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少林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王前进推起自行车“呼呼”地往家跑去。一拐弯,就听见“咔嚓”一声,自行车链子又掉下来了,王前进气得把自行车靠在树上,在四周寻找着修自行车的铺子。

修自行车的铺子,是一个专业技术机构,铺子门口往往要挂上一个废旧不用的车圈,作为招揽自行车修理的“幌子”,看见幌子,才算找到修车的地方。

王前进左找右找,怎么也没有找到这样的修理铺子,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又怕自行车被人偷走,王前进一时被弄得没了主意,蹲在地上,一筹莫展。

“咋了?这是?”周华突然出现在王前进面前,“扎了轮胎了吗?”王前进抬起头:“链子断了,这回麻烦大了。”

周华倒是满不在乎,反而一副有点高兴的样子,说:“正好正好,今天晚上在俺姨家住下吧,明天早上修好了车子你再回去。”

“那可不行!”王前进斩钉截铁地说,“俺娘在家可不放心,再说,在你姨家住下,多丢人。”

“这有啥丢人的?再说,你这样子也没法回去了,你提着前头的车把,我抬着后轱辘,咱先把自行车抬到俺姨家去再说,你要是实在非回家不可,就骑俺姨夫的大凤凰回去,明天再给他骑回来,得给他爱惜着点。”周华一股脑儿地把办法给王前进说出来。

很明显,城里的孩子见多识广,知道的事儿多。王前进一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双手把自行车的前把抬起来。周华抬起了自行车后面的轱辘,紧跟在王前进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艰难地走着。

走了几步,周华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不用这么抬着走啊,前边的轱辘又没什么事,就是后边的轱辘缠住了,你往后边来,我把着前面的车把,你倒挺会找窍门。”

王前进一边把车把交给周华,一边傻乎乎地笑了笑,说:“直接把我弄蒙了,你来前边……”

王前进和周华走到周华小姨家的时候,周华的小姨孙月梅一边在门口来回地跺着脚,一边东瞅西看地等着周华回家。一看见周华,孙月梅就着急地说:“哎呀,你去哪啦?我和你姨夫在这儿等你好半天了。可急死我了,以后你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这个男孩子是谁呀?”

“是我的一个同学,”周华说,“哎呀,别提了,我在半路上碰见了王前进,他的自行车链子断了。”

“咋谁也没说一声呢,哎呀,你这孩子,别说了,不早了,快洗洗脚,准备休息吧。”孙月梅说。

王前进就说:“不行,我还得回家去呢,要不我娘就一直等着我,她肯定不放心的。”

就这样,王前进骑着孙月梅的那辆二六的坤式自行车,趁着月亮还没有被乌云遮住的那会儿工夫,一阵风似的往家跑去。

送走了王前进,周华钻进了自己的小屋休息去了。孙月梅也回到自己的卧室。孙月梅的丈夫、市人民医院的骨外科大夫郭宝东问她:“谁呀?”

“华子的一个同学,自行车坏了,先休息吧,你明天上午还有手术呢!俺三舅这个手术你可上点心啊!”

郭宝东翻了翻身:“知道了,行了行了,睡吧!”

一个人在屋里的周华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脑海里在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地播放着和王前进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少林寺》的情景……

周华拉着王前进的手进了电影院,整个影院里面黑咕隆咚的。这时,走过来一个打手电筒的人,问他们是第几排。周华拿出了两张电影票,是十五排的八号、十号。周华拉着王前进的手走到了手电筒指引的那个地方,沿着两排座位中间狭窄的过道往里走。王前进一下子不小心触碰到了周华软软的小胸脯上,被吓得一抽手。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了座位上,这时电影《少林寺》正式开始了。

周华心满意足、满脸春风地回头看了看忐忑不安的王前进,王前进也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华,两人便安安静静地看起了电影。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周华,心里对王前进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她喜欢王前进的那份羞涩,喜欢王前进的那一种淳朴。

看电影,作为现在一种非常正常的文艺活动,人们已经司空见惯。但在1986年那个刚刚开放的时候,看电影是男女之间交往的一个信号和开始。一般来说,只要哪个小伙子跟哪个姑娘去看电影了,十有八九在别人的眼里,两个人就是在处对象呢。毫无疑问,周华也在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感到羞涩和好奇。

赵荣进从大队部出来,顺着黑咕隆咚的王家胡同往家的方向走。

王家胡同只有三四米宽,住着十来家姓王的人家,中间有一棵长得茂密粗壮的国槐树,树下有一口不知何年何月打成的水井,光滑的青石板铺成水井的井台,井水清冽甘甜,滋养着村里的一众百姓。人们就根据胡同的名字,把这眼泉井称为“王家井”。

王家井的东边有一户人家,宽阔的大门,能容纳一辆马车进出,墙上还有两个拴马桩,看得出早些年是一个大户人家,这家的主人,就是王前进的爷爷王永振。

大队书记赵荣进走到王家井的时候,正碰上从齐邹城看完《少林寺》回家的毛头小子王前进。

王前进放下扛在肩上的自行车,“嗤”的一声,赵荣进被吓了一跳,问:“你小子胡弄啥?这么大动静!”

“四爷爷,车链子断了,我从庄头上扛回来的。”赵荣进在村里干支书,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四,王前进按农村辈分,喊赵荣进“四爷爷”。

“你小子初中毕了业,有啥想法?是回来种地,还是复课再考?咱村里小学,胡三子生病了,教不了学生了,你要是愿意给他代课,让你爹明日来找我。”

“行行行,四爷爷,你不来家里坐坐了吗?”

“啥时候了,快回家睡觉去吧!别忘了刚才和你说的话。”说完,赵荣进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前进顺着大门的门缝,伸进两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把木门门从大木门的插口里头拨拉出来,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又从里头把大门门插好,悄悄地走到北屋的侧房门口,突然,听见他父亲王丰收咳嗽了一声,接着传来严厉又充满关切的质问声:“咋才回来?不知道我和你娘等着你吗?”

“车链子坏了,急死我了,你抓紧睡觉吧,累坏了!”说完,王前进钻到屋里睡觉去了。

睡到日到三竿的王前进,是被他爹王丰收掀开被子叫起来的。“到底咋了?”王前进睁着惺松的两眼问王丰收。

“还咋了!”王丰收非常着急地问王前进,“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咱大队书记跟你说了让你当民办老师的事情了吗?”“说了,咋了?”

“咋了?”王丰收着急地说,“今天早晨我上东坡去挖谷子的时候,人家赵荣进看见我了,问我和你商量了没有。你到底愿不愿意当这个民办老师,人家这么大大的一个大队书记,为你的事这么上心,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告诉我?”

“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困了。”

王丰收接着问:“那你打不打算当这个民办老师?”

王前进说:“干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主要还是想明年复课,再考一年。”

“别考了,先干着这个民办老师再说吧。”

说到这里,王丰收突然又想起了朱四九找他,让王前进跟他学开拖拉机的事。

“那天晚上,朱四九来找我,说让你跟他学着开拖拉机,挣钱多,你琢磨琢磨,你是愿意开拖拉机,还是愿意当这个民办老师?反正咱得找一条出路,得学一门手艺才行啊!”

“我不干那玩意儿,”王前进说,“油脂麻花的,浑身脏兮兮的。”

王丰收说:“那好,那我就去找大队书记,让你去当这个代课老师。”

说完,王丰收顺手拿起在桌子边上放着的两瓶景芝白干大曲酒出了门,去找大队书记赵荣进了。

大梦谁先觉。

王前进一觉睡醒的时候,就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了。王前进刚在石槽里头洗了把脸,洗了洗头,一回头,看见他的父亲王丰收领着大队书记赵荣进走进了家门。

王丰收抢着对儿子说:“前进,快,快,你四爷爷来了!”

又回过头去,对王前进的母亲说:“抓紧,快把那只鸡杀了炖上,炒上俩鸡蛋,我买了一个鱼罐头,一包兰花豆,还有一个苹果罐头,我跟四叔喝点酒,你快点拾掇。”

这时的王前进,一看就明白了,今天中午,王丰收把赵荣进请到家里,是给王前进请客,让王前进去当这个村里的代课老师,今天中午的安排,就算是对赵荣进给王前进安排这个差事的一个酬答和感谢。

洗完了头,王前进搬了一个马扎,就坐在了那张木桌子旁,临近门口的那个地方。

王丰收拿了一把锡壶,就像现在用的沙漏一般用锡做的酒壶。把打来的地瓜干酒倒在了锡壶里头,又从桌子底下摸出来几只小的酒盅,用毛巾把那酒盅擦了擦,从锡壶里倒上了一小酒盅的酒,拿一根火柴“嗞喇”一下子把酒点燃,然后手提着锡壶的上端,把酒壶的底部,放在酒盅上来回地筛酒。

一边筛酒,王丰收一边讨好地对赵荣进说:“四叔啊,这一次你可真的给孩子办了件大好事啊,别的孩子不想种地,争着去当这个民办老师,还去不了呢,你还是想着咱家的孩子,真是应该好好感谢您呀。”

赵荣进一副除了天大就是他大的样子,说:“在咱村里,我只要说话,一个唾沫就砸一个坑,咱咋说的咋办,丰收,你跟着我混了这么多年了,你说,啥时候咱村里头不是我说了算?让孩子当个民办老师这点事,我还办不了吗?”

王丰收像捣蒜一样点头:“是是是,还是四叔您的水平高啊,在咱这个乡里,谁不说您的水平高啊!甭说咱村里,就是你上乡里、上公社里头说句话,那也是相当管用啊!”

一听王丰收说到这里,赵荣进豪气冲天地说:“那是,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上公社里头,去找李书记,就说咱庄东头那十几座坟,公社里想用那块地盖一座变电站,需要迁坟,我就跟他说,别小看这几座坟,动谁家的祖坟,谁就跟你拼命,一座坟,你得给人家补贴上十块钱。你想一想啊,十块钱买多少粮食啊!你说这几十座坟,是这几户人家的,包括赵老九、李大巴他们几家人,就可以给他们家几十块钱,你说他们能不高兴吗?”

王丰收高兴地附和:“那是那是,现在一块钱都能买好几斤粮食了,他们肯定高兴,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荣进一边和王丰收喝酒,一边眼睛就往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的王丰收媳妇吴荷花的脸上瞟,酒酣耳热的赵荣进,眼睛刀子似的,在吴荷花的白花花的脖子上、细腰上不停地划拉,更要命的是,时不时地,吴荷花还冲他笑一下,劝他:“四叔,孩子的事儿你多费心,多喝两杯啊!”

心猿意马的赵荣进,虽然心里痒得难受,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人家的男人和孩子还守着,他也不敢造次。于是,喝了一会儿酒就急着往家赶。

快出王家胡同的时候,赵荣进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原来,一个小媳妇正弯着腰从王家井里打水。小媳妇一弯腰,白花花的一截腰身就呈现在赵荣进的眼前。赵荣进伸手一把,就摸着了那个媳妇的小腰,吓得小媳妇“哎哟”一声。小媳妇一回头,原来是赵荣进,就说:“你干吗呢,让人看见多不好!”赵荣进说:“看见怎么啦,看见还敢把我怎么样?”小媳妇对赵荣进说:“俺家那口子去生产队里喂牲口了,一会儿就来家。你要是想俺的话,明天晚上早点来。”

一句话说得赵荣进心花怒放,又伸出手,在小媳妇儿的胸前抓了两把,心满意足地说:“明天晚上等着我,我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