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苏城的悠悠岁月里,邵东绵一直沉浸在对真理的探索之中。他的书房里,各类书籍堆积如山,那些泛黄的书页承载着他对世界的思考与对炎黄未来的忧虑。终于,他还是按期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心中怀揣着对未知的憧憬与坚定的信念。他要先坐火车去沪海,然后搭乘从沪海开往法兰西的船,去追寻解救旧炎黄的道路。
清晨的姑苏城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石板路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昨夜的梦境。邵东绵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简易的书箱,书箱里装着他视为珍宝的书籍,那是他思想的寄托。他站在城门口,回头望了望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故乡的不舍,又有对未来的期待。
邵东绵对孙文的事迹早已耳熟能详。孙先生幼年入村塾读书,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那朗朗的读书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他的父亲年轻时在澳门板樟堂街以做鞋匠为生,孙先生从小便常随父母往来于澳门与家乡之间。澳门,这座中西文化交融的城市,繁华的市井、多元的文化,都让他耳濡目染,为他日后的思想转变埋下了种子。后来,他又随母亲远赴檀香山,在长兄的资助下,先后在檀香山、广州、香港等地,系统地接受西方式的近代教育。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校园、先进的知识理念,彻底打开了他的视野。
17岁那年,先生自檀香山归国,同年奔赴香港求学。在香港学医的5年时光里,他与志同道合者相聚一堂,谈笑风生,他们组成了一个人称“四大寇”的小集团,在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他们的思想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1892年,26岁的先生来到澳门,成为新设西医局的首任义务医师,也成为澳门的第一位华人西医。他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忙碌的身影,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新的希望。
19世纪末期,列强的铁蹄肆意践踏炎黄大地,先生目睹了炎黄被西方列强瓜分的危险局势,毅然决然地抛弃“医人生涯”,投身“医国事业”。他曾在书中集中表达了仿效西方政治制度以图中国富强的革新主张,那些文字里饱含着他对国家命运的深切担忧。然而,现实却让他进一步看清了清政府官员的腐败与无能,这也促使他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于是,他偕同陆皓东离津转道上海赴檀香山,在那里创立了兴中会,取“振兴中华”之意。从此,他决心“拯斯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明确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共和”的主张。邵东绵从先生的经历中,第一次看到了新炎黄的曙光,也深刻认识到医学救不了炎黄。
而另一个让他坚定这一想法的人,便是鲁迅。邵东绵第一次在《新青年》上读到《狂人日记》时,那些振聋发聩的文字,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他恨不能拍案而起。“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小说通过被迫害者“狂人”的形象以及自述式描写,深刻揭示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邵东绵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呐喊的狂人,也感受到了鲁迅对封建文化的强烈反抗与深刻忏悔。
更加让邵东绵下定决心的,是《新青年》上陈独秀的创刊词。陈独秀针对封建思想文化的束缚,提出六方面要求: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那两千多字的发刊词,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邵东绵在思想上苦闷和徘徊的道路。他仿佛看到了陈独秀对青年的殷切期望,那些话语说得至情至理、淋漓尽致,让他醍醐灌顶。
于是,邵东绵终于走出了决定一生的关键一步,效仿前贤弃医从文,漂洋过海去追求解救旧炎黄的道理。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青年人相约一起登船前往法兰西。
此时,他已经登上了开往沪海的火车。三等车厢里,污浊的空气如浓稠的墨汁般弥漫着,令人几乎窒息。阳光艰难地透过满是污渍的车窗,洒下几缕微弱的光,将车厢内的混乱与狼狈照得更加清晰。嘈杂的喧嚣声震耳欲聋,孩子们尖锐的哭声、大人们疲惫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心烦意乱的交响曲。车厢里挤满了没有车票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邵东绵前几天刚刚看过报纸,知道江北省又闹灾了,不断有难民涌到江南。眼前的这一幕,便是饥寒交迫和流离失所的真实写照,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与同情,暗暗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自己寻求救国之道的决心。
邵东绵在车厢靠头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座位靠窗口,同位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这男子身材瘦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每一根发丝都像是精心摆放过。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块绣着精致花纹的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子,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另一只手不停地扇着,用那尖细得有些不男不女的声音叫嚷着:“臭死了,真的臭死了。”他的脸上写满了嫌弃,身体还不停地扭动着,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股难闻的气味。
坐在邵东绵座位对面的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眉眼间却透着几分骄纵。那身旗袍是上等的绸缎制成,绣着精美的牡丹花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散发着奢华的气息。她同样捂着鼻子,满脸不满地责骂那个男子:“钱书农,你小子也知道臭死啦?我叫你不要买三等车票,你为了省钱还是买了,还骗我说二等车票卖光了。这下好了,车子里到处是臭气,我浑身从里到外都被熏臭了,到了沪海还怎么去参加表哥的婚礼?你真是气死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轻轻跺着地面,脸上的妆容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旗袍女子的责骂声一直持续着,直到火车缓缓开动,她还在不停地数落:“钱书农啊,钱书农,你说你有没有一点用?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说话都是女人味道,我范玉花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这样一个男人。”钱书农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委屈,他偷偷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希望有人能帮他解解围。
邵东绵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这位小姐,你先生并没有骗你,二等车真的没有票了。我也是因为买不到二等车,才买了三等车。”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心想,大家都是旅途中的人,何必如此苛责,况且这些难民本就可怜,不该再遭受这样的嫌弃。
“你看是不是啦。”钱书农一面讨好地朝着范玉花谄媚地笑着,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卑微,一面用感激的口吻对邵东绵打招呼:“谢谢你先生。先生也是去沪海啦。”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怯意,仿佛生怕范玉花的怒火再次燃起。
范玉花看了对面的邵东绵一眼,见他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心中的恶念顿时消散了几分,便又开始诅咒挤在车厢里的那些难民:“这些臭难民为什么要到处乱跑啊,难道火车是给这些人逃难的吗?把车子搞得又臭又乱,也没有个人管一管。”她的声音尖锐,在嘈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邵东绵闻言,微微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严肃:“小姐,你不觉得这样说很不人道吗?你以为他们愿意这样,逃离自己的家园到处流浪,遭人歧视吗?江北遭灾了,他们变得无家可归,他们是不得已。”他的话语里饱含着对难民的同情,也带着对范玉花的责备。他在心里感叹,这些难民失去了一切,还要遭受这样的侮辱,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
坐在范玉花旁边那个,一直低着头看书的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她留着齐耳短发,白皙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中透着聪慧与温和。她深深看了一眼邵东绵,轻轻说道:“这位先生说得对,这么多难民我们是救不了他们,可起码不要再去侮辱他们,歧视他们了。他们已经活得很艰难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如同春风拂面,让人感到温暖。她看着那些难民,心中满是怜悯,觉得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本应相互扶持。
范玉花听了,终于不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邵东绵朝那个读书的女孩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那女孩子也很友善地问:“先生是去沪海做事吗?”她的眼神中透着好奇,对这个挺身而出为难民说话的男子充满了好感。
“不是,我只是去沪海乘船。”邵东绵简约地回答着,他的声音简洁而有力。他心想,和这个女孩子交流起来感觉很舒服,她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女孩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原来先生也是去沪海乘船的,我也是呢。我叫茜茜,柳文茜,你可以就叫我茜茜的。我也是去沪海乘船,我要去巴黎。”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她想到即将踏上的旅程,心中满是兴奋,也期待能和邵东绵有更多的交流。
邵东绵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去沪海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同样也是去乘船的同伴。他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说:“我叫邵东绵。”他觉得这或许是一种缘分,在这茫茫人海中,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实属不易。
“原来是邵先生和柳小姐。鄙人钱书农,柳小姐旁边这位是夫人范玉华。”钱书农用尖细的嗓音插进来,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仿佛在向大家宣告他的存在。
“知道的,刚才你夫人这样叫过你的名字。”邵东绵笑着回答,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他看着钱书农,心想这个人也挺有趣,在妻子的责骂下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
“钱先生,你的夫人很漂亮。她穿旗袍很好看的。”柳文茜用甜美的笑容对着钱书农眨眨眼睛,她似乎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马上笑着看看对面的妻子,然后用很得意地语气说:“我太太的确是很适合穿旗袍的女子。”范玉华原本一脸的不愉快,听到这话,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柳文茜很巧妙地化解了四个人之间的不愉快。
“柳小姐,我同你商量一个事情好不好?”钱书农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着,同时用眼睛看了看她旁边的范玉华。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和期待,他实在不想再忍受妻子的怒火,希望能换个座位安抚她。
柳文茜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站起身,微笑着说:“我明白呀,没有什么的,我和你换一下就是。”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动作干脆利落。她心想,换个座位也没什么,大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钱书农千恩万谢地赶紧起身换了座位,很殷勤地用自己的手帕给范玉华扇着风。在他们换座位的时候,邵东绵也站起身,对柳文茜说:“你坐窗口吧,空气好一些,也舒服很多。”他的语气中带着关切,觉得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应该得到更好的照顾。
柳文茜甜甜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点点头说:“谢谢邵先生。”她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美好。她心里觉得邵东绵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就这样,四个人渐渐说笑着,开始了这段短暂的人生路途。火车在铁轨上飞驰,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田野、村庄、河流一一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