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洼子村九百多户人家,姓氏比较杂,家族比较多。多少年来,几大主 要家族的领头人,轮流在村里当一把手,多数时候集中在王陈李钱四大家族。 上一届是钱不安的父亲——外号人称“说了算”的钱玉本当村主任。钱玉本 退休后,钱不安想子承父业“世袭”村主任,群众哪能答应,主要是钱不安 本身人品不过硬,平常懒散,到处乱说话好挑事,浑身的负能量,村民们都 信不过他,就选了朴实肯干默默无闻的王德春。但是钱不安一肚子不服气, 本来钱不安和王德春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都在钱玉本当砖厂厂长的时候, 跟着钱玉本干过,就是因为自己没当上村干部,王德春当选了,打那之后, 钱不安处处给王德春使绊脚、拖后腿,反正就是让王德春干不痛快。
这时的西洼子村西头,可闹腾得不得了。旧村拆迁大多数群众都拆了, 尤其是村西头,除了钱不安家,周围都拆干净了,就他上了倔脾气,专门和 村里对着干,不愿意拆,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村委会副主任王国强和妇 女主任大喇叭,还有几个村组干部正在钱不安家门口僵持着,钱不安拿着根 大木棒,不住地比比画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吐沫星子乱飞,四 周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茬子户,弄得拆迁工作卡 了壳。
王德春把车停在钱不安家所在的胡同口,一拉手刹,下了车,“嘭”的一 下关上车门,老大的动静,惊得跟前的两只老母鸡扑腾着翅膀飞了老远。王 德春步伐很快,顺着已经拆了胡同院墙的窄窄小路走了十几米,就到了钱不 安的家门口。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势均力敌的强有力对手,打个架也没有意思, 有了高水平对手,打架显得也上档次。钱不安一看见王德春走了过来,顿时 来了劲,扔下铁锨,抡起大锤,狠劲地深砸刚埋上的那一溜木头桩子,动作麻利地用麻绳把木桩和那些早顺好的木棍绑得结结实实,把一圈木篱笆加固 得密不透风。
“钱不安,这是弄的哪一出? ”王德春堵住钱不安的栅栏门说,“昨天不 是说得好好的吗?先拆了你这老房子,你先上东洼子你姐姐厂里住上一年, 一来帮她看看家,照顾照顾企业生产 ;二来也给老少爷儿们看看,钱不安是 个顾全大局、维护团结的好同志,秋后就能分上楼房了,到时候一块儿搬进 新社区,多好!昨天你说的要带个好头、做个榜样,咋的?今儿咋又反悔了呢, 这是又要演哪一出啊?”王德春苦口婆心地良言相劝。
“你这破庙抓紧拆了算了,几天就住楼房了,咋不知道好歹呢! ”在一旁 的村委会副主任王国强也劝说。
钱不安挑衅似的嬉皮笑脸地对王德春说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 天听你忽悠,今天想明白了,上谁家去住也不如待在自己家,金窝银窝不如 咱的狗窝,对吧,大春书记? ”说完,钱不安又转头对着王国强,咬牙切齿 地说 :“你家住的才是庙呢!”
王国强在旁边调侃说 :“好赖话你听不出来吗,庙里住的都是神仙,我是 夸你,说你家是神仙住的地方。”
“少废话,你咋不说你家里人是神仙呢,神仙不是人,骂谁呢,寻思我听 不出来吗?”钱不安也不是个善茬,一句也不饶王国强。
王国强本来就看不上钱不安整天无理取闹,气鼓鼓地说 :“你真是粪坑里 的石头,又臭又硬!”
“钱不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拆还是不拆?你看看,这么多老少爷儿们 看着,都想快一点把旧房子拆了,把地倒出来,验收后,国家就有补贴,有 了钱就能早一天建好社区住上楼房,你可倒好,在这里拖大家的后腿。”王德 春说,“你看看,补偿办法你也明白了,对你多合适!”
“再合适也不走,不拆,有本事你去使的!”
钱不安心里有小九九,反正房子是我的,拆不拆的权利在我手里,你又 不能让铲车来硬的,硬给我拆了,我就上省城去北京告你的,上访。想到这 里,钱不安依旧不依不饶,并且指桑骂槐地说个没完 :“扒了我的砖院墙,不 让我再垒墙,我用木头篱笆照样扎得这么牢靠,告诉你,就这样也能把这些 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挡在外头! ”说完还有意识地伸手冲着王德春和国强点了点,气得王国强鼻子都要歪了。
看到钱不安蛮不讲理地耍赖皮,王德春又急又气,急的是全村一盘棋, 老少爷儿们都这么支持拥护整村拆迁,盼着建设新家园,过上幸福的新生活, 就一个钱不安搅了全村的局 ;气的是钱不安为了自己的小算盘,老是思想拧 不过弯来,不管青红皂白,总是和他对着干,就是不愿意缓和矛盾,个人的 小恩怨影响了村里的大事。
想到这里,王德春推心置腹地说 :“钱不安,你仔细想想,你扎个篱笆, 是能遮风还是能挡雨,是能挡鸡鸭猫狗,还是能挡住长虫老鼠?木棍扎的篱 笆能挡住人吗,要安全没安全,要美观不美观,能住人不假,但就这个标准, 住得舒服吗,生活质量高吗,我们追求的幸福生活就是你这个样子吗?”
顿了顿,王德春又对钱不安说 :“你愿意承认也罢,不愿意承认也罢,事 实上,你就是自己在思想上扎起了篱笆,不愿意接受新鲜先进的东西,你把 你自己用篱笆与老少爷儿们挡住了,与世隔绝了。”
王德春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乡亲大声说 :“就算你能挡住这些,你还能 挡住一阵一阵刮来的春风,还能挡住普惠大地、润泽万物的春天吗?”
王德春的这一席话,掏心掏肺,入情入理,要高度有高度,要水平有水平, 引来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啧啧称赞,都对钱不安的做法很不“感冒”。但是,群 众看在眼里,都不敢旗帜鲜明地指责钱不安,只能轻轻地摇摇头慢慢散去,七 嘴八舌地悄悄嘀咕,议论钱不安不看大局不开窍,对王德春的做法竖起大拇指。
“那咱说好了,你愿意待在这里,你就待这里吧!到时候,别说村里没给 你讲明白这个事情。国强,先回村办公室,村民代表们还等咱们开会呢!抓 紧回去吧! ”王德春惦记着村里开会的事,不想再跟钱不安纠缠,说得再多, 他思想转不过弯,也是废话,忙招呼王国强和大喇叭,“走吧走吧! ”王国强 和大喇叭也扑打扑打身上的土,跟在王德春后边走出了篱笆院子。
王德春和王国强边走边商量开会的事 :“待会儿你说说拆迁补偿方案,让 代表们多讨论讨论,咱们再说政策规定。”
王国强提了个建议 :“书记,先让代表们谈谈想法,然后咱们再拿出方案 征求意见行不行? ”王德春不假思索地说 :“咋弄也行,总之是让群众多酝酿 酝酿,让群众拿主意,先讨论也行、先讲方案也行,这和吃饭一个理儿,蘸 着吃泡着吃都一样,煎饼小葱就大酱,先吃口煎饼,再吃一口小葱蘸酱,和先吃小葱蘸酱,然后再吃口煎饼,是一样道理,都是上肚子里消化。”
王国强说 :“那可不一样,先小葱蘸酱就先辣一下子,先吃煎饼就不辣。” 王德春不想再和他啰唆,就说 :“你愿意咋吃就咋吃,行了吧!”
钱不安眼看着没人再和他较劲了,抬杠也抬不起来了,自己闹也没意思, 不闹还觉得自己没面子,四周也没了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冷了场。钱不安气 急败坏地在篱笆院门口蹦着说 :“王德春,把你车开走,一会儿我拉土种菜, 别给我挡住道。”
王国强气得转回头停下脚步,想再回去和钱不安理论理论,王德春拉开 车门 :“抓紧走吧,没空和他计较这个了,让他自己在这里唱独角戏吧!”
大喇叭嘴里嘟囔着坐上了王德春车的后排。王国强一坐上副驾驶,觉得 屁股底下硌得慌,顺手一摸,是一个红色封面的硬壳小本本,拿起来一看, 是一本离婚证。刚想打开,大喇叭伸手过来拿 :“我看看是啥! ”王德春不由 分说地一把抢过来 :“咋都这么好奇呢!还嫌天天事少吗?有什么好看的!别 人的东西,不要乱看,今天早上给别人帮忙办了个事,刚从县城回来。”
说着,王德春一拨拉坐在副驾驶上王国强的膝盖,拉开储物盒,顺手把 离婚证放到汽车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里。
车刚打着火,大喇叭咋想也不踏实,对王德春说 :“书记,你停一下车。” 王德春问 :“咋了?”
大喇叭十分肯定地对王德春和国强说 :“你俩先回去开会吧,我在这里和 钱不安纠缠一会儿,要不咱们都走了,他再到村里胡闹事,搅和得开不成会。”
王德春说 :“这样也好,你多和他分析一下好处和收益,别让他钻牛角。”
大喇叭刚要走,王德春又叫住她 :“下午别忘了给镇妇联报材料,刚才宁 霞又打电话催了。”
大喇叭意味深长一语双关地说 :“放心吧,书记,宁霞安排的工作我能忘 了吗!不能给你俩耽误事啊!”
“咋这么多没用的废话呢! ”王德春听出大喇叭含沙射影、话中有话,又 一次叮嘱她,“别耽误了你该干的工作就行!”
王德春一走,钱不安浑身的牛劲没处使了,有点失落,又无处发泄,气 急败坏地自言自语说 :“开会?我也得去听听的,反正得掺和掺和,我能让你 这么痛痛快快地开会? ”钱不安媳妇儿拉住他不让他去村里捣乱,被钱不安拨拉了个趔趄,差点摔了跤。钱不安在门口的大瓮里撩了点水洗了把手,把 两只手倒换着往胳肢窝擦了擦,就心急火燎地向村委大院走去。
大喇叭顶着大大的太阳,从车上下来,往钱不安家走,与风风火火走来 的钱不安撞了个满怀,大喇叭伸出她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冲钱不安比画 :“回 去回去,上你家再理论理论。”
钱不安不愿意回家,一心想着去村委给王德春搅局,看见大喇叭一副紧 追不放的样子,便做贼心虚地说 :“我出去有点事,去超市买点东西。”
大喇叭知道钱不安心里的“小算盘”,她能让钱不安得逞!冲着钱不安嚷 一嗓子 :“快回去,我要上你家喝口水的,太阳这么大,晒坏了。”
钱不安一看也没了招,只好打开栅栏门,把大喇叭“请”进院子里。
村委会议室里,代表们正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侯不静正在“充分利用” 开会前等人的“黄金时段”,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高谈阔论地发表着个人意见:
“大伙儿琢磨琢磨,咱们拿着半亩地的小四合院,换个一百四十平方米的 鸽子笼不说,咱种地使的那些锄镰锨镢、扫帚耙子、扇车簸箕放哪里?养个 猪养个鸡在哪里养?玉米秸、棉花柴、黄麦穰咋处理?谁家有个孩生日娘满 月的在哪里待客?老了人 ( 指人去世 ) 在哪里办白事?总之,住楼是不如有个 小院方便,你们说是不是?待会儿咱就问问,看看这个问题咋么着解决?看 看谁来回答!”
王德春老远就听见有人在会议室大吆小喝地宣讲,寻思着跑不了就是这 个侯不静,一看果然是他,一脚踏进会议室,便斩钉截铁地说 :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老侯问得好,社区建好以后,大家都搬到楼上住, 做饭烧煤气,取暖壁挂炉,上去下来有电梯,挺方便的吧!大家要往深处多 想想,表面上看起来是改变了原来的活法儿,实际上真正让大家改变的是脑 袋瓜子,大家想想,住上楼,家家有了车,还必须每家每户都去种那两沟地吗? 还非要弄着这些玉米秸、棉花柴、黄麦穰不放手吗?”
王德春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吐沫,王国强赶紧把自己手里的水杯递给了 王德春。王德春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
“实话告诉大家,阳泰公司电厂的生态发电项目,大家听说了吧?原材料 用的就是这些农作物的秸秆,咋样?卖给电厂,又环保又赚钱,解决了吧? 村里绝大多数的青壮年劳力到厂里上班了,倒出来的土地流转到几个人手里,种地的正儿八经种地,打工的集中精力打工,各人挣各人的钱,什么人有什 么用处,那样不好吗?那些锄镰锨镢、扫帚耙子、竹筛扇车还是问题吗?现 在收庄稼都不用这些老式工具了,效率太低了,再说,也会有专人保管,农 场有仓库,对吧?”
“侯不静,你是成天操闲心,刚才,王书记去镇上找领导协调企业,将来 尽量先安排咱们村的群众就业,你们大家不知道,这里头工作量大了去了! ” 王国强的态度很明朗,全力维护王德春的工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
“王书记,王书记,镇上来人了,让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说话的是村妇女主任大喇叭的闺女云秀。云秀是齐鲁医学院大四学生, 今年 24 岁,脸盘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穿着一身医护实习装,还有一年就大 学毕业了,现在是回村卫生服务站实习的。
“镇上谁来了?”王德春回过头,看了看在门口站着的云秀就问。
“不认识,在卫生室坐着呢!”云秀说,“你快去看看吧!”
“国强,你先和代表们讨论讨论,听听大家都有啥意见,最后说一下拆迁 补偿办法,把材料给大家发发。”王德春站起身,边拎起自己的外套,拿起那 个塑料水杯起身就走,一看水杯不像是自己的,就又放在了桌子上。
“老侯,听见了吧?”王国强边分发宣传材料,边旁敲侧击地敲打侯不静, “不能没有困难,有困难就有动力,就有办法,只要是心放在正当中了,心往 好处想了,劲往好处使了,肯定会越来越好。”
“王国强,当两天村官了不起吗?谁心没放正当?谁使坏劲来?说清楚!” 侯不静也不是个善茬,一听王国强说话连讽带刺,腾地站起来。
“我就打比方这么一说,咋这么敏感呢,惹你哪根筋呢,真是的,你心里 没鬼怕什么? ”王国强见势不妙,发完了最后两份宣传材料,抓紧往主席台 方向撤退。
“你心里才有鬼呢!你再胡说八道我用凳子抡你!”
侯不静觉得在这么多村民代表面前,王国强没给自己留面子,依旧不依 不饶地说,越说越气,侯不静伸手抄起木凳双手举起来往王国强身上扔去, 王国强急忙往门外跑,听见“咔嚓”一声,把铝合金门的门板砸下来了。
门外听见“哎哟”一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王国强忙跑出会议室,一 看是卫生室的云秀,两只手使劲捂着脚腕,蹲坐在地上,“敲着没,你咋还在 这里?”王国强急切地问。
扔出的凳子砸坏了铝合金门板,门板的碎片把云秀的脚面划了一小道口 子,鲜血直流,云秀双手掐住脚腕,一脸疼痛。
开会的人也涌出来了,吓得侯不静直往人后头藏。王国强大喊:“侯不静, 你干的好事,我饶不了你,赶紧出来,有本事别跑。”
王德春、镇党委组织委员刘信科和新来的驻村干部、二十七岁的大学生 村官孙小振也急忙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王书记让我来喊你,刚到门口……”云秀咬着牙对王国强说,看得出伤 得不轻,疼得云秀咬紧牙关,连疼带吓,脸上汗珠子都下来了。
孙小振一弯腰 :“来,我背你先上卫生室看看脚,没事吧,都出血了。” 说完孙小振把云秀背起来,向卫生室呼呼跑去。
王国强朝会议室里摆了摆手 :“今天会议先开到这里了,大家拿着手里这 些宣传材料,回去和家里人、和四邻八舍合计合计,有啥意见上村里来反映, 都走吧,走吧!”
大喇叭正在钱不安家和钱不安进行着“拉锯战”,动员他拆篱笆。一个腰 里系着花围裙、手里拿着煎饼粑子的嫂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和她说 :“你还 在这里唠叨,你家云秀让外头来的一个小伙子砸脚指头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啥?秀现在在哪里?卫生室?”大喇叭一个旋风往村卫生室跑去……
村卫生室里,孙小振蹲在地上,双手抱着云秀的脚,把鞋子脱下来,袜 子给她扒下来,村医老凯叔用镊子醮了碘酊一点点清理,边慈祥地和云秀聊天: “你看看你看看,说不让你去你偏去,打个电话就行的事。没事没事,一点皮伤, 打上一针破伤风,吃点药就好了。”云秀疼得直皱眉头,孙小振也很贴心地问: “很疼吗?”
大喇叭风一样地进了卫生室,王国强问 :“你咋来了呢,你不是在钱不安 家了吗?”
大喇叭气呼呼地说 :“我闺女伤着我能不来吗,秀呢?那个小子呢?”
大喇叭怒气冲冲地一脚跨进治疗室的门,一眼就看见孙小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在双手抱着云秀的脚,村医老凯叔给云秀清理完创口,正在用纱 布包扎,便没头没脸地冲着孙小振说 :
“你这么大人了干点啥不行,为啥砸俺秀的脚,秀儿,疼不疼?用啥砸的?”
“没事没事,就伤了点皮。”云秀没想到事情弄得这么大,见大喇叭风风 火火进了门,她知道大喇叭的火暴脾气,忙抢着轻描淡写地说。
大喇叭转过身对孙小振咬牙切齿地说 :“要是我闺女脚指头有这事那事, 我跟你没完。”
“大姨,这事不赖我。”孙小振被这没头没脑的冤枉弄得实在受不了了, 回了一句。
“妈,别怪人家,不怨人家这个小哥哥。”云秀说。
“那怨谁?就怨他,一看你两眼溜侯溜侯的样,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大喇叭瞪着眼冲孙小振恶狠狠地说。
“我怎么着你了,你这样说我。”孙小振想站起来和大喇叭理论,一下子 掰了云秀的脚指头,云秀一咧嘴“哟哟哟哟”,孙小振忙又蹲下。
大喇叭急眼了,“你小子还不服气是怎么着,这里头又没别人,不怨你怨谁, 我看你小子想挨踹! ”说着突然一抬脚,把孙小振踹翻在地上。云秀一下子 就用没伤着的那只脚蹦了起来,伸手去拉孙小振,又急又气地说 :“妈,你这 是弄的哪一出!”
钱不安见大喇叭火急火燎地走了,自己还没忘去村里会场捣乱的事,就 慌慌张张地往村委办公室跑去,生怕开会等着他,耽误了他发言似的。当他 跑到村办公室的时候,正赶上会议散场,参加会议的村民代表三三两两地往 外走,“咋的了这是?不开会了吗?”钱不安有点失望地问。
刚走到门口的二组组长冯世文对钱不安说 :“开完了,领了材料回家合计 合计,你这是干啥来了呢?”
钱不安有点失望地嘟囔 :“我寻思来听听呢,这么早就开完了。”说完转 身往回走,被慌里慌张的侯不静撞了个结结实实。
钱不安踉踉跄跄地回过神来 :“咋了,老侯,这么毛呢!”
侯不静拽着钱不安的胳膊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趴在钱不安耳朵上,悄悄 地说 :“抓紧走吧,惹上麻烦了,快点!”
村委办公室,醴泉镇党委组织委员刘信科在和王德春交代工作:“孙小振, 大学生村官,挂职任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协助你工作,党委的意见,就这么 个安排。”
王德春说 :“好啊,正好我缺人手,正缺个能写会算的大学生,可是你说 的人呢?人在哪儿呢?”
刘信科这才突然间发现孙小振不在屋内,意识到人应该没走远,于是就 向门外喊 :
“小振,小振……”
孙小振无端被大喇叭踹了一脚,这时正狼狈不堪地坐在卫生室地板上, 惹得卫生室看病的群众一阵哄笑,听见办公室有人喊,忙从地上爬起来,斜 着眼瞪了大喇叭一眼,往村委办公室跑去 :“来了来了……”
刘信科一看孙小振裤子上除了灰就是土,非常纳闷 :“咋的了这是?挺热 爱农村啊!今天刚上班,去和人家挖地窖了吗?”
“别提了,刚才去做了个好人好事,让人踹了一脚。”孙小振一脸委屈。
“踹了一脚? ”刘信科一头雾水,拿孙小振开玩笑说,“做好事获得了这 样的奖励吗?谁颁的奖?”
王德春对村里的人了如指掌,肯定地说 :“跑不了又是那个大喇叭惹 的祸。”
话音刚落,大喇叭迈进办公室门,指着孙小振说 :“正好找这小子还找不 到,跑这里来了。”
云秀知道自己娘的脾气,怕一不留神又惹出什么麻烦,一步不离地紧跟 着大喇叭后头,一瘸一拐地,使劲抓住大喇叭的胳膊 :
“妈,妈,你误会人家了,误会了,不关人家的事。”
王德春一脸严肃地批评大喇叭 :“你就不能沉住气稳当点,啥事也这么咋 咋呼呼的,人家今天头一天上班,你就弄了这么一出,你先问个清楚。”
王国强随后进了门,拧开随身携带的大塑料水杯,提了一个暖瓶“咚咚咚” 倒满了水杯,然后拎起来,对王德春说 :“咱再去看看吧!”
王德春问 :“去哪儿看看?看啥?” 王国强说 :“钱不安家啊!”
“去干啥? ”王德春反问了一句,随后又给王国强分析,“他反正是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找他做工作还有什么意义?你刚才没看见他做贼似的在会 议室门口吗?”
“是吗?他上这儿来了吗?没注意呢,刚才我从王家胡同那边回来,听人 说侯不静上他家去了,咱们村一整体拆迁,有两路自来水不是停了吗,现在 只剩下一路,专门给没拆迁的这一二十户供水,侯不静看着水流得少了,就 挑唆着钱不安,找了几个人帮钱不安家打井呢! ”王国强把刚听到的消息告 诉王德春。
“打井?打井干啥,他家里不是有自来水吗?再说这里头有侯不静啥事了, 侯不静咋这么积极呢?他咋又成亲生的了呢?刚才侯不静还在这里演讲呢, 他为啥要帮钱不安家打井?”王德春有点纳闷。
王国强说 :“钱不安家里是有自来水,但是他嫌家里自来水水头子小,非 要打个井,安上潜水泵,那样用起水来过瘾。”
王德春就问 :“他打井不打井的,和侯不静啥关系?再说现在也不允许私 自开采地下水。”
大喇叭肚子里藏不住东西,一听王德春问起这俩人的关系,又憋不住地 抖搂起内幕,当起了“明白人”,抢着插话:“侯不静的儿子侯晋山找媳妇儿了, 是钱不安闺女钱芳,他俩成亲家了。”
说到这里,大喇叭还故作谦虚、不好意思地说 :“我给他们说的媒。” “你给他两家说的媒啊,你不知道……”
王国强刚要说出侯不静扔凳子砸伤云秀脚的事,一看对面的王德春冲他 皱了皱眉头,马上改口说道 :“他俩偷偷打井的事吧?他俩绑成把子和村里作 对,是不是你当的后台啊?”
劝将不如激将,王国强对症下药。
“根子在你这里啊!这样的话,你和他俩说话肯定好使,交给你了,你抓 紧去看看吧!”王德春顺着国强的意思,借坡下驴给大喇叭施加压力。
“好好!我去我去。”大喇叭回头看看云秀,“你抓紧回卫生室休息一会儿, 我先去钱不安家看看。”
说完,大喇叭又看了看王国强,冲着王国强气鼓鼓地说 :“国强,你看咱 书记都没批评我,你说谁是后台老板,我也是村班子成员,我能不维护村工 作大局?没你这么说话的。”说完,还用眼睛剜了王国强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