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宝盒子因为偷书而挨打,我因为知道了这本书的来历而突然淡然,情感得到释放。我钻回屋子,用湿毛巾揉着发疼的脑袋躺到床上,打算就着雨声好好睡一觉,宝盒子湿漉漉的脑袋却从后窗上探进来。

他悄悄地对我说,第二天就得把书还给父亲了,他打算当天晚上让我看看。

他说偷书被发现这事儿纯粹是吕老师告的状。书本来是在父亲的箱子里锁着的,他整年不动那个箱子。现在可好,父亲勒令他最晚明天早晨还回去。他说吕老师把他的书包、课桌都搜过几回了,根本没被搜到过,他把它藏在了山上的一个鸟洞里了,随时可以取出来还给父亲。

但是,他迟迟不还的原因是因为把其中一页撕了,这一页至关重要。

“究竟你撕的是哪一页,让你爸如此恼火?”

我马上就猜到了最遭的结果,开窗让他跳进房间里来。他哆哆嗦嗦地站在我的床边,浑身都滴着雨水。

宝盒子穿着西装,这在当年绝无仅有。上世纪七十年代,学生穿的都是军便服。蓝布面料,胸前两个口袋,前腰两个口袋。庄宝盒不但穿西装,而且脖子上永远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他的西装是大翻领的,下面系了两个扣子。我时常迷惑不解,他一年四季都穿这件衣服,脏得连颜色都分辩不出来了,也从来没见他脱下来洗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娘给他买的,当年看望父亲经过乌鲁木齐,娘嫌他没件像样的衣服,就从百货商场给他挑了这么一件。

那天夜里庄宝盒穿西装、戴围巾站在我的屋子里,地板上全是雨水。我这才发现,他围那条围巾是有阴谋的,那张书页就藏在围巾里,裹了层塑料纸,不但防潮还不易被人发现。我让他脱掉衣裳,晾在床头上,钻到我的被窝里。庄宝盒照办了,但他没穿内裤,坚持让我关掉灯,不然他死也不脱裤子、不上床。我只好佯装答应,在感觉到他脱了裤子的一刹那重新把灯打开,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因为寒冷或者过度惊吓,庄宝盒的小雀儿已缩成一只蚕蛹,即使是他腹股沟长了好几根草,但仍然像个未发育好的孩子。

我得意地笑起来。庄宝盒扑过来抢灯绳,我却故意闪来闪去。我穿着裤衩他却没有,他要么用双手来抢灯绳,要么用手来护住裆,这让他顾此失彼。正当我以为这让我很解气、很开心的时候,大人被惊动了,隔着墙壁问我在干什么,我只好撒谎说在打蚊子,重新关了灯,庄宝盒这才得以解脱,飞快地钻到被窝里来。

庄宝盒好久不洗澡了,身上不知是汗味儿还是尿臊的味道,但我实在顾不得了。我打开手电筒,急不可待地去看那张图。

我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停止了,原来是一张女性生殖器官图!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一直把女性的身体看成是神秘的海市蜃楼,但是那天夜里,幻觉破灭了。原来是个丑陋的现实,女人原是这样子的,身边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子的!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诱惑。雨夜的气温很低,但我仍然浑身燥热起来,裆里的小雀儿也开始不听话,疯狂地长成只虫子,把内裤顶成个大包,就连庄宝盒的嗤笑都顾不得了。

半夜的时候我推开窗子跳到雨地里,在泥地里跳来跳去,任凭大雨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落汤鸡一般,直到把那只虫子重新浇灭成小蛹子为止。

从那天晚上起我开始对异性感兴趣。

最终我也没有摸过牛金岭的脸。在我看过那张图、鼓足勇气要实践我的诺言后不久,牛金岭就休学走了,听说她去了七十公里外的毛山县城。她父亲为她在那里找到一个好工作,是县医院的护士,有指标可以转正。牛玉琴渐渐占据了我思想的全部,她个头儿长得更高了,身体也发育得越来越成熟,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少女的魅力。

我开始注意牛玉琴,无论是在班上还是班下;我总是注意她的身影,一会儿不见她心里就莫名其妙的烦躁。我更注意她的穿着打扮,她喜欢穿短的不能再短的花裤头,上身箍着一件无袖的花布小褂;上体育课的时候,她身体每个部位都那么柔韧,她的皮肤纵使被暴烈的太阳暴晒变黑,也总是那么健美,黑里透着红,且从没有一点蚊叮虫咬的疤痕。

出了联中不远有一座石头修建的拦水坝,夏日中午,同学们总会结伴到那里洗澡。老师严令禁止学生游泳,每天午后上课,第一件事就是在每个男同学的胳膊上划指印,如果哪个同学留下白色的指印就证明去下水了,要站一下午,但这丝毫阻挡不住同学们的游泳热情。

水坝四面环山,中午的太阳直射在山谷里,把这里的灌木叶子都晒得有气无力。即使是这样,我们城里的孩子依旧捂得严严实实,反而是山里的孩子更加开放。男孩子们光着屁股,女孩子也穿的很少。牛玉琴通常穿一件贴身的背心和一条薄薄的花裤衩,从坝顶高高的石头上跳下去。她入水的时候绝对不亚于跳水运动员,没有一丝水花,水面会涌出许多气泡来,而她从泡沫中蹿出来的时候,发上、脸上、身上总是闪着晶莹的水珠。她一面用手胡乱地拂着脸上的水,一面鱼儿一般地在水面上乱蹦乱跳。她小巧而精致的臀部、硕长的美腿无论如何也跟庄宝盒那幅图契合不起来。她上岸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抖动着背心的带子,会不经意地露出一抹白色的隆起,她竟没有意识到或者是有意挑战我的偷窥。

这种做贼一样的心态主宰了我好多年,只到高中毕业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司空见惯了人体才有所收敛。后来,我娶了她的姐姐牛金岭做我的女人,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有生命的东西和没有生命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乐于从牛金岭的炸药包那里感受她巨大的威力。

牛玉琴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