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带走了莲心,他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知晓弟弟此举的缘由。此刻,瞧见莲心独自归来,龙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揪起,他急切地想要立刻冲上前去询问莲心,想知道她到底做了何种抉择。可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动不得。他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和弟弟这般急切,是不是有些不妥呢?这般思忖着,龙生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并未唤住莲心。
他缓缓地转过身,独自朝着餐厅旁的酒吧走去。那酒吧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咖啡香气与淡淡的烟草味的独特气息。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向侍者要了一杯咖啡。那咖啡冒出的腾腾热气,在他眼前氤氲开来,如同他此刻复杂而纠结的心境。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的沪海街头。
龙生打从出生起,便一直在沪海这片土地上生活。沪海,那可是神州最早开埠的几座城市之一啊,它的历史就像一条悠长的河流,源远流长。回溯到唐朝时期,这里设立了华亭县,仿若一颗古老的种子就此种下。到了元代,它又开始设县,如同这颗种子开始慢慢发芽。而鸦片战争后的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就像是一阵狂风突然吹来,沪海开埠了。道光二十五年,沪海县洋泾浜以北被划为洋人居留地,就像是一块原本完整的土地被硬生生地划走了一块,之后逐渐形成了英租界。道光二十八年,虹口一带被划为美租界;道光二十九年,沪海县城以北、英租界以南一带成为法租界。同治二年(1863年),英、美租界合并为英美公共租界,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又改称沪海国际公共租界,此后租界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兽,多次扩张着自己的领地。
在这样复杂而独特的历史背景影响下,沪海像是一艘被时代浪潮裹挟着的巨轮,迅猛且独特地发展起来。它就像一个被西方文化强行注入新元素的古老容器,逐渐成为极具西方特色的都市。这里的高楼大厦林立,街头巷尾到处是洋人的身影和洋行的招牌。在经济高度发达的同时,人们的见识与思想也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辛亥革命爆发后,大量西方思想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入神州,而沪海就像是一座没有堤坝的城市,首当其冲地被这潮水淹没。沪海人的思想变得更加活跃,就像被点燃的火焰,对自由的追求也更为强烈。这表现在诸多方面,比如数千年来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习俗。许多沪海居民开始效仿街头那些趾高气昂的洋人,用一种新奇而宽容的目光看待那些走上街头、走进学校的女子。不少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孩,也像男孩一样,怀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新生活的向往,昂首挺胸地走进学校就读。那时不仅有专门的女子学校,那些学校里依旧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规范,像是守护着传统的最后一道防线;还出现了更多大胆的男女混校,就像在传统的土壤里冒出的新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巧的是,龙生从小学到中学就读的都是这类男女混校。他天资聪慧,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在学校里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他模样俊秀,脸庞犹如精心雕琢的美玉,那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动的气息,自幼便讨人喜爱。他脾气极好,就像一泓平静的湖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他对女孩子特别有耐心,那温柔的态度就像是春天里的微风,轻轻拂过女孩子们的心田。众多女孩子都对他表达过爱慕之情,尤其是从读初中开始,他就像是一块强大的磁石,身边总有许多女孩子像小蜜蜂围绕着花朵一样围绕着他。有些大胆的女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羞怯又热烈的光芒,还主动给他写情书。
可龙生偏偏一个都看不上,他的心就像是一座紧闭大门的城堡,丝毫不动心。不知为何,自从10岁见到莲心起,他心中便像有一颗种子悄悄地种下,然后慢慢地生根发芽,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心底蔓延开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进入了青春期,就像一只逐渐觉醒的小鹿,他明白自己爱上了莲心,爱上了那个如同水中精灵般的女孩。莲心在他心中,就像是一束在黑暗中闪烁的光,纯净、美好而又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龙生是个有思想的青年,他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小世界。他常常站在沪海的街头,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心中满是痛楚。他目睹了神州百姓的苦难,就像看到一片被战火焚烧后的焦土,满目疮痍;也看到了国家的艰难处境,如同一只在风雨中飘摇的破船,随时可能沉没。在不知不觉间,他接受了许多西方思想,那些思想就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心中关于神州出路的那扇大门。六年前辛亥革命爆发时,龙生已是少年,他曾为戊戌变法中英勇就义的谭嗣同而深深感动。
谭嗣同是戊戌变法的关键人物,他的人物形象独特而复杂,就像一颗多面的宝石,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从个人特质来看,他外表温文尔雅,就像一位儒雅的书生,举止间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然而,他的思想却反叛开放,如同一只冲破牢笼的飞鸟,渴望着自由与变革。自幼接受传统诗书教育,那一本本古老的典籍就像一把把枷锁,但他却未被八股文的迂腐所束缚,他的思想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反封建且充满正义感,秉持不平则鸣的态度,胸怀抱负与理想。他出身官宦世家,周围尽是些纨绔子弟,那些人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跋扈无知。他虽表面与之周旋吃喝玩乐,可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实则在言语间捉弄嘲讽,凭借着自己的才情与父亲的威望依旧广受欢迎。他身为家中独子备受宠爱,面对严父望子成龙的期待,就像一只被束缚的小兽,常常阳奉阴违,父子间矛盾频发。为逃避封建婚姻,他像一个叛逆的孩子,进入武学堂习武,对过门的妻子不闻不问,那时候他的心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然而,他的妻子李闰是个贤良淑德之人,如同一位温暖的天使,最终谭嗣同像是被一道光照亮,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无情,挽回了这段感情。
在变法事业上,谭嗣同的贡献不可磨灭。他就像一位勇敢的开拓者,公开提出诸多变法维新主张,如废科举、兴学校、开矿藏、修铁路、办工厂、改官制等,这些主张就像一盏盏明灯,体现了他对当时神州社会变革方向的深刻思考,旨在从政治、经济、教育等多方面推动神州走向近代化。1898年,他积极参与领导戊戌变法,这场变法就像一场拯救民族危亡的伟大战役。可惜变法失败,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在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刑场英勇就义,年仅三十三岁,成为“戊戌六君子”之一。他的离去,就像一颗璀璨的星辰陨落,让无数人为之悲痛。
他的著作《仁学》犹如利刃,那犀利的文字如同刀刃上闪烁的寒光,强烈抨击封建君主专制制度,表达出对旧制度的深恶痛绝和对理想社会的向往。他的诗作感情真挚、志趣豪迈、境界恢弘、笔力遒劲,字里行间就像流淌着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流露出壮志豪情与对国家命运的关切。谭嗣同以热血、思想和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成为神州近代史上的一座丰碑,激励着无数后人为追求国家进步和民族复兴而努力。谭嗣同留下的那首诗,“望门投宿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不管是否经过梁启超的手笔修改,都像一阵激昂的战鼓,深深打动了少年龙生的心。
辛亥革命推翻了数千年的帝制,龙生原本以为会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界。然而,当他看到周围的一切时,心中却满是失望。他发现,除了那条从小就让他厌恶的辫子消失外,国人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国家依旧一贫如洗,那土地就像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毫无生机;饿殍遍野,那些饿死的百姓就像被抛弃的枯树枝,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老百姓仍然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就像陷入泥潭的困兽,无法自拔。多出来的是一群如野兽般的外国人,他们在神州大地上肆意掠夺,像恶狼一般吸吮着神州的血液,吞噬着神州的血肉,那贪婪的模样就像永远填不满的黑洞。而那些手握大权、枪支的军阀,却像一群为了争夺骨头而相互厮杀的野狗,让本就灾难深重的国人雪上加霜。
龙生因看不惯日本人在青莲镇残害无辜的林细妹,他的心中像是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愤怒在胸腔里燃烧。他积极发动并参与了青莲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罢工。这不过是出于本能的义愤填膺,就像一只护崽的母兽,不容许自己的子民受到伤害。再加上他个人的智慧,那智慧就像黑暗中的火把,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当然也因为他是言善德的孙子,得到了爷爷的支持,爷爷的支持就像一座坚实的靠山。龙生知道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于是进一步萌发了出国前往欧洲探寻救国救民真理的愿望。这个愿望在他心中就像一颗刚刚种下的希望的种子,虽然渺小,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龙生自幼便对莲心情有独钟。莲心十岁那年的模样,就像一幅生动的画,深深刻在了龙生的心上。那时候,莲心接过他递来的相思豆,又回赠了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那鸳鸯绣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荷包上飞出来一般。龙生握着这荷包,心中满是欢喜,他觉得莲心此举定是有所表示,即便称不上是炽热的爱意,至少也是一种别样的喜欢吧。
龙生早就看透爷爷的心思。爷爷虽然从未把话挑明,但龙生心里明镜似的,他觉得自己是最适合迎娶莲心的人选。毕竟,他是言家第一个与莲心相识的人,在他心里,自己就应该是那个将莲心娶进门的言家少爷。
然而,龙生知道弟弟龙腾也对莲心怀着深深的眷恋。这些年,龙腾陪伴在莲心身边的时间的确更多。龙生有时候也会暗自神伤,可一想到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的心便又宽慰了许多。他还常常回味法国诗人雨果对爱情的论述:“对于爱情,年是什么?既是分钟,又是世纪。说它是分钟是因为在爱情的甜蜜之中,它像闪电一般瞬息即逝;说它是世纪,是因为它在我们身上建筑生命之后的幸福的永生。”他坚信自己能给予莲心幸福。
只是,当他知晓莲心这些年的生活境遇,尤其是得知她去缫丝厂做童工后,龙生的内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满心都是愧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在莲心的世界里,生存才是首要的。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证,又哪有心思去奢望爱情的甜蜜呢?
于是,龙生下定决心,等林细妹的事情一解决,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莲心离开青莲镇。在他的想象中,莲心就像一只被困在狭小笼子里的鸟儿,她的未来不该被禁锢在这个水乡小镇,她值得拥有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
可命运总是充满变数。言凤佳回来了,她就像一阵突然刮来的春风,一回来就提出要带莲心去法国。龙生觉得堂妹就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天使,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弟弟龙腾居然也要跟着去法国,而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竟然也点头同意了。更让他震惊的是,弟弟直接找到了他,毫不掩饰地表明了对莲心的想法,还公然提出兄弟俩公平竞争,把选择权交给莲心。龙生虽然心中有万般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公平的办法,毕竟莲心并不属于任何人。
此刻,龙生坐在酒吧的卡座里,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迷离的灯光。他的思绪乱成一团麻,满心都在猜测龙腾究竟得到了莲心怎样的答复。酒吧里弥漫着烟酒混合的气味,那味道让龙生有些烦闷。他看着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
“龙生哥哥。”
一个清脆得如同山间百灵鸟叫声的声音打断了龙生的沉思。他闻声猛地抬头,只见换了一身衣服的莲心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精灵般站在面前。此时的莲心,宛如一个从欧洲画卷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精致的法式连衣裙。14岁的莲心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东方女子特有的温婉与含蓄。她漆黑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绸缎一般披散在身后,明亮的眸子里,眼珠黑得像两颗闪闪的星星,椭圆形的鹅蛋脸在酒吧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柔美,小巧的鼻子下,红唇里是一口细白的小牙。此刻她的脸上泛着一抹笑意,那笑意宛如清晨花瓣上的晨露般晶莹,令人陶醉。
龙生突然觉得,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在注视着这个如同明珠般的东方小姑娘。他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墙,想要挡住那些赤裸裸的目光。
“莲心,你怎么来了?”
龙生一边说着,一边离开自己的卡座,他想让莲心坐到里面去,这样她就可以避开那些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但莲心却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鹿般,大大方方地坐在他对面。不过,那高大的椅背还是能起到遮挡的作用,龙生暗自松了口气。
“我看见你来酒吧了,以为你很快就会回去,一直不见你回房间,所以出来找你。”
龙生已经叫服务生又送来一杯咖啡,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一边给她加糖和奶,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敢抬头看莲心的眼睛,仿佛那里面藏着能看穿他内心的魔力。
“哦,我在这里想点事情。”
“什么事啊?会不会和我有关系?”
莲心狡黠地看着龙生,那眼神就像一只聪明的小狐狸,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龙生的脸一下子红了,滚烫滚烫的,像是被火烤过一般。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心中像是有一面小鼓在敲个不停。他没想到莲心如此敏锐,竟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
“你是不是在担心?担心我给了龙腾哥哥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龙生立刻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希冀地看向莲心,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等待光明的人,他紧张地屏住呼吸,期待着她的答案。
莲心收起笑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龙生哥哥,我想尝试走自己的路。具体做什么、怎么做还没想好。我想给自己十年时间,也请你们给我十年,等我长大,等我真正明白自己应该怎么活、为什么活着,再去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你愿意答应吗?”
龙生看着莲心认真而坚定的眼神,他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莲心的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也明白这是她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负责。他郑重地看着莲心,然后重重地点头,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愿意!”在回答的那一刻,龙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放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莲心的尊重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