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也许是应了物极必反的道理,夏天的大旱,让沾化县的冬天迎来一场又一场大雪,第二年刚一开春,翠绿的麦苗就向饿了一年的人们跳起了轻快的舞蹈,肥肥绿绿的麦苗个个精神抖擞,比着赛地往上蹿。借了麦苗的精气神,麦蒿也铺天盖地钻出了地面,和麦苗争夺地里的水分和养料,没办法,家家户户的地里都展开了人蒿大战。

大义铁了心地不去私塾了,他也加入了这场人蒿大战。刘墩子、姚志斗用锄头耪,大义和他四姐、五姐用镰刀挖,一天也能清理个四五亩,可气的是,没用几天,才清理干净的地里又钻出新的麦蒿。

这天,大义一家在小洼子这片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忙完了自家麦地,和娘一块来帮忙的志刚忽然发现远处走来一人,他从大老远就能模糊看到这人穿着当地人从没见过的衣服,志刚好奇地喊了一声:“你们快看看,这个人穿的啥衣裳呀!”

大伙听志刚这么一喊,都抬起了头,惊奇地看着来人。突然,志刚娘双手拍了一下大腿,颤抖着声音说:“老天爷呀,这个天杀地回来了,咋就没死到外面呢!”

姚志斗杵着锄头,眯着眼,仔细瞅了一下,来人不是他爹姚天顺还是谁呢?连忙对姚志刚说:“志刚,是咱爹,咱爹从欧洲国回来了。”

志刚也终于认出来人是他爹“三鞭子”了,高兴地和志斗向“三鞭子”飞奔而去,大义见志刚哥这么高兴,也跟在后面跑过去。志刚娘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刘墩子劝志刚娘:“嫂子哭啥?鞭子个给你挣大钱会来了嘛。”

“三鞭子”在两个儿子的簇拥下来到大伙面前,先和刘墩子打过招呼,又拉起蹲在地上的老婆,没等老婆止住哭声,他也“呜呜”地哭起来,见爹哭了,志斗、志刚也哭了起来。刘墩子认为“三鞭子”这是喜极而泣,就劝着说:“你一家人就别哭了,天顺这不是发财回来了嘛?快回家吧!”

“三鞭子”听刘墩子这么说,哭得更痛了,拍着大腿说:“兄弟呀,发啥财啊!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不知道欧洲那个地方发生了些啥啊,人死的都堆成山了。”

“俺村的赵得才回来了没有?”刘墩子看了看远处问。

“人没了,连个尸骸都没见到,一发炮弹就炸飞了,老天爷呀,咋和他家里人说啊!”姚天顺顿足捶胸地说。

刘墩子和大义的几个姐姐听说本村的赵得才死在了外面,都着实吸了口凉气,“三鞭子”的老婆也停止了哭声,上下打量“三鞭子”,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男人的左耳朵没有了。

“他爹,你的耳朵呢?”志刚娘指着“三鞭子”的脸问。

“唉!炸没了,捡了条命,要是再偏一点,就嵌进脑袋了。”姚天顺叹了口气说。

志刚娘听男人这么说,刚停住哭泣,又开始抽搭起来。

志斗见娘又在哭哭啼啼,抬头对刘墩子说:“墩子叔,俺先和俺爹娘回家,你和东家说一声,俺今天不回刘家庄了,明天早上回去,这点活,误不了。”

“那行,你们先都回去吧,多在家陪你爹热乎热乎,地里的事就不用管了。”刘墩子爽快地说。

“俺明天就到刘家庄看东家,墩子兄弟回去和东家说就行。”姚天顺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朵茬子说。

“俺也想和志刚哥一块去响铃村,听鞭子叔给俺讲瞎话儿。”大义眼巴巴地看着四姐说。

花云瞪了一眼大义说:“不行,咱娘不让你在外面住宿过夜,就是去了,咱娘肯定让找你回去。”

花云真没撒谎,月娥从来不允许大义独自在外面过夜,就算大义走姥娘家,也得在月娥陪着的时候,才有机会住下,月娥担心大义的残疾身体,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在外人面前。

志刚娘最明白月娥心里的道道,也劝大义说:“好孩子,明天早上,俺们一家就去你家里,到时候让你叔给你讲。”

大义也不是很小的孩子了,早就能看出个眉眼高低,见天顺婶子也不同意去她家,只能看了一眼无奈的志刚哥,默不作声地躲在了四姐身后。

“三鞭子”看到大义失落的样子,于心不忍,从一个当地人从没见过的包里捧出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对大伙说:“这是法兰西的糖果,你们一人拿一块,剩下的都给大义。”

“不会是黄油做的吧?我可不敢吃这玩意。”刘墩子笑着说。

“墩子,还真有黄油,不过,欧洲人吃的黄油,和咱抹大车轴的黄油不是一样的东西,放心吃吧。”姚天顺笑着说。

大伙这才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黑乎乎的糖果放进嘴里。志刚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大义说:“大义,真好吃,留好了,谁也别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