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鹏最敬重父亲的吃苦耐劳。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父亲白天去学校给学生上课,晚上回到家里,进门就和文鹏做木工活。只要做好一副箱子,就会利用星期天休息,骑车到火车站,然后扒上煤车,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去离家百十里的煤城,卖掉箱子,然后换点粮食等,一年四季就这样来回奔波,辛苦持家。
头天晚上,任文鹏帮父亲把做好的一对箱子,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家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刷过油漆的桐木箱子,散发着浓重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父亲给包里装了几个玉米馒头,带了一瓶子开水,就和邻居春胜爹早早出发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县城火车西站。因为春胜爹与看管车站大门的杨师傅是当年的战友,每次来到车站这个卡口,总是能得到他热情厚道的关照。
两人喝过杨师傅在火炉上熬制的砖茶后,简单地吃了几口干粮。杨师傅安顿好他们的自行车后,出去转了一圈,看看四周无人,就招呼他俩赶紧挑起箱子,进了车站,上了一列煤车。
他们知道,扒煤车按规定是不允许的,弄不好,不仅会被从车皮里赶出来,还会被没收了东西。但是,有杨师傅的关照,车站其他工作人员也知道农村人生活的艰难,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里暗里给了他们许多的方便。上了煤车,有抽根烟的功夫,火车拉响汽笛,向煤城的方向由慢到快地驶出车站。站在铁道边的杨师傅,看着火车渐渐地远去,才放心地回到门房,继续喝茶。
酷暑季节,中午时分已是骄阳似火,照得黑油油的车皮有点儿发烫,煤车车皮里,闷热难耐。煤车经过沿途小站停留,不断有上来的农村人,有卖公鸡的、卖鸡蛋的、怀里抱着羊羔的。一打听才知道,都是想卖了这些自家养的东西,换点儿吃的粮食和布料等。大家都知道煤城的工人工资较高,但矿区物资匮乏,所以,也是指望着这些东西能卖上好的价钱,贴补家用。
正午时分,煤车进了煤城南站。扒煤车的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黑煤灰。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了那么多,相互帮扶着爬出车皮。文鹏父亲和春胜爹刚刚捆好箱子,就有车站巡逻的人远远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大喊:“站住,扒煤车的人都过来。”
他们一听,慌了神,赶快挑起箱子,一路小跑往车站的相反方向跑去,出了站台,顺着一处缓坡下去,就到了公路边上,奔过公路,他们才气喘吁吁地来到漆水河边,放心地坐下休息一会儿,不停地用手里的草帽扇着凉风,眼前马路上驰过的大卡车,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和煤灰,呛得人嗓子就像着了火一样的难受。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才慢慢地下到河道里,掬起清水,洗了洗脸上的煤灰,脱下身上的粗布上衣,在清澈的水里洗了几遍后,晾晒在旁边的石头上,喝上几口水,春胜爹卷好了两支旱烟,递给文鹏父亲一支,两人才悠闲地抽着烟,休息片刻。
文鹏父亲四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比较消瘦,常年在学校教书,皮肤相对白净一点,而春胜爹身体魁梧,个子又高,脚大手大的,和他出门,文鹏父亲总有一种放心和踏实的感觉。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一段缓坡,来到了煤城最南端的一处大的农贸市场,人称川口市场。
他们两人在一片柳荫下,放下了肩头的箱子,刚刚喘了口气,就有一位工人模样的人走过来询问价钱。
“这箱子做得不错,油漆活也可以,怎么卖啊?”这位工人,敲了敲箱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后问道。
文鹏父亲没有说话,只伸出三个手指头,打了个手势,对方也就明白了。
那人看后伸了伸舌头,就转身走了,文鹏父亲还挽留说:“兄弟,过来商量一下吧!着急走什么呀。”可那人没有回头,径直走了,文鹏父亲有点儿失望地摇了摇头,卷了根旱烟抽了起来。
“一看就不是真买主。”春胜爹嘟囔了一句,声音有点儿大。文鹏父亲赶快制止他说:“老哥声音小点儿,别让他们听见了来找事啊,我们是出门在外的人。”
春胜爹听后却瓮声瓮气地说:“怕啥,我才不怕哩。”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文鹏父亲心里着急,有点儿焦躁不安,他又卷起旱烟,愁闷地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工人,老伴跟在身后。他径直走到文鹏父亲的箱子前,细心地看了几遍,然后轻声地问道:“这是用几分板做的呀?”
“六分下的线。”文鹏父亲回答说。
这位老工人摇摇头,操着一口关中话说道:“六分下线,解好板刨光后,也就四分了,有点薄了。”文鹏父亲听到这种熟悉的乡音,马上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乡党,您一看就是位行家呀。”文鹏父亲扔掉手里的旱烟,赶快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老工人又走到春胜爹的箱子前看了看,然后又掉头转了回来,来到文鹏父亲面前说:“我前面也看了几家做的箱子,还是觉得你的箱子做活讲究,手法细致,油漆活也不错,尤其这花形、颜色等,远远地一看还是能吸引人的。”老工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你就出个价吧。”
老工人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文鹏父亲的手,在草帽的遮挡下,两人就开始商议价格。
“再让一点儿吧!”老工人笑眯眯地说着,看着文鹏父亲。
文鹏父亲难为情地说:“唉!看在咱们都是乡党的分儿上,就让上一点,就这个数了,再不敢让了,一大家子人还等着我把箱子卖了吃饭里。”
“好吧,看你也是实在人,没乱要价。但是,你得给我送到家里去,我再给你钱,如何?”
“远不?”文鹏父亲期待地问了一句。
“有一点儿远,在老矿部那边,顺着河道走,大概有五六公里路吧。”老工人说道。
文鹏父亲抬头看看太阳,觉得时间还可以,就说:“行吧,我们赶快走。”说完,就小心地把两个箱子捆好,然后转身给春胜爹叮咛就在这个地方会合,不见不散。就赶快挑起箱子,跟在老工人夫妇的后面,下了河道,向河流的上游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