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九还真的拿让王前进跟他学习开拖拉机当了回事。这一天上午,朱四九开着他的拖拉机,“腾腾腾腾”地就到了王丰收家门口。王丰收正好挑着一担子柴火到了家门口,就问朱四九:“你这是要到哪里啊?”

朱四九说:“到你家里来啊,让你看看我的拖拉机多好啊,让你的孩子前进,跟着我开拖拉机,要多实惠有多实惠,现在,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让我给他们运庄稼,上田里拉粪。我现在手里的活都忙不过来了。”说着,朱四九轻轻地弯下腰,神秘地趴在王丰收的耳朵上说,“光是今天上午,我就挣了14块钱了。”

王丰收因为儿子当民办教师的事情大体有了眉目,就不屑于与朱四九商量让孩子再跟他学拖拉机的事情,搪塞地说:“啊,孩子上县城去找他的老师了,没在家,回来的时候,我再和他商量商量,你先去忙着吧。”

朱四九就急切地说:“我可是给你机会了啊,让你跟孩子好好地商量商量,你要是不想干的话,我可找别人了啊。”

这一天,王前进真的收到了村小学校长李四友托人捎来的一个口信,说是让他到学校一趟,王前进就感觉到,他当民办老师的事情,可能有眉目了。王前进赶紧放下手里的锄头,没顾得上吃饭,就呼呼的一阵小跑,跑到了学校,正好碰见了在学校门口锁大铁门的李四友,就问:“咋了?”

李四友操着一口山东的方言问王前进:“你咋才来呢?”

王前进说:“我刚得到消息,村南头的眯缝眼老师跟我说的,叫我抓紧来找你一趟,说你找我有事。”

李四友就问他:“我找你有事,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你心里还没数吗?今天,咱大队书记赵荣进来找我了,说是你想当民办老师,让我跟你说一说,这个民办老师,可不是是个人就能当的,你能干得了吗?你愿意干这个活吗?一个月才5块钱的工资。”

王前进赶紧地说:“啊,行行行,你看,我高中没考上,干体力活我又干不了,5块钱就5块钱,我得先干着。”

李四友本来想把当民办老师这事给他的外甥留着,不承想大队书记赵荣进把这件差事应了别人,让王前进这小子拣了个便宜,就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你愿意干,明天你就来吧,你来试试吧,要干得了就干,干不了你就回家,该干啥就去干啥的。”

王前进满心高兴地说:“那我啥时候来啊?”

李四友说:“你如果想干的话,明天早晨你早点来,替老师们打打水,那个水桶就在办公室里,得到学校西边那个大井上去提水,多提点水,帮助人家老师烧好开水,做好上班前的准备。”

说完,李四友就问王前进:“你家里有钟表吗?”王前进摇了摇:“没有钟表,怎么了?”

李四友说:“没有钟表,你怎么掌握时间啊?明天早上七点前,你就得赶到学校,你怎么掌握时间,咋能知道是七点呢?”

王前进就说:“没事没事,我有办法,我家里墙上的小喇叭6点50分准时唱‘东方红,太阳升9,开始预告节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节目,那墙上的小喇叭一响,我就开始穿衣服起床,就往学校跑,耽误不了事。”

李四友一听,这样的办法也是非常可靠的,就跟王前进说:“行行行,你明天早晨小喇叭一响的时候,就赶快起来到学校里来,早到学校帮着老师们干点活,你年纪轻轻的勤快点。”

说着话的工夫,李四友就用铁链子把学校大门锁紧了。王前进就跟在李四友的后头往村里走,李四友嘱咐他:“明天早晨你来的时候啊,要带一个蒲团来,因为老师们坐的那个座位,是用泥巴垒起来的,坐在上面时间长了,就有点凉,你得放一个蒲团,别冻得闹了肚子。”

王前进就说:“行行行,俺娘昨天刚编了两个玉米垫子,我拿一个来就行,还需要拿什么东西?”

李四友说:“不用了,明天来的时候,我给你一支钢笔,给你个本子,你就可以给学生上课了。”

就这么简单,王前进当民办老师的事,算是说定了。

虽然说,王前进对当民办老师一事,感觉并不是很理想,但是,就当时来说,应该算是比较体面的一个差事了。

赵荣进这几天也是愁得不得了。大队委员张玉生这天晚上悄悄地来到他的家里,给他送了两条菊花牌香烟,还有一条大黑鱼。

赵荣进就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啊?”张玉生就说:“我就觉得,孩子年龄大了,咱得给他批划个宅基地,给他盖个房子了。”

赵荣进说:“咱们都是村干部,你要是开了这个头,还有其他的群众,这个找那个找的,人多得很,要是划宅基地的话,就得一起考虑考虑。”

张玉生说:“行啊,要是这定不下来的话,咱们就开个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起说一说。反正不管咋说,你是咱村的大队书记,现在都听你的,你在这村里的威信这么高。”

张玉生说完这话,赵荣进的积极性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这个说法是对的,村里不能没有主啊。咱这么着,明天早上的时候,咱们先到村东头那片地里看一下,你相中了哪一块地方,咱们到时候划分宅基地,就提前做个阄,你就拾到那个地方了。”

张玉生高兴地说:“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

张玉生说:“能挑着前面的几个号,怎样做那个阄,才能保证心想事成呢?”

赵荣进就说:“你傻吧,你准备那个小纸条的时候,不是一共30户吗?你就准备29个,你提前写下一张条子,把那个条子写上1或者2,你就放在你手里,抓阄的时候,你把手里的那个,放进去再抓出来,不就行了吗?实际上还是在你手里。”

张玉生一伸大拇指说:“哎呀,还是书记的办法高明,给我解决了大问题。”

赵荣进说:“跟着我干,吃不了亏吧。”

张玉生一个劲儿地点头:“那是那是,哎呀,还是您的办法高明啊,有您给我当这个主心骨,心里就是踏实啊。”

赵荣进和张玉生商量好了这个办法以后,第二天,领着村里其他几个干部,一起到了村东头大东崖,走过来迈过去量了一下,那片地大约有20来亩,要是每户用三分地的话,除了合巷跟大街,划上三十几户人家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新的小村。

王前进回到家里的时候,正赶上他的母亲往木头方桌上放新蒸熟的玉米面窝头,如果放在往日,王前进一看见玉米面的窝头就忧头,因为,玉米面窝头比较粗糙,吃起来的时候嗓子眼不那么好受。但是,没有办法,也只能用玉米面窝头,就上青青菜煮的稀粥,然后就着一根白萝卜咸菜。能吃饱就不错了,这已经算是非常好的生活状态了。

王前进回家的时候,一看见玉米面窝头就感觉香气扑鼻,颜色鲜艳,今天,他终于能上学校当民办老师了,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王前进刚要伸手去拿窝窝头,就听见这时候大门“哗啦”的一声响了。王丰收扛着锄头,背着一只用柳条编成的筐,里面盛满了树枝和树叶,走进了家门。

王前进吆喝:“快吃饭吧,快吃饭吧!”

王丰收说:“咋了?我看你今天挺高兴的,是不是当代课老师的事情有眉目了?”

王前进就说:“是啊,是啊,让我明天去上班了。校长李四友说让我拿着一只蒲团子,唉,还要带着一支钢笔,钢笔咱家没有啊,我得去买一支钢笔。”

王丰收说:“钢笔我有啊,钢笔我有,去年给生产队记账的时候,村里会计李玉生给了我一支,你用水把那个塑料管里的墨清洗清洗,明天就能用了。”

说完,王丰收拉开了他的那张三抽桌子,从桌子下面的一个木头匣子里头,找出来一只蓝色的钢笔。

王前进将钢笔拿在手里,喜欢得不得了,翻来覆去地看,根本就不再想着吃那个窝窝头了。

这个时候,王前进的娘,也将锅里的青菜稀粥舀到了碗里,就喊他爷俩说:“啥呀,你爷俩别弄了,抓紧过来吃饭吧。”

就这样一家人坐在桌子边上,正准备吃饭,就听大门一响,王丰收说:“不用猜,肯定是朱四九来了。”

话音还没落下,朱四九就来到了桌子跟前,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了饭桌边,伸手拿了一只窝窝头,掰了一块,塞到嘴里:“挺香的,今天我来也不白吃你的,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王丰收说:“你肯定有好东西,你家里有拖拉机,你赚了不少钱,赚了不少的昧心钱吧,你。”

朱四九说:“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赚钱,现在政策也是允许我这么干的,我怎么干也是国家法律支持的。”

说着,朱四九从怀里掏出来一瓶桂花牌甜酒,神秘地对王丰收说,“你瞧瞧,没见过吧,九毛多一瓶呢,我是用粮票换来的,咱俩喝一杯尝尝吧。”

王丰收说:“好了,我去拿两个茶碗。”

两个人就一人一杯地斟满了桂花酒,慢条斯理吸溜吸溜地喝着,一边胡吹海侃地在那里神聊。

朱四九对王丰收说:“现在,你根本就不懂,种地开始用拖拉机,你觉得有点贵,不如你用牛或者人力省钱,但是,拖拉机多快呀,要是人干,两天也干不完,用拖拉机,一个钟头就能干完了,不比你两天的工夫值钱啊!”

王丰收说:“是啊,是用拖拉机快,但是,我如果用一个钟头的时间,就把这些活干完,那剩下的两天我干什么呀?反正我又没有别的事情干。”

朱四九就说:“没别的事情干,你可以给我帮忙啊,你可以给我帮忙收拾收拾机器零件,帮我看看拖拉机,我每天也可以给你开上三五块的钱,你还能另外挣点钱呢!”

王丰收说:“我可不给你去当这样的短工,我嫌丢人”。朱四九就说:“这有啥丢人的?挣钱还丢人吗?”

王丰收说:“跟你去,行是行,我跟你学拖拉机行,开拖拉机行,我要是给你打下手,当短工伺候人,这我可丢不起人。”

朱四九就说:“我说是吧,让你跟我干活,你不干,非要学拖拉机,这东西可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再说你这点文化,也理解不了啊,你说让孩子王前进跟我学,这倒可以,你又舍不得孩子出这样的苦力,你还能挣了大钱吗?”

王丰收就说:“行行行,我种完了我的这块地,把我的小麦种上,有时间的话,我就去给你帮忙,那样行了吧?”

朱四九就说:“别啊,那时候你是有空了,但是,人家种地的都种完了,我的拖拉机也没有活干了。我用的,就是你这十天八天的时间。”

王丰收说:“我那两亩地怎么种上啊,给你打工,我哪来的工夫去种我的地?”

朱四九一撇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跟着我干,给拖拉机帮忙,跟我合伙成了伙计,你那点地,我趁着晌午头,给你搭搭手,不就把它给种上了吗?”

王丰收说:“是啊,你抽个时间就能把地给我种上,我给你打工挣的那点钱,又顶了你用拖拉机给我种地的费用,合着我还是白给你干啊。”

朱四九被王丰收绕来绕去的,绕得不得了,就说:“啊,行行行,我白给你种上行不行?你白用我拖拉机行不行?我也就是因为和你关系好,咱俩是老朋友、老兄弟、老哥们儿,我帮你一把,别人,我还不稀罕用他们呢。”

王前进吃了一个窝窝头,就到了自己的屋里头,拿着那只蓝色的钢笔,在脸盆里舀了一瓢清水,“咕嘟咕嘟”地把钢笔的墨囊里头洗刷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