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给姑苏城覆上一层朦胧的纱幕,街巷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氤氲着江南独有的温润气息。邵府内,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打破这份宁静。
邵东雨对东升的了解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东升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抬手擦了一把汗,将手中的消炎药递给邵东绵。邵东绵接过药,心中一阵忐忑,一方面担忧着外面因行刺事件引发的动荡局势,害怕官兵的搜查会波及自家;另一方面又牵挂着床上受伤女子的状况,不知她的伤势能否稳住。忙关切地询问:“东升,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此刻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可能出现的糟糕场景,要是官兵查到这里,这女子该如何是好,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无数种可能的情况在他心头闪过,让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东升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说道:“可乱了套了!听说火车站有人行刺,新任的姑苏督府何一金被枪杀了。城里好几处都戒严了,到处都是官兵在搜查。我是划船从莲花浜出去的,特意去了远一点的桃花坞那边的药店才买到药,那边倒是还没什么动静。”
邵东绵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神色稍缓,心想至少暂时没被官兵察觉异常,但仍不敢掉以轻心,说道:“好,你先出去吧,平日里多留个心眼,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来通知我。”
“知道了,大少爷。”东升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脚步匆匆,带起一阵微风。
邵东雨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依旧昏睡在床上的女子身上,眼中满是好奇与惊讶,忍不住说道:“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枪杀一个当官的,难不成是革命党?”
邵东绵微微摇头,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看不太像。依我看,她更像是来找何一金报私仇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仔细梳理着各种线索。从女子那充满江湖气息的穿着打扮,到行事风格,怎么都不像是有组织、有纲领的革命党。倒像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多年来隐忍等待复仇时机的江湖人。这背后,想必有着一段令人痛心的过往。
“为什么这么说呀?”邵东雨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追问道,对哥哥的判断充满了疑惑。
邵东绵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床上的女子,缓缓分析道:“你瞧她这一身打扮,还有那三把飞镖,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我虽未打开查看,但怎么看都不像是革命党人。广东一带的革命党,也不太可能跑到咱们江南来行刺。所以,我推断她更像是江湖中人来寻仇的。说起那个何一金,我也略有耳闻,听闻他在姑苏东北的锁石镇一带,无恶不作,鱼肉乡里,坏事做尽。如今竟跑到燕京,花钱买了个姑苏督府的官职。幸好被这位女侠一枪击毙,否则,姑苏城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邵东绵想着那何一金的恶行,不禁对眼前这位女子的勇气和正义之举多了几分钦佩。同时,也担忧她接下来的处境,毕竟刺杀官员,官府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就在邵东绵说话间,邵东雨忽然看到床上的女子动了一下,连忙喊道:“大哥,她要醒了。”
邵东绵急忙望过去,只见那女子缓缓转过身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惊疑与警惕,看向兄妹二人,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何人?”说着,手便下意识地伸向一旁去抓自己的枪。
邵东绵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紧张起来,生怕女子误会他们有恶意,做出过激举动。连忙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温和地说道:“这位女侠,切莫紧张。在下邵东绵,这是我妹妹邵东雨,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身受重伤,倒在我家门口,我们便将你救了回来。” 此刻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女子能冷静下来,相信他们的善意。同时,也在思考如果女子不相信,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让她安心养伤,又不连累家人。
燕飞雪听了,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包扎好,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女子衣物。她心中一暖,朝二人拱手致谢:“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我燕飞雪铭记于心,后会有期。”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离开。
邵东雨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她,急切地说道:“这位姐姐,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况且外面还有官兵戒严,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根本走不了。”
“这……”燕飞雪面露为难之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如今伤势未愈,贸然出去,怕是难以脱身,可又不想过多连累这家人。留下的话,万一给他们招来灾祸,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但此刻身体状况又不允许她强行离开,真是左右为难。
“这位女侠不必担忧,你就暂时先留在这儿吧。若要离开,等天黑以后,我让人用船送你出去。”邵东绵诚恳地说道,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善意,心里想着一定要帮她平安度过这一劫。他深知收留她存在风险,但又不忍见死不救,只希望能想出周全之策,既保护家人,又能帮到这位女侠。
“那就多谢公子和小姐了。”燕飞雪感激地说道,心中对这兄妹二人的善意充满了感激,“多谢公子费心,叫我飞燕侠吧。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刚才隐约听到公子说的话,那个何一金的确罪有应得,他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十年来,我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终于报了此仇,此生再无遗憾。”
“原来如此,都被我哥哥猜到了。”邵东雨惊讶地说道,眼中满是敬佩,“飞燕侠,你就这样独自一人过了十年吗?如今大仇已报,不知以后有何打算呢?”
燕飞雪支起身子,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看如今这天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到处都是宵小横行,穷苦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尤其是天下女子,更是受尽苦难。我飞燕侠发誓,要荡平天下不平之事,杀尽世间宵小之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燕飞雪说得慷慨激昂,气势磅礴,尽显一派女英雄的豪迈气概。邵东绵听了,不禁为她鼓起掌来,赞叹道:“说得好!荡平天下不平事,杀尽世间宵小人。飞燕女侠好志向!只是,单凭女侠一己之力,只怕很难完成这个宏大的心愿。”邵东绵在心里认同燕飞雪的志向,但也深知前路艰难,仅凭一人之力太过微薄。他想到这混乱的世道,无数的不公和苦难,心中既为燕飞雪的勇气所感动,又担忧她的理想能否实现。同时,也在思考自己去欧洲求学,能否找到更好的救世之法,与燕飞雪的道路相互呼应。
燕飞雪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早就有所谋划。现在大仇既然已报,我也可以按照这个想法去逐步实现了。”
“不知女侠有何想法?”邵东绵好奇地问道,对燕飞雪的计划充满了期待,心里想着或许能从她的计划中找到一些改变世界的新希望。他渴望听到不一样的思路,希望能从中获得启发,为自己的理想之路增添新的方向。同时,也期待燕飞雪的计划能够切实可行,为这乱世带来一丝曙光。
燕飞雪目光炯炯,缓缓说道:“我打算成立一个以女子为主的门派,就叫飞燕门。专门收容那些有志向的女子,以及解救被压迫的女子。我会亲自教授她们武艺,然后让她们在世间行侠仗义,行走江湖,杀富济贫,帮助天下穷苦百姓。”
“姐姐果然不是凡女子,有此远大志向,不知可否收我为徒?”邵东雨一时冲动,竟当场要拜燕飞雪为师,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邵东绵刚要出声阻止,心里“突突”直跳。他想着妹妹自幼养尊处优,怎能吃得了江湖的苦,而且此事太过冒险,一旦被官府知晓,恐会给家里带来灾祸。但又怕自己的阻止会让妹妹失望,也担心伤害到燕飞雪的感情。在这一瞬间,他内心十分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既要考虑妹妹的前途和安全,又要处理好与燕飞雪的关系,还要权衡整个家庭可能面临的风险。
燕飞雪已经开口了:“邵小姐,此事断不可再提。小姐出身富贵人家,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何能跟着我去吃苦学艺?再者,我燕飞雪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人和事,虽读书不多,但也看得出这个世道该变了。这救世的方法有很多,并非只有杀富济贫这一条路可走。小姐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了。”
“妹妹,飞燕女侠说得对。这个世界确实要变一变了,不过改变世界的方法多种多样,很多人都在努力寻找。哥哥要去欧洲求学,这是一条路;女侠组织飞燕门,荡平天下不平事,也算一条路。二妹你也可以多学习,多探索,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邵东绵也忍不住开口,侃侃而谈,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同时也希望妹妹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他希望妹妹能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道路,不必盲目追随他人。并且,他也期待通过自己的解释,让妹妹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方向,为改变这个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
“好,邵大哥说得太好了。”燕飞雪兴奋地说道,一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竟站起身来,“我本名燕飞雪,今天愿意与邵大哥、冬雨小妹义结金兰,让我们一起努力,找出一条救世之路,好不好?”
“好,飞雪姐姐,我愿意。”邵东雨欢喜地大叫起来,激动之下,一把抱住了燕飞雪。不料,不小心触碰到了燕飞雪左肩上的伤口,“哎呦。”
“对不起,对不起。”邵东雨吓了一跳,满脸愧疚地说道,“我弄疼你了吧,都怪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伤口。”说着,连忙扶起燕飞雪,让她重新躺下。
燕飞雪却执意不肯躺下,坚持坐起来,笑着说道:“没事,我是江湖中人,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这子弹只是从肩下穿过去而已。”
“是你运气好,子弹从骨隙之间穿过去,要是偏一点,这条胳膊就废了,再偏一点,击中心脏,你命都没了。我可是学过外科的。”邵东绵指着她的伤口说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心里想着这伤口要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感染发炎,危及性命 。他深知枪伤的严重性,尤其是在这动荡的世道,医疗条件有限,一旦伤口恶化,后果不堪设想。此刻,他既担心燕飞雪的伤势,又希望能说服她留下来好好养伤,可又怕她执意离开。
“你最好还是留下多换几次药,虽然我明天要走,不过二妹可以照顾你换药,也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大哥还是外科大夫。怪不得包扎得这么好。大哥放心,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别的没有,好的金疮药还是有不少的。而且伤的是左肩,我自己可以换药。我还是尽快离开府上为好,一来免得连累府上,二来不尽快出城,只怕官府回过神来会封城,到时候反而麻烦。我在东山一带有些根基,可以上岛养伤,那里更加安全。”燕飞雪态度十分坚决,眼中透着坚毅的光芒,她心里既感激这家人的帮助,又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们陷入危险。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会给收留她的人带来麻烦,虽然渴望能有个安稳养伤的地方,但更不愿意连累无辜。同时,她也对自己的伤势有一定的判断,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
邵东绵思忖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也对。我再给你带上一些消炎药和纱布,天黑以后,就让东升直接划上我们家的小船,送你去东山岛。看起来,飞雪妹妹这些年已经在姑苏一带扎下根基了。”
燕飞雪微微一笑,说道:“我在东山开了个专门收女徒的会馆,这些年在那里也算站住脚跟了。这次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徒弟要跟来,都被我拦下了。我报仇是私人的事,有性命之忧,不想牵连其他人。”
燕飞雪的人品和侠义心肠给邵东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连声赞赏:“说得对。只是你还是太冒险了些。”
燕飞雪神色淡然,平静地说道:“行走江湖,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哪一天没有危险呢?”
当下,邵东绵兄妹与燕飞雪相谈甚欢,三人越聊越投机,就此结下了一段深厚的情谊。
当天入夜之后,月色如水,洒在姑苏城的大街小巷,给这座古老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邵东绵让东升准备好家里的小船,和妹妹两人亲自将燕飞雪送到船上。那小船带着篷子,邵东绵让燕飞雪躲在船舱里,以免被人发现。东升在船尾摇橹,动作娴熟,小船缓缓地在莲花浜中前行。
邵东绵还让妹妹另外准备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为燕飞雪准备的药品、纱布、绷带,还有邵东雨的几件衣服,又塞了些银两和干粮,以备不时之需。他又对东升多嘱咐了几句,才放心地让他们启程。
邵东绵和妹妹站在自家后门的小码头上,静静地听着摇橹的声音逐渐远去,望着自家的乌篷船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兄妹两个心中都涌起了一份淡淡的牵挂,他们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但他们也相信,无论相隔多远,他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改变。在这静谧的夜晚,邵东绵和妹妹收起心中的牵挂,缓缓回到府里,而他们与燕飞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