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沈慕林的记忆里,还没有哪个陪酒的女孩能够引起重视,他只不过逢场作戏地和她们在酒席桌上调情逗乐,开几句过火的玩笑。一旦走出酒吧,所有的音容笑貌也就随风而去了。

但那个叫米娅的女孩还是在他的心里搁了很久。有一天他陪着市文联主席柏文滨吃饭,偶然想起了这个叫“冬之花”的地方。

柏文滨绰号“柏老爷”,这源于他长得像电影《刘三姐》里的莫怀仁“莫老爷”。他们到的时候酒吧里照旧没有客人。米娅化了妆准备出门,看到沈慕林,脸上有些意外的惊喜,忙对着吧台里面喊:“小丽姐,有客人来了!”

她回头笑着对沈慕林说:“你们再晚来一分钟,我和老板娘就出去了。”

沈慕林说:“这么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米娅忙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这几天生意清淡,小丽姐想请我们去迪厅跳舞。”

说着,米娅脱掉了已经穿上身的大衣。

那天晚上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两个人只是喝酒。米娅陪他唱了几首歌,跳了几曲舞。

那晚上的气温很低,沈慕林穿了厚厚的羽绒服,也就隔开了以往跳舞时亲昵的感觉。他行动笨拙,不小心踩到了舞伴的脚上。

“对不起,我不会跳舞。”沈慕林有些虚伪。

“才不是呢!”米娅笑笑说。舞池里光线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沈慕林相信,她平和的语气里暗藏着对他假话的容忍。

当面故意不揭穿客人,也算是做小姐的职业道德吧!

反观他们这些光顾酒吧的男人们,倒是缺乏教养,常常把脏话和黄色笑话泼脏水一样泼来泼去。

柏文滨在酒桌上总是个活跃分子,他仿佛要把情场上的失意和蹲办公室的沉闷全部发泄出来。酒过三杯之后他开始扮演另一种角色——丑角,他一连串地讲黄色笑话。沈慕林难以置信,那一连串的黄色笑话竟出自一个经常用精美的爱情诗把女人唬得心醉神迷的文人之口。

但不得不承认,他讲的笑话确实精彩。

他最著名的笑话是“处长压死一头猪”,连续几年不断升级不同的版本。

“某美协主席和司机到野店里面嫖娼,花了六百块钱,司机回去无法报账,美协主席就说,你这个人真笨,不会写上出差的路上压死一头猪嘛!司机醍醐灌顶。谁知签字的时候却多出来六百元,这位美协主席就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理直气壮地说,他自己出发又压死了一头猪。”

“那个压死一头猪的主席就是你吧?”

兵马俑坐在他的腿上,尖声尖气地笑着,用纤纤细指点着柏文滨的脑门。这个叫作蕾蕾的女孩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很容易就被暗示,在这种场合扮演起情人的角色。这也许是柏文滨的高明之处。他曾私下里吹嘘,他最擅长的就是勾引女孩子,尤其是酒吧里的女孩。但沈慕林认为他对于女人饥不择食,肥瘦俊丑老少统吃。

化过妆的米娅看上去有点浓艳,使人联想起日本的艺伎,不过还是十分动人。如果说女人化妆通常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沈慕林认为,这晚上米娅的化妆多少是为了自己。

她温柔而明丽。

他们喝的是一种叫“来生缘”的红酒。

沈慕林一直相信,女人的心理容易受到颜色的感染。他之所以选择红色,是因为男人看到红色会兴奋,而女人则不然,看到红色生理上会有所抑制。

他不太喜欢疯女孩。

也许是喝酒不多的缘故,那天晚上米娅心境平和。他们肩靠肩地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米娅说她跟着母姓,其实“米娅”是她的乳名,大名她不想告诉人,一个俗里俗气的名字。她家在一个偏远的山区,那地方风景秀美但十分贫穷。

“我去过凤凰岭,不知道离你家远不远?”

沈慕林其实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他只是从报道上知道,那里新建了一个人工大型滑雪场。

“凤凰岭离我家已经不远了,上学的时候我常和赵飞去那儿玩。”

“你的男朋友吗?”

“同学!”米娅大声说。

“我怎么没见过你?”沈慕林故意地说。

“世界那么大,你怎么会认识我呢?据说人与人相遇的概率是五千分之一。再说你也不一定真到过那里。”米娅目光闪烁着说。

“你可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沈慕林拍着她的头,故意说,“我还听说,人与人相知的概率是二亿分之一,你会跟我相知吗?”

“不知道!”米娅憨厚地摇摇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今晚跟你说的可都是真话呀!”

“你的意思是说,你过去经常跟客人说假话?” 沈慕林继续追问。

米娅笑起来。

“没有……也有时候吧!”

“那么你什么时候是真话,什么时候是假话呢?”

“现在大概就是真话!”米娅一脸嬉笑地回答。

在他们俩斗嘴的时候,柏文滨一直和兵马俑调情。

柏文滨对待女人有一整套理论,他认为夜晚是对付女人的最好时机。白天女人视男人为公的一部分,而到了夜晚则视男人为私的一部分。表面上再正经的女人也爱听下流话,关键是要分对场合。一般情况下女人到了夜晚更加喜欢下流话的刺激。下流话不但完成了性爱的暖身作用,而且消除了性行为障碍的羞怯心理。换句话说,他会更加容易地搞到女人。

“我刚才跟这位小姐打了个赌,我说她不是处女,她说她是!请你们为我作证!”柏文滨色迷迷的,一只手搂着蕾蕾,一只手试图搭在米娅的肩上,但被米娅巧妙地躲开了。

“我就是处女!”兵马俑站在那里,掐着腰十分凶狠的样子。她喝了不少酒,否则不会在自己是不是处女上纠缠不清。

“我说你不是处女你就不是处女,不信咱们当面验证!”柏文滨进一步激她道。

兵马俑扑过去,同他纠缠在了一起。她的神志已开始模糊,用胳膊搂住柏文滨的脖子,并且把腿也盘到了他的身上,还不停地在他的额头上印着口红。不一会儿柏文滨光秃秃的额上就印了好几张嘴。

一个人头上长好几张嘴的时候样子很吓人,活像只食人兽。

兵马俑嘴里嘟囔着:“我就是让你验验……”

两人很快地钻进了包厢里,从里面传来了沙发的吱嘎声。兵马俑被男人子弹击中的声音尖厉而夸张。

沈慕林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听到女人情欲到来时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他感到刺激和惶恐,他惊诧为什么没有制止朋友的行为或者逃走。

包厢里淫乱的声音继续在回荡。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膨胀,甚至有些难以自制,在这之前他已很久没有同妻子做爱了,他怀疑自己患了阳痿,但在这个晚上身体却突如其来地强壮起来,每个部位都变得十分敏感。

所以当米娅挽住他腰的时候,他全身哆嗦了一下。

米娅挨近他坐下。沈慕林这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地靠近一个年轻的女孩。

浓重的化妆使沈慕林看不清米娅的表情,但他同样感到了她身体的悸动。

沈慕林说:“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的女伴正在遭受……苦难。”

他选择了“苦难”这个词。用“苦难”代表性爱的感受似乎不那么准确,但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

“你不是也没有阻止你的朋友?”米娅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似乎要避开包厢里的声音。

“其实,看开了,苦难和快乐只有一步之遥。某种程度上说快乐就是苦难,苦难就是快乐!”

她的话让沈慕林感到惊讶,他不相信米娅会说出如此充满哲理的话。

“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到这种地方就是寻开心的。”米娅说,“小姐保守,客人不满意,小姐开放,客人还是不满意。”

“那么,你到底是保守还是开放?”

“我既不保守也不开放。”

“我有点不信。”沈慕林望着她说。

“其实,用不着让你相信。”米娅扭过头去说。

他们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喝着酒。当里面再一次响起兵马俑被子弹击中的尖叫声时,他俩都有些醉意了。

“女人其实是很容易上手的,特别是当女人孤独的时候。”

米娅喃喃地说,并不像面对沈慕林,而像是面对自己。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沈慕林为之一振。他探过身去挽住米娅的腰,他感觉她的腰窈窕而且结实。他用手指轻而有力地搂紧她,米娅便在他的暗示下顺从地倒向怀里。

米娅的脸上充满梦幻般的迷茫,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生动而新鲜。她穿着一件无领的紧身上衣,胸口开得很低,可以一览胸乳。

那是一双无与伦比的乳房,丰满而坚挺。

他像一头饥渴而迷失了方向的马鹿,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有一刹那米娅也深陷在迷醉之中,但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不要!”

她挣脱出来。

沈慕林以为她不过是故作姿态,再一次地把手伸向她的腿部,但被米娅坚决地挡开了。

“你喝醉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她提议。

沈慕林的情潮悄然退下,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情感会走出这么远。

“对不起!”他说。

“你什么也没有做。”她善解人意地说,过来挽住他的胳膊。他们走到室外的雪地里。

空气很冷,视野朦胧,有淡淡的雾气笼罩着街道。

米娅用手轻握了一下沈慕林。

“沈哥,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他手里多了一张纸团。他低下头细看,是一串手机号码。

米娅说,找她的时候,只要加她的这个号码就行了,她的网名叫“雪舞花飞”。

她抬头望着沈慕林。沈慕林惊讶地发现她的眼里满含着某种期待。

回去的路上柏文滨很满意这个晚上的收获,他用平时半价的钱就搞定了一个女人。他说兵马俑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良家妇女,但却比良家妇女更具魅力;他说他喜欢女人在和男人做爱时大喊大叫,这会对男人产生信心和力量。

沈慕林很想告诉他一句话,当一只公狗爬到母狗身上的时候是显示不出骑士风度的。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他已经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兴趣,他在柏文滨喋喋不休的时候一直想着那张纸条,他在到家之前已经把它反复地记在脑子里。

离家门不远,他把纸条撕碎扔在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