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娥和于震州的打算终于落了空,大义说什么也不去沾城的高等小学堂去读书。大义说出不去的理由后,月娥竟然无理由反驳,大义说,让我在高等小学堂住宿,还不如让我去死。月娥知道大义大了,有了心事,大义担心的事,何尝不是月娥担心的事啊!

大义没去成,赵挺禄的大孙子赵守财在新学季开学后,被他父亲赵新端赶了一辆马车,送到了县城的高等小学。赵守财的确是块学习的料,在私塾里,深受私塾老先生的厚爱。老先生虽说是大清朝的秀才,按理说应把四书五经奉为圣典,但他审时度势,洞察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见证了洋人对中国的欺侮后,深感老式教育的弊端,鼓励有条件的学生尝试新学,他亲自到赵挺禄家,游说赵挺禄把孙子送到县城的新式学堂。

和赵守财一块入学的新生里,有一位来自县城东关的学生,他名字叫崔南停,是崔氏油坊家的独生子,老掌柜崔青田老来得子,对这个独苗十分溺爱。崔南停一点也没辜负他爹的“厚爱”,六岁就把荆条棍子捅进邻居家耕牛的腚眼子里,九岁爬到茅房上,偷看女人解手。当他把死老鼠放到顾客的油篓里时,崔青田宁愿陪顾客一篓油,也不愿打儿子一巴掌。用沾化人的话来说,崔南停被他爹惯得没有个人样了。不过,崔南停踢蹬归踢蹬,读书还可以,崔青田家的油坊常年供应学校吃油,沾了这层关系,崔南停被送到了高等小学堂,正好和赵守财一个宿舍,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按理说,赵守财走了,刘大义少了一个欺负他的主要力量,他应当在私塾里过得更舒坦些,但刘大义说什么也不去私塾读书了,他已经忍受够了那种异样的目光,忍受够了趁没人上茅房时提心吊胆的日子,就算是有姚志刚保护他,他也铁了心不去了。月娥没办法,只好随了大义的愿。姚志刚见大义不去,也就没心再去私塾,志刚娘更不会逼迫志刚,家里那几亩薄田总得有人种才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大义不用和志刚一样天天下地劳动,他家养得起他,就算是不上学的第二年,沾化县遭遇了大旱灾,秋粮颗粒不收,大义照样和他疯子爹一样特殊,其他家人和长工都吃粗粮,他和他爹仍旧吃细粮。

这一年的天气的确奇特,夏天大旱,可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有几户人家的草屋子来不及扫雪,屋顶都被压塌了。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面,都挂着一根根的冰溜子,刮起风来,冰溜子就会从屋檐上断开,啪嚓一声,摔到地上,把正好路过的人吓一跳,一边抬头看着屋檐,一边嘴里嘟嘟念念着“我操”之类的脏话,庆幸没被冰溜子砸到头上。

大义有事干了,拿一根柳木棍子,站在屋檐下面,一根根的敲掉垂在屋檐下面的冰溜子。当他转到主院的后墙时,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家的麦穰垛被掏了一个洞,一个头发乱蓬蓬的乞丐正头朝外钻到里面,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虽说大义刚见到乞丐时吓了一跳,但大义好奇心极大,用木棍在乞丐的头上轻轻一戳。乞丐醒了,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大义,大义这才看清,乞丐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大义见不得别人受罪,尤其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他连忙放下棍子,双手用力往外拖乞丐,一边拖一边说:“别在这儿挨冻了,快出来上俺家去,家里点着火盆呢。”

小乞丐见大义没有恶意,让大义闪到一边,像一个豆虫一样,窜了出来。大义仔细打量小乞丐,见他穿着开花的棉裤棉袄,多年的黑棉絮上沾满了麦秸秆儿,一双粗布棉鞋缝满了补丁,脸蛋和耳朵上都结满了冻疙瘩。

大义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对小乞丐说:“快跟俺回家,家里暖和。”

小乞丐没有理会大义,而是转到了麦穰垛后面。大义跟了过去,这才发现麦穰垛的后面还有一个洞,里面还躺着一个乞丐。

“这是俺娘,她可能病了。”小乞丐和大义说。

大义一听慌了,连忙和小乞丐说:“可了不得了,俺得叫大人去,你先在这儿等会儿。”

大义刚转过前墙脚,正好碰到扫雪的姚志斗。大义连忙把麦穰垛里住着乞丐的事和志斗说了。志斗不知乞丐是好人坏人,拿着铁锹就朝屋后头走,边走边嘱咐大义,把墩子叔找来。

大义和刘墩子再来到屋后的麦穰垛跟前时,志斗和小乞丐已经将乞丐的娘从麦穰垛中扶了出来。乞丐娘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不少麦秸,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乞丐用单薄的身体支撑着他娘,乞求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看样子像是病了,再走的话,可能得把命搭上,那先到院里暖和暖和,看看情况再说吧,志斗,你和他扶着,这么小的脚,地又这么滑,不扶着,她走不了。”刘墩子对志斗说。

就算有志斗和小乞丐扶着,乞丐娘说什么也迈不动脚步,志斗只好俯下身子,让小乞丐把他娘扶到自己背上。刘墩子怕志斗滑倒,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志斗的胳膊。

大义早就跑到前面和月娥报了信。月娥正和四女儿花云在炕上纳鞋底,听大义说一个生病的乞丐钻到她家的麦穰垛里了,连忙穿上棉靴子,走出屋门。月娥刚到院里,志斗就背着病乞丐进来了。月娥吃斋心善,忙不迭地让志斗把病乞丐背到里屋炕上,扯了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又把火盆里的木炭拨旺,但乞丐还是在哆哆嗦嗦。月娥伸出手,在乞丐的额头摸了摸,乞丐额头滚烫。月娥知道乞丐病了,连忙吩咐志斗去请先生于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