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也别哭了,天顺兄弟还不是为了你家好吗?那告示上不是说了嘛,一年就可以挣十亩地,干上两年,回来后买上二十亩地,两个儿子的媳妇就有着落了。”大义娘安慰地说。其实,月娥才不希望“三鞭子”走呢,家里的活一直靠他顶着,比刘墩子强不少。
“这两年还不是多亏了东家照顾,俺一家子凑凑合合填饱肚子,老大志斗才十六,他一走,靠那几亩糟烂地,可咋活呀!”“三鞭子”的老婆无不担心地说。
月娥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志斗也能顶活了,让志斗来俺家,帮着墩子侍弄那些地,大义他爹病也好了,到了秋上再找几个短工,也不会累着。”
“三鞭子”一听,指着老婆的脸说:“你看到了吗?东家早就为咱考虑好了,还不谢谢东家。”
志刚娘一听男人这么说,站起来就想行跪拜大礼,月娥连忙起身扶了阻拦。
原来,四五天前,县里来了一个人,在村里的土地庙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县里正组织一批人去欧洲的法兰西给军队做劳务,每年可以挣到一百块大洋,而且天天吃面包牛肉和黄油,干两年就可以回来了,年龄四十岁以下的人,这几天可以到县公署报名体检,体检合格者,领着十块银圆安家费回家,等走的消息就行了。
村里的人都围在土地庙前叽叽喳喳,有的跃跃欲试,说是出去干上两年,回来就可买十亩好地;有的只泼冷水,说洋人都是黄头发红胡子的怪物,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西太后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不吃,专吃中国小孩;有的说,欧洲就像咱中国的周朝,里面有许多小国,年年打仗,乱得很。三愣子不去的理由更特别,说是怕去了吃黄油,黄油怎么能吃呢?在咱们这儿,黄油只能抹到大车的木轴上,法兰西的人吃黄油,不是怪物是啥?
“三鞭子”和村里几个壮汉,铁了心地要去,今天一块去了县公署,一体检,只有“三鞭子”和赵得才合格。所谓体检,不过就是看看身高和力气大小罢了。
刘大义虽然小,但从大人的谈话中,能听出“三鞭子”要离开他家了,而且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大义不担心别的,就怕志刚哥也跟着去,今天下午就没来上学嘛。
“俺不让鞭子叔走,俺不让志刚哥走,娘,你圆成圆成俺叔嘛”大义扑到他娘怀里哭起来。
“三鞭子”很感动,从脚床儿上站起来,走到大义身边,摸着大义的头说:“好小子,叔没白疼你,放下来心,你志刚哥不走。”
“可惜俺有两个小子,要是志刚是个妮儿的话,一定给俺大义当媳妇。”志刚娘无限惋惜地说。志刚娘说的是真心话,要是大义有一个正常的身体,这句话还真不敢说。
踞坐在地上的志刚,托着下巴颏认真地说:“俺有了媳妇,也让她给大义当媳妇。”
屋里的人一听,都哈哈大笑,疯子笑得特别欢实。
月娥坚持让“三鞭子”一家在这儿吃晚饭,志刚娘来时,给东家提了几斤挂面,也就没太客气,大伙一起动手,包了两大盖帘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志刚吃了两大碗,平时,他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吃到饺子。
大义家院子里的那棵老冬枣树结满红红的果实时,“三鞭子”和赵得才被从县城来的马车接走了。”三鞭子”是响铃村的人,赵得才是刘家庄子的人,无论是哪个村的人,两人走的时候,全村的人几乎倾巢出动。”三鞭子”的老婆哭成了个泪人,见娘哭,志斗和志刚也嚎啕大哭,惹的大义也抽抽搭搭。赵得才的老婆要强,怕被村里人看笑话,没落一滴眼泪,还笑着和围观的人说,哭啥哭,俺外头人们是去挣大钱的,俺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兴也罢,难受也罢,羡慕也罢,嫉妒也罢,“三鞭子”两人的命运谁也说不清楚……
岁月的确是块磨平内心创伤的石头,月娥对大义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纠结了,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志刚的大哥志斗和他爹一样,都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刚开始顶替他爹当长工时,有些农活确实拿不起来,但他有一身蛮力气,从不偷懒耍滑,博得了刘墩子的好感,也就手把手地耐心教他,庄稼地里的那些活很快信手拈来。虽说三年有两年不是旱就是涝,但仗着地多,大义一家人过得比村里大多数人好一些,唯一还让月娥糟心的是男人的疯病,冷不丁地哪天就犯,打骂自己家里的人也就算了,就怕打骂别人,疯子练过武,手脚下的重,说不定哪天会惹出祸事来。
有些事情就是怪,越担心啥,啥就越来。一九一九年的六月份,疯子刘建顺因为大义的事,把于家庙村的于洪庭给打了,而且,打得不轻,左腿断了。
于洪庭的儿子新春和大义都在私塾里读书,新春仗着个头高大,常常欺负别的孩子,他那天趁姚志刚还没到学校的机会,在其他孩子们的起哄下,把大义摁到地上,要解大义的裤子,要不是私塾先生正好进教室找人,大义还真得让新春脱了裤子。志刚回到学校当然不干,没等放学,就把新春打了个乌眼青。尽管私塾先生打了志刚的手心,但回到家的新春疼坏了于洪庭,先是到响铃村找志刚的娘,邻居说志刚娘去了刘家庄子给大儿子送衣服了。于洪庭也是个火暴脾气,更是个不讲理的主,在大义家里和志刚娘吵了起来。月娥在一旁不住地劝说,于洪庭依旧不依不饶。刘建顺正好从地里回来,见有人找上门来打架,疯劲上来,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铁锨抡圆了,朝于洪庭的左腿拍去,就一下子,于洪庭直接瘫坐在地上。
疯子惹了事,依旧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可家里就不肃静了。于洪庭被送到县城南关的大药房,幸好有接骨高手丁先生,上了药,打了夹板,总算保住了左腿。当然,一切的花销都得有月娥家付。
于家庙村姓于的在村里是大姓,人口不少,出了这么大事,当然不干。要不是秀云婆家也姓于,不住地在里面说和,于家的人早就告到县公署了。摆平这件事,秀云的婆婆自知没那么大的分量,派了儿子连夜去周村找堂叔于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