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苏州城,宛如一幅被岁月晕染的古画,被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温柔地包裹着。悬桥巷恰似一位从沉睡中缓缓苏醒的老者,在这朦胧的晨雾里悠悠转醒。街边的青砖黛瓦错落有致,好似错落的琴键,在雾气的轻抚下若隐若现,又似一群隐匿在云雾中的隐士,带着岁月沉淀的神秘与悠然。石板路在雾气的润泽下,仿若一面面被精心擦拭过的铜镜,泛着温润的微光。上面还残留着昨夜凝结的露珠,恰似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又像少女晶莹的泪滴,在清晨那若有若无的微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给这条古老的巷子增添了几分灵动与婉约,宛如为它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
君舒华一袭藏青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镶着精致的白色滚边,恰似夜空中闪烁的银边,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腰带,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犹如灵动的音符在跳跃。他身形修长挺拔,面庞英俊,剑眉下的双眸透着聪慧与灵动,此刻却满是焦急之色,恰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身边跟着几个家丁,他们神色匆匆,脚步急促,好似受惊的小鹿,与这宁静的巷子氛围格格不入,打破了这份静谧的和谐。
“这戒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君舒华眉头紧锁,仿佛两座纠结的山峰,心急如焚地在白塔寺街来回踱步,不停地张望着街口,期望能看到大哥君舒同的身影,那眼神犹如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行者。街边的店铺大多紧闭着门,门板上的铜环在黯淡的光线下透着冰冷的气息,宛如一颗颗冰冷的心。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神色匆匆,脚步匆忙,不敢多做停留,仿佛这戒严的紧张气氛是一种会迅速蔓延的疫病。戒严的士兵们手持长枪,一脸严肃地来回巡逻,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仿佛沉重的战鼓,一下下敲在人们的心坎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二少爷,要不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大少爷马上就来了。”一个家丁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声音如同蚊子嗡嗡,带着一丝怯意。
君舒华烦躁地摆了摆手,“等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大哥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好似被弦紧绷的琴音,眼神中满是担忧,仿佛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好似置身于炽热的火炉旁。君舒华在寒风中冻得手脚冰凉,那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着他的脸颊,又似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的肌肤上。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仿佛是一团越烧越旺的火焰,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的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一直到午后,戒严终于撤销,可他望眼欲穿,也没瞧见大哥的踪影,只能满心失望,垂头丧气地带着家丁往回走,那背影好似被霜打的茄子,满是落寞。
还没进悬桥巷,几个家丁匆匆赶来报信。“二少爷,大少爷已经到家了!是三小姐在平江路东北街路口接到了大少爷!”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君舒华心中的沉闷。
君舒华听了,懊恼地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对身旁的书童君琪说道:“瞧我这记性,还真不如三小姐。”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脸上写满了懊悔。
君琪连忙安慰:“二少爷,您是太着急了,一时糊涂,这不怪您。”
君舒华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时候大哥带我们去平门玩,回来必定会走东西北街,再沿着平江路进来。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赶紧回去吧。多亏舒玉一直记着,不然大哥就得自己走回家了。”说罢,加快了脚步,心中满是对自己疏忽的懊恼,脚步匆匆,似在追赶流逝的时光。
快到君府时,远远就瞧见自家大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大门两侧,几个家人正兴高采烈地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耳欲聋,好似千军万马在奔腾,硝烟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喜庆的味道,那味道如同香醇的美酒,让人沉醉。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随风轻轻摇曳,像是一个个欢快跳跃的精灵,又似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门上贴着崭新的大红对联,字体刚劲有力,透着吉祥与祝福,恰似在诉说着美好的愿景,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狂欢即将开场。
悬桥巷里不少人家都打开大门看热闹。斜对面4号沈府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她身姿婀娜,如同一朵盛开在寒冬的红梅,在皑皑白雪中独自绽放,娇艳欲滴。女子面容姣好,眉眼间透着温婉与柔情,恰似春日里的潺潺溪流,只是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又仿若夜空中一抹转瞬即逝的流星。她便是沈府的大小姐沈婉茹,身旁跟着穿鹅黄衣服的贴身丫鬟腊梅,宛如一朵红梅旁依偎着一朵嫩黄的小花。
沈府与君府有着深厚的渊源。当年,君鸿在世时,与沈府老爷沈潜彤指腹为婚,约定若沈夫人生下女儿,便与君家长子君舒同结为夫妻。可命运弄人,沈夫人多年未有身孕,这一等便是八年,好似一场漫长的等待,岁月的车轮缓缓滚动。八年后,沈夫人才诞下女儿沈婉茹,却不幸在分娩时难产离世,那是命运无情的捉弄,如同一把利刃斩断了美好的期许。因此,沈婉茹比君舒同整整小了8岁,正值一十八岁的青春妙龄,恰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散发着青春的芬芳。
沈潜彤原本是李鸿章淮军的一名管带,后来成为新军的分统。他与君鸿曾有八拜之交,只是君鸿病逝任上,沈夫人又难产而亡,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恰似一首未完成的乐章,戛然而止。加之君舒同年少时便出海留洋日本,而沈潜彤在辛亥革命中率先宣告独立,成为江南省督军。此后,沈潜彤续娶了一房夫人和两房姨太太,家中接连添丁。续弦夫人为他生下女儿沈秋茹,比沈婉茹小一岁;两个姨太太分别生下儿子沈宏法和沈宏图,一个16岁,一个15岁。沈潜彤虽未明确取消两家婚事,但也从不提及,抱着不了了之的态度,毕竟两家交情深厚,不便把话说破,以免伤了颜面,好似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愿捅破。
沈婉茹自幼便与君府的孩子们一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她三四岁时,君舒同已是十几岁的少年,常常带着弟弟舒华、妹妹舒玉,还有与舒玉同龄的沈婉茹一起玩耍。那些时光宛如一串璀璨的珍珠,串联起他们的童年。几年后,18岁的君舒同远渡重洋去日本留学,那时的沈婉茹才十岁。可在她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是君府的媳妇,君舒同的未婚妻,这份执念如同扎根心底的大树,根深蒂固。今日,心中的未婚夫君终于归来,沈婉茹满心欢喜,却又因少女的矜持与羞涩,无法像儿时那般毫无顾忌地跑到君府,亲昵地拉着君舒同的手喊一声“舒同哥哥”。她只能站在自家大门内,满心忐忑地关注着对面君府的动静,默默分享着君舒同归来的喜悦,那心情恰似在黑暗中守望着黎明的曙光。然而,直至君府门口热闹非凡,她也始终没看到君舒同回府,心中的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
原来,君舒玉接到大哥后,直接从东角门进了君府。君府大门外的张灯结彩,是大少爷进府后,老夫人黄瑶璐为了图个喜庆,也是向邻里通报喜讯才安排的。沈婉茹从家人口中得知君府大少爷已回府,满心期待地想去君府看看,可又觉得没有收到邀请,贸然前去有些不妥。正在犹豫之际,恰好看到了君府二少爷君舒华。
沈婉茹连忙对丫鬟腊梅低声说道:“你快去把君府二少爷叫住。”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急切,如同春日里轻柔的微风,脸颊因紧张和期待微微泛红,好似天边的晚霞,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仿佛藏着漫天星辰,璀璨而动人。
腊梅应了一声,快步跑到对门,拦住了刚下车的君舒华。君舒华看到她,笑着问道:“腊梅,你家小姐站在门口做什么呢?我哥哥已经到家了,你们没瞧见吗?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啊。”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亲切。
腊梅答道:“大少爷回来我们没看见。二少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君舒华笑着点头,朝对面走去。几步来到沈府大门口,他对沈婉茹说道:“婉茹,我大哥回来了,你怎么不过去呢?还在这儿站着。”
沈婉茹脸颊绯红,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伯母没请我,我怎好擅自去府上打扰呢。”她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娇羞又腼腆,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颤抖,怯生生地不敢绽放。
君舒华不禁皱起眉头,“婉茹,你我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你从小就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怎么长大了反倒这么见外了?走吧。”说着,他热情地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眼神中满是真诚,仿佛在邀请一位久违的挚友,那目光炽热而坚定。
就在君舒华准备催促沈婉茹一同前往君府时,沈婉茹的继母华馥琪和妹妹沈秋茹从门里走了出来。君舒华只得转身,礼貌地向她们问候:“沈夫人好,秋茹妹妹好。”
华馥琪看上去四十来岁,身着一身紫酱红色的绣花旗袍,旗袍上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手工细腻,针法繁复,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华贵与典雅,恰似一幅精美的刺绣画卷。她脚蹬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身姿挺拔,气质雍容华贵,犹如一只高贵的孔雀。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道:“你是对面君府的二少爷吧?这孩子真懂事。怎么你们家今天这么热闹?”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客气,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目光犀利而敏锐。
君舒华恭敬地回答:“禀沈夫人,是我大哥从海外留学回来了。”
“原来是大少爷回来了。恭喜恭喜啊。二少爷回去转告一声,晚些时候我带婉茹和秋茹一起过去道喜。”华馥琪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官太太的派头,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好似一位掌控全局的女王。
听华馥琪这么一说,君舒华不好意思再单独邀请沈婉茹随自己去君府,便说道:“君舒华先代母亲和大哥谢过您了。我这就回去向母亲禀告,先行告退,回府恭候沈夫人大驾。”
君舒华看向沈婉茹,在她那总是带着淡淡忧伤的眼眸中,又看到了一丝无奈。他心中微微一痛,仿佛被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那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好似一阵电流贯穿。向华馥琪施了一礼后,转身朝君府走去,脚步沉重,似拖着千斤的重担。
回到君府,君舒华的心情却莫名沉重起来。那一丝突如其来的忧郁,瞬间冲散了兄长归来、兄弟重逢的喜悦,他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迟缓,仿佛陷入了泥沼。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何,或许是习惯了沈婉茹像往日一样在君家自由出入,那熟悉的身影如同家中的一道风景;又或许是看惯了沈婉茹与自家亲妹妹截然不同的性格,沈婉茹温柔婉约,总是带着淡淡的愁绪,恰似一湾宁静的湖水,偶尔泛起涟漪,而君舒玉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光芒四射,温暖着周围的一切。
这八年,兄长不在身边,原本稚嫩的君舒华历经生活的磨砺,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是他在照顾沈婉茹和妹妹君舒玉,他似乎渐渐忘记了沈婉茹并非自己的亲妹妹,而是兄长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自己的嫂子。或许从这一刻起,沈婉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因为有资格守护她的是刚刚学成归来的兄长君舒同,就像小鸟找到了温暖的巢穴,不再需要旁人的庇护。
君舒华此时才深刻意识到,沈婉茹每次出现在君家,都是为了君舒同。而自己长久以来对沈婉茹的悉心呵护,不过是在为兄长铺垫感情之路,恰似一位辛勤的园丁,为他人培育娇艳的花朵。
想到这些,君舒华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与心痛,兄长归来带来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仿佛被一阵狂风席卷而去。他缓缓走进君府,路过熟悉的庭院,往日与沈婉茹一起玩耍的场景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他们一起在庭院的假山上捉迷藏,假山的石头形态各异,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像憨态可掬的大象,他们穿梭其中,笑声回荡在整个庭院,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打破了庭院的宁静;一起在花园里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中翱翔,如同他们自由不羁的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仿佛就在昨天,伸手却又抓不住。
君舒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房间里布置简洁而不失雅致,一张雕花的红木床,床上铺着柔软的绸缎被子,被子上绣着精美的图案,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好似一位沉默的老者;一个古朴的书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书籍,纸张的泛黄见证了它们的历史,每一页都写满了时光的痕迹。他坐在书桌前,双手抱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兄长,更不知如何面对懵懂无知的沈婉茹。他只想把自己关起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房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条纹,宛如岁月的指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余晖逐渐变得黯淡,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阴影在角落里悄然蔓延,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的迷茫与困惑,如野草般疯狂生长。君舒华望着窗外那逐渐消失的光亮,心中的思绪如同这夜色一般,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复杂。他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而这个抉择,或许将改变他和身边人的命运,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一场命运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