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山大雨一上车,司机牛大发哭丧着脸对山大雨说,“关乡长挨的那一土炮不轻,弄不好得搭上小命。”
“怎么回事?”山大雨,阴阴着那张国字型的脸,两眼望着前方,问,“谁开的土炮?”
“北所长,”牛大发,两手扶着方向盘,眼不斜视地望着那条被拖拉机刨得高高底底坑坑洼洼的乡村小公路,咂了下嘴,叹了口气,像是自说自道,又像是对山书记说,“谁寻思,能,弄出,这种事……”
是啊,出事前,就连关乡长也没寻思到。
关乡长,叫关加余。原本他不分管计划生育这块工作。因为党务副书记来贵生,去市委党校政治学习,暂时由关乡长负责这块工作。昨天,乡计生站站长董玲玲向他汇报说,山风村发现了两个计划外怀孕的妇女,要求关乡长一块去走一趟。今天一大早,关乡长带了董玲玲、副乡长黄大宝、派出所所长北常富,开着派出所的破吉普车就进了山风村。一问支部书记金富京,是有两个计划外怀孕的妇女。其中一个,村里动员叫她去做人工流产,她不做,就到处躲藏。这天回来拿衣服被发现了,接着派人抓她,她一看不好,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到山风村村后的洪山上。后边的人紧追,她紧跑。慢追,她慢跑。她跑着跑着,跑到一个土崖上,一不小心掉下去了,一下摔流了产。另一个正动员着得了急性阑尾炎,上了手术台就由不得她了。暂时看,山风村还没有鼓肚子的。关乡长一听,不管怎么解决,反正是解决了。就提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上洪山上去打兔子。乡长一提,没有不响应的。支部书记金富京连忙找了三四个青年,上山跟着轰兔子。那北所长,常备不懈,顺手从吉普车上拖出两支双管猎枪,给了黄大宝一支,自己一支,便一行十几个人上了洪山。
洪山,是东西走向的山脉。
全长近六十华里,高低不等大小不一,有一百多个山头,沟深崖峭。接壤三个乡镇,是市林场基地。山顶,有不规则生长的杂树;山腰,板栗带蜿蜒时隐时现;山下,到处是些苹果园。眼下,又大力发展银杏,到处栽的一片片。
近几年,全省不断在这里召开有关林业建设现场会。这说明一级级对这里的山区建设是个认可。山大林深,是个天然的猎场。百姓们闲时到山上打个兔子捕个山鸡,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不管忙闲,只要高兴,什么时候也可上山逛逛。北所长的猎枪,不时的在这山里响着。这山他是跑遍了,跑熟了。他和支部书记金富京,领着乡长他们,顺山根往纵深搜扑着兔子。转了三四个山头,五六道深沟也没见根兔子毛。他们看了看头上的太阳向西歪了,正准备回村吃饭,突然有人喊道:
“兔子、兔子……”
人们听到喊声,都拿眼去搜捕。关乡长的眼,最尖,第一个看到了。连忙指挥黄大宝、北所长前堵后截。那兔子,也不知是在山上撂石头的青年哄出来的,还是天热了下山找水喝。顺山梁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跑,正好朝着关乡长跑来。他一看兔子朝他跑来,连忙咋呼北所长和黄大宝要他们注意目标。谁知他这一咋呼,那兔子一停,竖着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大概它发现前方有敌情,就不往前跑了。接着,往西一拐,顺山坡下了沟。关乡长一看兔子拐弯跑了,也迈开兔子腿,跟腚上撵。兔子似乎知道人的腿跑不过它,它仍然不紧不慢地往坡下跑着。跑下山坡后,一头钻进了那片苹果园旁边的一个桥洞。说时迟,那时快。关乡长也紧撵慢撵,也跑到桥洞的南头。北所长提着枪,三几步蹿到桥的北头。关乡长一看兔子从桥洞北头跑过来了,下腰抓起石头就打。那兔子发现有人用石头打它,又倒回头往北跑。关乡长,连忙吆喝:“快、快,北所长快开枪,兔子朝北跑去了。”
这时,黄大宝也提着枪蹿了上来。黄大宝一边蹿着,一边吆喝:“我打、我打……”
“砰”的一声,北所长的双管猎枪朝洞口打响了。
“啊呀,”随着枪响,在桥洞南头的关乡长噢地一声倒在地上。
人们,已顾不得去看打伤了兔子没有,都跑过去看关乡长。
“俺天爷,”北所长一看倒在血泊中的关乡长,一下吓蓝了眼珠子,半天才明白过来,枪弹的沙子是顺桥洞飞过来的……
黄大宝一看,心理道,“幸亏不是我开的枪。”可又一想,“死了也好,死了那乡长的位子就是我的了。”
支部书记金富京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关乡长,摸了把那个血糊撩乱的头,急的暴跳,直摇头,嘴里不住地说,“这屌好,这屌好……”
是啊,十多号人,都傻眼了……
山大雨,还没听完牛大发的叙述,车就进了党委大院。
秘书鲍长明,听到车声,连忙从办公室跑出来,立马堵住车门,不让山大雨下车。他从车窗玻璃空间对山大雨说:“两帮记者都去医院采访关乡长受伤的情况,《奔向未来》刊物主编和市人大的冯主任非得要找你,要是被他们缠上,恐怕误了去医院看关乡长……”
山大雨一听,忽地把车玻璃提上来,心理骂道:“他妈的,屌记者,像些屎苍蝇,一见血就箍上。去他妈的,打兔子,打了自己的人,也当英雄采访吗?不行,得赶快把这些屎苍蝇哄走。要不,这消息一报出去,就麻烦了。”他想着想着,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朝司机一挥手:“快,去医院!”
山大雨的车,刚到医院大门口外,一辆救护车,鸣着笛,快速地驶出了医院的大门。
医院院长,见山书记来了,连忙迎上去说:“关乡长的伤势很重,需立即转院。我派了三个主治医生和三个护士护送,估计路上问题不大,流血是止住了。如果沙子伤不着心脏和大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初步查看,打进体内的沙子少说也有七八十粒,手术取沙子是比较麻烦的……”
院长正和山书记汇报着关乡长的伤情,两个记者听到党委书记来了,像苍蝇闻到一股屎臭味似的哄的一声围了过来,一下围住了山大雨。
省报的一个戴茶色眼镜的小伙子记者,第一个靠近了山大雨。他一边用手指往上托着下滑的茶色眼镜,一边自我介绍,他是省报记者。一口浓重的赵本山口音(东北口音)问:
“山书记,你对这次关乡长,被计划生育对象打的这一土炮有什么看法?”
山书记,看了看那个青年记者,又看了看站在那记者身旁的一个女青年,他估计这个女青年,也可能是记者。内心道,“对这些家伙既不能得罪,也不能显得不理睬不热情。便面带和气地说:
“计划生育工作,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工作难度大。不过,有关我们的关乡长的枪伤一事,一是凶手尚未抓获,二是关乡长的伤情尚不明确,三是引发的前因后果正在调查。我认为,情况不明,关乡长就是从前线抬下来的暂时也不能报道。不过,我非常欢迎各位记者同志们来采访,哪怕是反面的东西也可以,只要是围绕党的方针政策宣传,能给社会,能给人民,留下点正能量,最好。是不是,呵?”
山大雨,最后的这句话,把围绕在他身边的两个记者脸上刚刚浮起的一层乌云驱散了。尤其那个年轻的女记者,一口白牙一露,两个小酒窝,轻轻地一闪,给山大雨送去了一个笑波。这笑波,也引得山大雨那张肃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可是,他心中沉重得很啊!
“山书记,该吃饭了,”鲍秘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那张小夹板子脸,本来就灰不溜球的,再一严肃,就变成了铁青色。他眨动着两眼,望着山大雨,说:“人大的冯主任还在等你。”
“噢,”山大雨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又看了看手腕,说:“哎呀,你看,快一点了,记者同志们,你们先吃饭,有什么好采访的,饭后我再安排,咱们慢慢地谈。”接着,对司机小牛说:“先把记者送去吃饭。”又对记者说:“我随后就到。”话刚出嘴,转回头问鲍秘书:“怎么安排的饭?”
“让这两位记者同志和《奔向未来》杂志主编,在奔月楼酒家,有我和宣传委员胡汉明陪着。冯主任他们,在仙人桥酒家,有你作陪……”
“记者是怎么知道关加余出事的?”山大雨见记者他们走了,突然问鲍长明。
“我也弄不明白,这些日子,就有好几帮记者来采访养殖业,你来我走的。今天,就是在我接电话的时候,这几位记者进了我的办公室,电话内容他们都听明白了。当我放下电话,他们自我介绍是省报的,并且提出立马采访这个案例。我说,情况不明,暂时不便采访。谁知他们就自己去了医院。”
山书记,看到走远的吉普车,说:“这件事,一定不能外泄。另外,仙人桥酒家别安排冯主任在那吃饭,再让饭店的小姐弄出丑来,叫他抓着典型,那可不好对付,安排到快活林酒家去吧。”
“快活林酒家,也不怎么的,”鲍秘书哭笑了下,说:“听派出所说,昨天晚上有几个小妞把几个过路的弄得神魂颠倒,跑到派出所去告状,说丢了三万块钱。派出所过问了下,和林老板娘吵了起来。据说这林老板娘,是化副市长的老婆的表妹妹。无奈,派出所报告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来了三四个人,说还有一位副局长。啊,对了,还有市工行的米行长,还有市政府对台办的牛主任,灭鼠委员会的杨主任……”
“算了、算了。”山大雨有些不耐烦地说,“别再说了,再说菜就凉了!”
“那,”鲍秘书说干了嘴,咽了口唾沫问,“那,你陪哪帮?”
“他妈的,谁我也不陪了,我得回家看看我老父亲,明天一早回来,你下好通知,明天上午8点召开党委扩大会,研究下后天省里领导来视察的问题。再有急事,你随时和我联系。”
“那,”鲍秘书,见山大雨草鸡哄哄的,也不敢多说了。可是,不敢说也得说呀!作为秘书,越在这种情况下,越要给领导当好参谋。便又试探性地说:“那过午,人大的冯主任,要是找你了解有关减轻农民负担的事,我怎么说?”
“你,”山大雨沉思了会,吸了口气说,“你说我去送关乡长去市人民医院去了!”
“关乡长挨土炮的事,冯主任还不知道,他一来我就叫他进了咱的舞厅,唱卡拉OK去了。他这个人好大惊小怪,要是知道关乡长挨了土炮,他非得弄出个明末来。不然的话,他是不散伙。再说,他临走,给他放上点什么礼物?”
“他,不是有阳痿的毛病,爱吃羊蛋子吗?你给他买上几只羊放在车上!”
“还有……”
“还有什么?”山大雨把眼一瞪,“你还有完、没完?”
“到八月节还不到十天了,往年,都是在这个时候,去市里走访。捱近八月十五,领导家的门敲不开。我的意思,早行动步。我也个别问了几个乡镇的秘书,他们也打不出个谱,送什么好。不过,打出谱,人家也不透露……”
“上任的化副市长,不是作出样子吗?记住,要高于去年的指数,让他们早日奔向小康他哥哥——大康。组织、人事、纪检部门,要讲究点策略。他们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的,不送不是,送不好也不是。”
“是,”鲍秘书心里也窝火了,他一边往党委办公室走着,一边胡思乱想着:按照化维相的法子送,市委、市府的领导,有的就是不收那个卡。去送不下,走还走不了。就象犯了强奸罪,被囚车拉着游街一样难受。说真的,送个卡也落后了,人家有的地方都送开保姆了。钱也好,物也好,保姆也好,都是投其所好的送。不过真投其所好的送,也麻烦了。化维相爱吃驴鞭,可买条驴鞭实在是难。他妈的,什么也有星火计划,可就没有人列入培养百屌驴的项目。老百姓说得真是不差,大官大腐败,小官小腐败,不当官的说腐败。这腐败的浊浪何时休啊!连国家领导人,为这事愁得靠服安眠药睡觉。如今,这股浊浪,虽未达到“酒湖肉林”的程度。可你想办成个事,不管是公与私,你没个表示是办不成的。表示小气了不行,摸不透领导的心里,你去表示了,还起反作用。那火候,很难拿。前些日子,山书记为给党委的公务员竹家顺解决合同工,跑了好几趟找劳动局的局长区开发,每次找,他都是眯着那对小眼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可一两个月过去了,就是不见动静。气得山书记把党委舞厅的那台春兰牌空调,拉了去,送给了区局长。可真灵,没过五天指标下来了。
不过,这个竹家顺,也是山书记的妻侄。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孩子,恐怕山书记也就没那么大方了。
“呵,呵,”鲍秘书发着感慨,“这世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