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扑哧、扑哧哧……
司机小周,叫周发洋,他正在车库发动车。
这辆老掉牙的伏尔加轿车,启动、熄火,就像痨病客一样,都要喘莫(即一会儿)粗气。
山大雨,站在车库门口等车。他心里很乱,似乎这时他又生破伏尔加轿车的气。嘴里自觉不自觉地嘟囔着:“怎么不早准备准备!”
司机小周,知道这是说他。急得,鼻子尖上立时鼓出一片汗珠儿。背上,也湿呼呼的。越急,伏尔加越喘粗气。喘着喘着,小周的额头上冒出一大片蒸馏水,顺脸往下滚。他打开,关死,再启动。启动不开,再关死。嘶啦啦,嘶啦啦……谢天谢地,总算是弄着了。他嘘了口气,把车慢慢地开到山大雨跟前,打开车门,无声地叫山大雨上车。
“山书记,你又出发?”
山大雨,刚刚低下头往车里钻。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女人叫他。他转身一看,见是梅娜娜。嘴角轻轻一拉,问:“梅老师,有事?”
“哎呀,”梅娜娜一脸的笑容走过来。用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披肩的长发。由于急跑了几步,米黄色的蝙蝠衫下,那两座诱人的乳峰,在不安分地颤动着。她把掉在身前的坤包,往身后一挪。挑着两道细眉,把那口珍珠般地白牙一露,一脸的笑容,小声说:“人家银行又招工,你不给说说,我去?我教的学生也快走光了,学生家长反映,上不上学是一个样,说人家黄大宝,一个字不识,都成了暴发户,又当上了副乡长……”
“去银行的事,你先等等,银行是条条管理,人事问题,咱说了不算。等我协调协调看看,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山大雨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很小,似乎怕车内小周听见。梅娜娜一听山大雨的话音,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了。把嘴一伸,娇媚地说:“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干着,我有急事……”
“干什么,干、干了快一年了,一分钱没发上……”
这时的山大雨,又似乎在生梅娜娜的气。钻进车内,没好气地说:“走,去曲家湾!”
司机小周,起步的时候,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梅娜娜,她还站在那里。很不自然的,又把那个坤包,从背后没好气地转到前面,两手捂着,两眼望着车。那张一张一合的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引得不安分的胸脯比先前更不安分了。那样子,显然是在生山大雨的气。小周又从反光镜中瞟了眼山大雨,他目视前方,像是刚才没人找过他。当车开出党委大院,拐上去曲家湾的小公路上时,山大雨对司机小周说:“以后出车,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车就是老毛病,起步熄火都是这个熊样,上个月去市二修厂花了两千多元也没修好,钱还欠着,再去修,恐怕人家也不理了。也是,凭着辆奥迪车,换这么个破车,真是拿人当二百五……”
“注意,前面有辆驴车子。”
山大雨,内心也愤愤不平,这个化维相,当了副市长,又带走奥迪车。也不知是哪个鬼孙,出的骚主意,给了这么辆破伏尔加。他知道,司机也愿意开好车,不管到那去,坐车的有身份,开车的也体面。可他嘴上不这样说,且说:“车不就是破点,人家苏联总统不是也坐这种车吗?哎,注意,拉玉米的驴车要撒欢。”
“这些爷俩车……”
小周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驴,扬起头,嗷嗷地,唱起了流行歌曲,飞也似的跑来了。他“吱——”的一声,来了个急刹车。那头驴,也不知是被伏尔加轿车吓的还是怎么的。像高级杂枝演员一样,拉着一车玉米,擦着伏尔加车,忽地窜到路旁的一个菜园里。朝着满园的大白菜,插嘴就啃。那青年扬鞭就打,骂道:“你当你是乡镇干部,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这一打不要紧,那驴扬起后蹄就踢那青年,幸亏那青年躲得快,没踢着。可青年火了,又用鞭打着骂道:“好,你这家伙,就象是乡镇党委书记似的,三步四步都会来!”正打着驴,远处,突然又传来了驴叫声。这头驴也扬起头,嗷嗷地叫开了,青年又骂道:“好,你还会唱卡拉ok!”这驴没叫上两声,就朝远处蹿去了。驴通驴性,远处的驴,是头母驴。就是叫这头母驴这么一勾引,青年赶的那头驴,车都不拉了,争脱驴套蹿过去。这青年气得大声骂道:“你当你是乡长,走到哪里,嫖到哪里……”
山大雨,听了嘿嘿地笑了起来。一上午,脸就没开晴。这会,总算是有了笑模样了。他呲了呲牙,望着远处那头正在嗷嗷叫的驴,仿佛听到那头驴的歌词是:“哥哥呀,你大胆的往前走,不用日头落到西山沟,我也尽情让你爱个够,啊吆吆,爱呀爱个够……”
不知为什么,这时,山大雨忽地想起上星期晚上,市教委吕竟才主任,来检查工作时的情况。晚上,在舞厅他和梅娜娜跳舞时,被梅娜娜那不安分的胸脯诱得心神不安,梅娜娜借跳舞之机贴着他的耳朵提出要调动的事。这山大雨当时也不知是酒精的裂变,还是梅娜娜那毛茸茸的嘴,蹭了几下他的脸起反应,反正是晕乎乎的,似乎答应给她办。就在舞厅突然停电的时候,那梅娜娜抱得他很紧很紧。也怪了,瞬间,舞厅中没动静了。待了片刻,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发出一阵让人没法捉摸的笑声。好处,接着亮灯了。灯一亮,山大雨和梅娜娜,才有了点距离。站在旁边的市教委吕竟才主任,两手还搂着个女的,头歪过来,色眯眯地看着山大雨和梅娜娜。山大雨心中骂道,这家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从吕竟才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遗憾灭灯之时没有搂着梅娜娜……山大雨想着想着,似乎顿开天目,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人与动物虽同属地球物种,可在某些时候人真不如动物,连头驴都不如,你看那驴,有情就发,旁若无人的说干就干。人,他娘的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毁了,车又憋死了,”司机小周一脸的无奈,侧了下脸,看了看山大雨说。
山大雨收回神,往远处望了一眼,说:“不行,找人帮忙把车推到路旁,功夫着(即慢慢地)鼓捣吧,也就是还有三四里路,我走着去就行了……”
山大雨走后,司机小周弄了半天,车连口气都不喘了。他看了看来回拉玉米的驴车、小推车,见自己的车碍事,就抬头想吆喝几个近处干活的农民,帮助把车往路边推推。可看了半天,还是那个跑了驴的青年离他近,正一瘸一拐地往这走着。他就笑着对那青年说:“伙计,哪村的?”
“曲家湾的,怎么你还是兼职民警,查户口啊?”那青年嘴一咧一咧的反问着。
“不是说,山不转,水转,人早晚会见面,今天见了你,不知大哥名和姓,再天见了,要是单薄了你,那你会说我坏话的!你说是不?”
“我哪敢啊!你天天开着轿子满天下的跑,我想攀你都攀不上啊,还敢说你的坏话!”那青年看着趴在路上的伏尔加轿车,在东一句西一句的和司机小周打牙聊嘴(开玩笑说闲话)。
“哎,我说,伙计,帮忙推推车,这车叫你的驴吓得不敢喘气了。”司机小周笑着说。
“推车可以,”那青年一手捂着蹾了一腚泥的腚,一只胳臂一摆一摆地走到车跟下,两眼看着小周说:“那得给推车费。”
“好说,只要你有个价,”小周开着完笑说。
“哎,”那青年,看了看趴在路上的伏尔加车,抬头吃惊地问:“这不是奥地奥地叫的那种车吧?我想着化书记下乡时,那车是黑色的,跑起来比咱这驴车子还快。听说,上了高速公路,跑起来像飞似的,光听见动静,看不见车。这车可好,让头叫驴一吓,就尿下了,说明坐车的干部也是尿包!”
“你说,”小周一边和那青年推着车,一边说,“现在有政策,哪一级坐什么车是一就的,你没听人家说,如今是官大、车小、房子大,保姆经常换,老婆都害怕!”
“这些驴操的,他们使下的破烂货给咱个也好!”
“怎么,还没找对象?”小周扶着方向盘,踏着离合,歪着头和那青年说着话,话还没说完,吱地放了个屁,自己鼓不住的笑开了。
那青年似乎没听到小周放屁,只顾在发牢骚:“找了个,她也是民办教师,将近一年没发个板了,想结婚又没钱,弄不好得吹灯。他妈的,中央天天讲减轻农民负担,可越减越重。一口人五六百元,我家五口人,一年三千多元,粮食不换钱,栽的山楂没人要,苹果也刨光了,不刨光也不换钱,管,又不够药钱,不管吧,又别没出路。你想想,庄户人往哪弄个钱?一年的各种摊派,数都数不清。就这样不是还有人对上级领导说,我们一年的提留摊派只有七十多元吗?净他妈的拉屁话。如今有些当官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养的,除了会说瞎话,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哎,哎,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给“焦点访谈”写信的曲录先啊?”
“咋,怎么了?”那青年质问道。
“不咋,你是咱亚利乡的大名人啊!敢说真话,敢向上级反映问题。”
“你快拉倒吧,你,别再将将我了(赞美夸奖的意思),我为那事,叫乡信访办好修理,乡教育组要开除我的民办教师。要不是我当时和教育组组长说了个大话,我这个民办教师早崴个球的了。”
“大话能吓人,那不人人都说大话啊!”
“能,我要说的那句大话,能,肯定能吓倒他们!”
“我才不信呢。”
“不信?你想,上级拨的款修缮学校,被他们教育组挪用了,据说让乡里弄了一部分买了车。因为钱不到位,才导致学校倒房子伤了学生。你想想,要是把这件事通到中央纪委,别说那个屌教育组长得进去坐坐(即进监狱),我怎么想,那个当了副市长的化维相也逃脱不了干系!没有他化维相的指令,教育组那几个屌射的也不敢去挪用那些经费。”
“哦,我说,是不是向“焦点访谈”反映学校倒了房子伤了学生的事,也是你反映的?”小周一听曲录先提到学校倒房子伤学生的事故,接着问了句。
“我没那个能耐。”曲录先,把牙一呲说。
司机小周,听了曲录先的话,前后有些自相矛盾,他一听,曲录先把话题又引到了化维相的身上了,就不再顺着他说了,只是嘿嘿地笑着,说:
“别扯那么远,中央还是想为咱老百姓办实事的。说实在的,坏就坏在那些念经的小和尚。你没听人家说,村哄乡,乡哄县,县里哄到国务院。你知道,多么点事。我听了你,除了骂乡长,就骂书记,说真的,现在的腐败,是权力腐败,就是小权小腐败,大权大腐败,没权的嘴腐败。就像你一样,净给嘴过生日,无屌用。拉正经的,你媳妇是哪庄的,叫什么名字?”
“梅家沟的,姓梅的,叫什么名字无可奉告!”
小周一听是姓梅的,下意识地想起在党委大院那个截车的梅娜娜,要是她的话,真是艳福不浅啊!他见车已推到路边了,便客气地说,“谢谢你了,你快去看看你的驴吧,你看在那里乱套了。”
那青年,抬头望着那两头驴,正在你追我赶的。一头上蹿下跳,急得猴跳。一头把腚调来调去,拿腔作势。他笑了笑说:“别说是头驴,人都乱套了。不是说,乡镇干部土皇上,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夜夜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还说,一到晚上,自己的老婆不都跟在腚上瞅着?可瞅着瞅着,一打马虎眼,就进了路边店泡妞。这些人,还不如头驴,大白天愿怎么干,就怎么干。”
“呵。”小周瞪起眼,质问道,“叫你这么一说,乡里没个好鸟了?”
“哎,”青年一心思,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听,接着辩嘴说,“嘿、嘿,我是听人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