唯有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看到莲心,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和蔼的笑容:“莲心来啦。”
“教父好。”莲心恭敬地行了个礼,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你是因为家里的事,从湖州回来的吧?”弗拉西斯放下手中的剪刀,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温和地看着莲心。
“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后该怎么办呢?教父,我想求您帮帮我们。”莲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
“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弗拉西斯微笑着说道,他的笑容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穿透了莲心心中的阴霾。
听到这话,莲心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教父,真的吗?”
“我想把育婴堂孩子们每年两季的衣服都交给你妈妈做。”弗拉西斯缓缓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太好了,这样姆妈就有事情做了,可以养活小弟弟了。”莲心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驱散了之前的愁云惨雾。
弗拉西斯慈爱地看着莲心,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惜:“育婴堂现在还有八十几个孩子,加上那些嬷嬷,差不多有上百套衣服。虽然会忙一点,但也算有了基本的收入。你也可以回湖州读书了。”
莲心坚定地摇摇头:“教父,我不读书了,留在姆妈身边帮忙。书,我可以自己读。”
弗拉西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就过来问我。”
莲心辞别了弗拉西斯,来到了育婴堂。青莲已经二十五岁了,却尚未嫁人,还留在育婴堂,并且已经是育婴堂的话事人,主管这里的一切事务。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只是长期在育婴堂操劳,使得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惫。
“青莲姐姐。”莲心清脆的声音在育婴堂里响起。
“莲心来啦。”青莲抬起头,看到莲心后,眼睛里流露出怜惜的神色。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十年前自己亲手从育婴堂门外桥堍下抱起这个小姑娘时的情景。那时的莲心又瘦又小,像个可怜的小猫咪,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就像青莲池里绽放的一朵莲花,美丽而坚韧。青莲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叫莲心的姑娘,命运究竟如何呢?似乎比自己的命运还要坎坷。
青莲的命运也算不上好,五岁时随着父母逃难来到青莲镇,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饱受饥饿与疾病的折磨。父母相继离世后,她独自流落在此,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幸运的是,她意外被育婴堂收养,从此在育婴堂长大,一转眼就是二十年,自己的青春就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地埋葬在了这个小小的育婴堂。好在遇到了好人弗拉西斯,他就像一位慈善的父亲,给予了她很多的关怀与帮助。青莲也心甘情愿地帮助弗拉西斯,管理好这座育婴堂,一辈子做个嬷嬷,守护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莲心出生三朝就被遗弃在育婴堂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小可怜。五岁时养父去世,十岁时继父又去世,命运就像一只无情的大手,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向痛苦的深渊。究竟是怎样的厄运啊?仿佛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在了这个弱小的女孩身上。
青莲虽然不常上街,但也不是完全不去。西横街火灾发生时,青莲也匆忙赶去参加救灾了。她穿梭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些被大火烧毁家园的人们的绝望眼神,听到了他们的哭声和呼喊声。她也听到了很多议论,那些话语像一根根尖锐的刺,刺痛着她的心。几乎大部分人都在说陈梅红克夫,也有人说莲心克父。莲心是莲裁缝抱养的这件事,其实不少人都有所耳闻,这种时候自然免不了被人说出来。青莲很担心这些话会传到莲心的耳朵里,她知道这些话就像毒药,会伤害到莲心那脆弱的心灵。
“青莲姐姐,教父已经答应,以后把育婴堂所有的衣服都交给姆妈缝制。这么多活,差不多能让姆妈拿到一大笔钱,养活弟弟了。”莲心开心地告诉青莲,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青莲也很高兴,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姆妈跟着你阿爸学了很多年手艺,一定能做好的。这么多衣服,肯定要辛苦了。”
“没关系,我可以帮忙做家务,还可以做些零碎活,比如做纽扣、缝纽扣,还可以绣花。”莲心兴奋地说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美好的生活。
青莲皱起眉头,缓缓地摇摇头:“你不该耽误自己的学业。”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和惋惜。
“我不能让姆妈一个人吃苦。再说,我可以自己读书,不懂的就拿功课来问您。”莲心坚定地说道,她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青莲苦笑摇头:“你现在读中学了,你那些功课我可不会啊。”
“那就找教父啊,教父肯定懂。”莲心天真地说道。
青莲知道莲心的脾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莲心回到家,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兴冲冲地去找陈梅红。
“姆妈,我已经和教父说好了,以后育婴堂所有的衣服都交给您缝制。明天就会有人来找您商量这件事。”莲心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陈梅红喜出望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真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靠教堂帮忙。怪不得你阿爸说,你是有福气的人。”
陈梅红接下了育婴堂的这批生意,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了。一年两季,几百套大小衣服,从里到外,这可不是小生意,以前都是去沪海服装厂定制的。工厂是批量生产,做这些衣服也就是十几天的工作量。但要让陈梅红一个人接手,可就不是小事了,得没日没夜地忙上好几个月。这种生意,要不是弗拉西斯做主,是不可能交给陈梅红的。
算下来,一年会忙七八个月,还有三四个月的空档期。
陈梅红就在码头上给那些外来的、没有家的工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赚几个小钱维持空档期的生活。十岁的莲心也在帮忙,她那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弱。她的一双小手整天泡在水里,到了冬天,小手被冻得又红又胀,就像两个红萝卜。就连帮忙缝制纽扣时,也常常会因为不小心而扎伤自己的手指。这双手啊,一年四季总是受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是生活艰辛的印记。
陈梅红看着,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莲心虽不是她亲生,不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可毕竟是喝着她的奶水长大的,这就和亲生骨肉没什么两样。看着才十岁的女儿双手弄成这副模样,她怎能不心痛呢?
夜里,陈梅红总是先把小儿子哄睡,然后搂着女儿,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她那双红肿的小手,一边流着泪对莲心说:“都是姆妈不好,姆妈命里克夫,是姆妈害了你啊。”
莲心却懂事地用小手为母亲擦拭眼泪,说道:“姆妈,您别哭呀。莲心的手不痛,莲心能帮姆妈做事呢。姆妈别怕,慢慢都会好起来的,等莲心再长大一点就去做工,赚钱回来帮姆妈养弟弟。”
这番话让陈梅红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流。
不管怎样,莲心一家总算是有了一条生路。陈梅红每日忙忙碌碌地做着育婴堂的衣服,莲心带着弟弟,尽管日子过得艰难,却也熬了过来。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时光匆匆流转。
莲心13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恰似青莲池里含苞待放的一朵红莲。她下池塘的时候,再也不用小木盆,而是划着一条小木船,带着弟弟去采莲。不过,她已经很少有机会再进入言府。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联系。
龙腾已经初中毕业,准确地说,算是肄业。自从莲心退学后,龙腾就没了心思读书,勉勉强强混了三年,实在读不下去了。言紫君给了一笔钱,他才拿到证书,然后回到了青莲镇。他整天无所事事,常常跑去找莲心。莲心没功夫搭理他,他也不生气,依旧会去找她,甚至还帮忙带带五六岁的满仓。
言龙生还是假期才回来,每次回来都会去找莲心。随着年龄增长,龙生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和莲心的婚事。
19岁那年的假期,言龙生回到家中,直接去找父亲。
回到青莲镇的言紫君十分忙碌,家中的老太公已经完全不过问家事,所有的家业都落在了言紫君身上。单是到十里八乡去打点收租的事,就麻烦得很。言善德一生积德行善,对待自家的农户和桑民十分宽厚,不仅租子低,而且从不逼租。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有拖欠租子的情况发生。言紫君不得不经常下去,先摸清情况,再酌情处理。要是年景不好的时候,麻烦事就更多了。
还有一件麻烦事,这些年军阀混战,天下不太平。收上来的稻谷和蚕茧在出售时都会遇到麻烦。战乱导致商路不通,很多谈好的生意都黄了,还得重新找销路。虽然有二弟言紫书在沪海联系生意,但言紫君也要抽空去跑生意。他三天两头不在庄子上,生意不好,心情自然也不好,就算回到言府,也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笑容。
龙生站在书房外面,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言紫君冰冷的声音:“进来。”
龙生推开门,看到父亲正坐在窗边抽水烟。龙生知道父亲一直有抽水烟的习惯,他虽然看不惯,却也无奈,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有事吗?”言紫君问道。
“我想问一下,我和莲心的事。”
自从莲心家里出事以后,言紫君对于是否还要为儿子说亲这件事就产生了动摇,只是碍于父亲言善德的意思,这些年一直拖着。这些年,言善德越发老迈,似乎忘记了这件事。莲心又几乎不来言府,已经没人再提这件事。如今儿子突然发问,言紫君不禁愣了一下。
“莲心?哦,你是问你们俩的婚事啊?也是,莲心十三四岁了吧,确实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可是……”言紫君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龙生追问。
“她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大家都在说,她们母女命太硬。要不还是算了吧?”
“父亲,这是爷爷的意思吧?”
“现在可不能只看爷爷的意思。婚事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
“既然是我的事,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主?我喜欢莲心,我要娶莲心。”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撞开,龙腾站在那里,梗着脖子说:“凭什么?爹,我要娶莲心。爷爷并没有规定莲心要给谁做媳妇,做孙媳妇就行。嫁给我也是他孙媳妇。”
龙生被弟弟这蛮不讲理的话气得差点笑出来,说道:“你……”
“我怎么了?我比莲心大三岁,你比莲心大六岁。我这些年一直和莲心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你一年能见她几回?还有,这些年莲心家出事,你帮过什么忙?”
“你又帮了什么忙?”龙生不耐烦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