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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单强救狐狸

初冬季节里的拂晓前,晨风乍起,寒意袭人,王二顺怒火攻心地来到这片阴森森的坟茔中。他长年打猎,対恐怖阴森之类的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那双泛出贼光的眼,很快找到狐狸‘炼丹’的这座坟。他见荒草下棺头裸露,有处黑洞洞的窟窿通向棺墓里,他望着漆黑深不见底洞,猜想狐狸也许没跑还在洞里躲避,不由把手中的猎枪伸向洞中,手扣住枪的扳机,双眼紧盯洞口的同时,口中大声低吼两声,想把洞中狐狸吓出来好一枪毙命。

他低吼后狐狸并没出来,却猛然间从洞口晃晃悠悠地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蛇脑袋,鸭蛋大的蛇脑袋上两只眼泛出绿光,并凶狠狠地盯着王二顺,嘴中还不时地快速吐出来缩回去的长长带叉的黑舌头(我们这里叫蛇吐信子)。出现近在眼前的蛇,是王二顺万万想不到的事,不由地把他吓得是毛发炸起,全身起出来一层米粒大小的鸡皮疙瘩,手不自主地对准蛇头扣动扳机,枪口‘嗵’地发出划破晨静的一声闷响。瞬息间一条碗口粗的黑蛇带着青光从洞口直挺挺地蹿出有四五米高后,啪嗒一声摔在荒草丛中,全身扭动、抽搐不止。

王二顺从极度惊恐中有些冷静了,奓着胆子看到这几米长的黑形巨蛇死在野草中,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地心说:我的妈哟,这坟地里怎么还藏着这么一条大蛇呀?它还是黑的!以往听说坟地里有大蛇,可没想到是条这么大的蛇呀?他见被枪砂打成血糊糊的蛇头,还在涓涓地往外冒血,更感到心跳加快脑袋眩晕。王二顺知道,谁家的坟地里有蛇都不能乱打,据说,蛇会给墓主人家带来好运和风水,更会保佑全族人的安康。

王二顺知道这片坟茔是全村人口最多的一大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今天打死了这条很有传闻的黑蛇,全族人一定会和自己玩命,说不定全家都会被打死。他深知自己犯了大忌,贼眼一转见四处没人,急忙把蛇用枪管挑进墓洞中,弯腰薅了几把干野草盖住洞口,才像贼人一样心惊肉跳地溜回家。他身带寒气慌慌张张进家后,炕上躺着的胡三丫见他空手归来,斜着眼没好气地问道:“漏盆端水废瞎劲了吧?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废物鸡。”王二顺没理她,忙把衣服脱下又换了一身,这才说出没打狐狸却打死蛇的事,胡三丫听罢也是虎的两眼发直。

天渐渐从灰蒙中泛出虾青色,王二顺在外屋洗了洗脸,出外屋走到大门口刚开门,县城里一个叫‘瞎老蛋’的老头(传说姓张)挎着柳条编织的元宝篮子,就到了他家大门口,这是‘瞎老蛋’每天早晨专门为他家送来的油炸果子和千层油酥烧饼。‘瞎老蛋’人本身上了岁数,眼神儿从小就不好,眼神儿好也就没人他‘瞎老蛋’了。他人瘦个头也不高,又有点天生的烂红眼,这大早起来凉风一吹,眼泪老往外流,当他听到王二顺开大门时,忙从袖中掏出一块旧手绢擦拭眼泪,等待王二顺开门。哗啦门开了,当王二顺见‘瞎老蛋’站在门口,脸色不悦地先掀开篮子里的一层油脂麻花的白布,看了看篮子的油条和烧饼,对‘瞎老蛋’有些挑剔地说:“我看着今天的果子、烧饼有点小呢?”‘瞎老蛋’听罢忙满脸堆笑地对他说:“王大队长,每天都是一样的,这样吧,大队长既然出口,我就多给一根果子啦。”‘瞎老蛋’这么做法也是为揽下王二顺这个长期客户。王二顺听后嘿嘿地笑了,回屋拿出了浅子。

王二顺打发走‘瞎老蛋’后,蹲在门口大口小陷地连吃两个烧饼和四根套环果子(油条),把一夜失去的精力找回了不少,他把剩余的烧饼、果子端回屋里。

王二顺吃饱喝足后,又抽了一根自己卷的旱烟,见上工的时候也到了,便在自家门口有力地‘嘟嘟’吹起铁哨。铁哨一响,是全村社员该到上工的时候了。三遍铁哨声后,社员们无精打采地从自家出来直奔王二顺家门口而来。

初冬的早晨,太阳虽是从东边冒出来了,因热度不足,空气还是冷飕飕的。社员们家中因为没有应季的衣服,来上工穿的是五颜六色,再因肚子内食物不足,也没有足够的热量御寒,来到王二顺大门口,找个向阳的地方都蹲脖子缩脑袋抱着胛地等王二顺分配今天的活。

王二顺脸朝外坐在自家门口的门槛上,用眼扫了扫来上工的男女社员,见人都到齐了,这才从门槛上起来站到台阶上,为引起社员们的注意,假装吐痰,高声从嗓腔里‘吭咔’了一声,然后撇了撇嘴对社员们说道:“乡亲们,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知道大伙都吃不饱穿不暖,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的着落,但我们要咬紧牙关地往前奔,为了改善咱们现在的饥饿状况,还要下洼去打苇子,只有多打苇子多卖钱,才能贴补咱们的穷苦日子……”

潜龙滩村人少地多,又是处在贾口洼边缘,每年春天只能种植些早熟的庄稼。如果去年洼中的水退得快,秋季到来还可以耩些小麦,来年小麦可以在五月收获完,到七、八、九月就是面临雨季了,上游客水很快会把贾口洼变成一片汪洋,水深高达四五米,周边浅处的地方会钻出很多芦苇。芦苇不是种植的,而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它们长在哪村的土地里,就属哪个村所有。秋尽冬临时,各村就要开始打苇,各村打下的苇都要交给县里的收购站,收购站按每斤一分钱结算。潜龙滩村交收购站的苇子都由王二顺一人结账。

今天,王二顺带领社员们到离村较远的一块地名叫‘三码头’的地方去打苇,这块地方的苇子王二顺提前看过了,苇高、茂密、粗壮,王二顺知道这种苇子打下来交收购站能多卖些钱。另外,王二顺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三码头’这块地里,还有一处不知何年留下来的废旧烧砖用过的窑疙瘩。窑疙瘩高地面两米左右,因日久年深的原故,遗留下来全是些青砖渣块和结块的炉土,因长年无人观顾此地,这块窑疙瘩上杂草丛生,特别是一种叫‘牤牛蛋’的豆科植物,密密匝匝地长满了这处窑疙瘩。此地因不受人干扰,也是动物们藏身之地。王二顺那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猜想夜里的那几只狐狸有可能藏在了这处窑疙瘩里,因上工他不能带着猎枪来,找了一把平常用的锄锨和社员们下地来了。

当人们打苇到这窑疙瘩附近时,有个社员要小便,为避开女社员,便来到这废旧的窑疙瘩上,尿尿中他发现‘牤牛蛋’草中的狐狸洞,并看见有狐狸钻进了洞里,他惊咋地高声喊着“我看到狐狸钻洞啦。”他接二连三的喊声,惊动了附近几个割苇的人,几个人听到有狐狸也大声嚷起来,并放下手的活向废窖这边跑来。

坐在地头抽烟的王二顺听到人们喊着看到了狐狸,心头先是一沉。心想:是不是夜里炼丹的那几只该死的狐狸,要是它们可太好了,正好和了我要杀死它们的心意,报我含死人骨头的怒气。他想到这里,又想起夜里把死人骨头用嘴含回家,又遭老婆胡三丫臭骂一顿的事。由其想起含死人骨头这码事,让他开始反胃恶心。早晨吃到肚子里的烧饼、果子一下涌到了嗓子眼,他强行运气往下压,可肚子里就像是海水涌起巨涛一样地往上拱,迫使他张嘴‘哇哇’地把吃到肚里的烧饼、果子都倾肠倒肚地吐到沟边上。他晕眩地闭了会眼后,这才感到肚子好受多了,又用苇叶刮了刮自己嘴边的残留物后站起身,他贼着眼看着社员们都往窖疙瘩上跑去看狐狸,没人注意他呕吐。他怕社员们看到自己呕吐出这些没消化好的烧饼、果子造成坏的影响,忙拿锄锨除土盖好,又厚厚地撒上了一层苇叶。

王二顺把一肚子的怒怨气全化成仇恨狐狸的力量,他拿锄锨也两脚生风地往旧窑疙瘩上跑。当他跑到窑疙瘩时,见社员们都围着看,不敢往长满‘牤牛蛋’草的窑疙瘩里边闯,害怕狐狸戓其他动物咬了自己。王二顺双手端锄锨,双眼冒着怨恨的目光问一个社员说:“狐狸在哪里?”社员指了指刚才尿尿的那个社员说:“是他看到有狐狸的。”王二顺脸挂凶狠地来到这个社员面前问道:“狐狸呢?”社员指指牤牛蛋秧下的洞说:“那不嘛,我看见有狐狸钻进去啦。”王二顺瞪着眼冲到洞前挥锨就挖。洞中的狐狸们见自己的窝被人破坏很是惊慌,但它们不甘心被人类杀死,领头的公狐只身犯险‘嗖’地从洞中蹿出来,随其后的是母狐,两只狐狸冷不防蹿出后,先是把王二顺吓了一个趔趄,续儿大声喊道:“狐狸跑出来啦,大伙快打呀!”他又见一个只狐狸从洞中钻出,他扬起手中锄锨狠狠朝这只狐狸的头上拍去,‘啪’狐狸头被一锨拍重。顿时一股鲜红红的狐血‘嗞’地从脑门上喷冒出来,喷溅在周围的‘牤牛蛋’的草上,狐狸哀鸣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倒在荒草上蹬着腿儿,不断的狐血染红了乱草,它猛瞪一眼王二顺绝气身亡,那冤屈的灵魂随风而去。

王二顺连三并四地打着出洞的狐狸,出来的狐狸非死即伤。社员们见状也纷纷用手里干活的家伙对受伤的狐狸乱打,废砖窑上一下变成打狐狸的战场。为什么社员们也要打狐狸?因为,他们想到了狐狸肉能解肚子的饥饿。喧嚷着乱打下,很快五只半大不小的狐狸殒命于人们的镰刀鋤锨之下,血淋淋的狐狸尸体被拉到王二顺眼前。王二顺见大伙共打五只狐狸,可算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便指着地上的狐狸对大伙说:“大伙打狐狸有功,每人多加二分工,这破狐狸皮我要啦,这肉大伙可以马上烧着吃呀。”大伙听罢随音而动,扒皮的、开膛的,捡拾干芦苇的,很快在废旧的破砖窑上点起火。饥饿的社员们围在火边,眼紧紧盯着火中,火中光腚子狐狸被烧‘吱吱’作响(肉遇火被烤出的油脂),肉在火里发出诱人的香,社员们是久久没闻到肉香、更别说吃肉了。狐狸肉还在外熟内生时,这个伸手拧一块,那个伸手掰一块,显出人性的贪欲。人都是这样,在好事面前从来都是不萎缩的,只要有人做,就会有人跟随。五只狐狸很快在乱哄哄的人嘴下变成散乱的白骨,肚子里的不满足,又让人们馋饿的眼盯上了那堆弯弯曲曲的狐狸肠子,有人把带有血腥味的肠子挑着扔到还在燃烧的火堆里,热火冷肠相遇‘欻拉’一声响后,时间不长,肠子在火堆中发出了臭香的味道。饥不择食的人们如群秃鹫纷乱而上,撕扯抢食,甚至有人把狐狸胃内一半未消化的兔子也抢食了,在人们的啃食下,五只狐狸变成白骨……

社员们抢食狐狸肉时,王二顺把五张沾满血的狐皮反复看了几遍,感到很称心,心里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看着社员们狼贪虎视地啃着狐肉,对这五张皮说:“你们这群该死的狐狸和我作对,就是这个骨肉分离的下场。”他又自我地嘿嘿一笑,说:“这几张初冬的狐狸皮不错,回家清洗干净后,给我那败家娘儿们吊件新皮袄穿上,她一定会高兴、风光,也不会再说我是废物鸡了吧……”

什么事都有例外,在社员们血腥残忍的杀狐场面中,有一个中年社员没参与,他叫单强。单强中等身材,上身穿双肩有补丁的黑色家做夹袄,下身穿一条家做的旧深灰夹裤,双膝盖骨处也是有很大的补丁,脚穿一双双鼻子的旧趿鞋,脸上因长时间在外劳动的原故,微黑泛黄带出那种营养不良的样儿。单强从人们打狐到吃狐肉始终也没动地方,人们光顾自己抢食狐肉,没人喊他一声,就是有人喊他也不会去。因为,他对王二顺和众人打杀狐狸,心里非常反对,认为狐狸在野外没着谁没惹谁,何故要杀它们。起初他想劝阻王二顺和人们不要无故伤害狐狸(他不知王二顺夜里抢仙丹的事),见潮动的人们像打了鸡血一般没敢拦阻,内心明白拦也拦住这群饥饿的人,便闷闷地蹲在地上抽自己的旱烟,冷眼看着王二顺等人的残杀行动。这时他猛然发现人们在乱打乱杀中,有只满身血迹的受伤狐狸歪歪斜斜地从‘牤牛蛋’草中恐慌逃钻出来,又快速逃进茂密的高苇中,它的行踪没被杀红眼的人发现,单强内心默默祝福着这只可怜的狐狸能逃过眼前的劫难,同时想怎么救这只伤痕累累的狐狸。

单强见狐狸逃过的地方,苇叶上留有浓浓的血迹,他怕一会被人看到,忙把烟袋锅里未燃尽的烟丝磕在地上,用脚摁灭了烟火,把烟袋放在地上,起身拿起手边的大镰刀,此镰刀应该叫钐镰,把长1、5左右,刀身一尺多长,是专门钐草用的。单强见没人注意,拿大钐镰过去,假装打苇把沾有血色的苇叶掩盖好。刚回到原处,蹲下身拿起烟袋点着抽了两口,就听王二顺大声喊道:“今天上午就干到这里吧,大伙拉苇子回家啦。”王二顺也向单强喊道:“单老大,你别抽烟磨蹭啦,装车回家了。”单强忙答应说:“行行,马上走。”说着站起身,又紧抽几口后,把烟袋锅往鞋底下磕了几下,把烟袋荷包往烟袋杆上一缠插在了屁股后,忙活着和大伙一起装车。

等男女社员回家走时,单强对两个一起走的男社员说自己要去方便,假装出一副屎憋的模样,往没割的芦苇地走,一个还玩笑地对他说:“你可别拉在咱的苇子地里,别下晌(下午)来割苇叫人踩一脚?”单强对他说:“我还这么傻吗?那不是明着找挨骂吗。”

单强到刚才的地方扭头看了看没人注意,开始向狐狸逃窜的那边走去,走到刚才遮掩狐血处,他见人群走远,这才顺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向芦苇深处找去,时间不长,他就发现受伤的狐狸趴在一小堆芦苇叶上,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看它的样子也是实在跑不动了,如果没人发现它也就死在了这里。单强‘哗哗’拨动芦苇的声响,也惊动了满身带血的狐狸,它睁开眼想跑,但它没气力再跑了,它冲单强露出惊恐绝望的眼神,浑身哆嗦着想动却动不了,喘着粗气恐惧地看着单强靠近,两唇张开龇出上下白森森的牙齿,准备用最后的力量和单强拼死一搏。

单强见狐狸有着强烈的敌意,没再往前走,停在离狐狸一米多远的地方,狐狸看到单强停住,但对单强没放松丝毫的警惕,凶狠的两眼时刻盯防着单强的一举一动,做出随时拼命的样子,单强见它对自己敌意太大,没敢做进一步的行行,为放松狐狸对自己的敌对,便脸含笑意地看着它不动。这只狐狸受伤到何种程度?单强看到狐狸的两只前腿全部肿胀着,一定是骨折了,由其左腿白白的骨头茬透出皮外,身上不知刚才被谁重重地砍了一镰刀,肉都肿地往外翻翻着,伤口处一层干枯的血变成红黑色,后腿一处湿漉漉的还在渗血,这伤情实在让单强掩心闭目,怜悯由生。他痛心地对待毙的狐狸小声叨念道:“可怜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是来救你的,你让人伤得不轻,可别自己硬撑啦,时间一长你会丧命的。孩子,听我的话,不要反抗啦,我会把你抱回家精心救治的,错过治愈机会你就没命啦,伤好后,你还可以回归这野外的自由世界里。”

这只狐狸好像是真听懂了单强的这番话,它看看单强便慢慢闭上双眼。单强见它闭了眼,上前两步蹲在狐狸头前,轻轻伸手试探地摸了摸它,狐狸真的没反抗,只是和善地睁睁眼看着单强又闭上了。单强见此,起身快速脱下身上的夹袄铺在地上,嘴里对狐狸说着“不要动不要动,咱们回家喽。”他轻轻慢慢地把狐狸抱到夹袄上,裹扎好后急急忙忙向家小跑……

这窝狐狸虽然死了五只,但没让王二顺等人杀绝,两只老狐狸在王二顺挖窝时奋力逃出来,废砖窑上它们路熟,在人们围打中从牤牛蛋草中左躲右闪逃进芦苇地里,不幸运的儿女们没跟出来就被王二顺和众人打死在废砖窑上,还有一只受重伤后幸运逃脱被单强救走。两只老狐狸并未逃远,就在废砖窑不远的地方停下等儿女们归来。社员们的喊叫追打的惨景两个看得很清楚,知道儿女们再也没有回到身边的希望了,两个从嘴中发出低吼和长长的哀鸣……

它俩等这群凶残狠毒的人离去后,悄悄上了废砖窑上,砖窑上秧断草斜一片狼藉,当两个发现自己的儿女们变成七零八落的白骨时,冲天同时发出那种‘呜呜’的悲吼声,眼泪从两个眼眶中滚落出来,真是人有人情兽有兽恩。两个不断的悲痛凄凉的叫吼,让人听罢真是伤心至极……

两只老狐狸悲恸地围着狐骨闻着找着,当它俩发现少个狐头时不动了,公狐看看母狐,两个闻着刚才人走的气息味往前追,当它俩闻到王二顺呕吐物时站着不动了,并齐头站在一处,眼望潜龙滩村。母狐歪头舔着公狐的鼻子,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像是向公狐说什么事,公狐和母狐对视一眼,便齐刷刷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不动,它俩这是干什么没人能懂。两个默然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猛然起来,同时两个抖动身上的毛发,转头向芦苇地跑去。这场人祸让狐狸家族失掉五条性命,这两只老狐狸跑向芦苇地要干什么?

这群狐狸是哪来的?正是王二顺夜里跑肚(闹肚子)看到汐家坟里炼丹的那群。因王二顺抢‘丹’惊吓了这群狐狸,两个老狐狸为避免于人类发生冲突,带儿女连夜从坟地里迁移到离村远的这片芦苇中的废砖窑中。它们知道,要想不遭人类捕杀,就要躲避远离。狐狸虽然生性聪敏狡猾,但它们万万没想到王二顺会带人来打苇,更没想到亲热的一家会是这样的悲惨结局。

这两只狐狸心怀苍凉和对人类的仇恨在芦苇荡里奔跑着,目的是要去一个叫莲花山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它们心中修行的圣地,也是人类很少涉足的地方,它俩想在此地刻苦修炼,准备报王二顺这杀儿宰女的血海深仇……

单强急于救治狐狸,双脚小跑地到家后,直接到屋里,从夹袄中抱出还有半口气的狐狸放到炕上后,忙到外屋从北墙八仙桌上拿起竹皮暖瓶,拔塞儿把热水倒进靠近八仙桌西角处的脸盆里(脸盆有架),他用手伸进脸盆试了一下水的温度,感觉水过于热,不能擦拭狐狸的伤口,放下暖瓶几步走到八仙桌东角处拿起缸(潜龙滩村一般人家的水缸都是放在外屋东北角处,大部分人家在水缸上放块木板,遮住缸的半边,一是防止过多的灰尘落入缸中,二是放水舀子水瓢之类的东西。还有的人家用苇织的盖篱放在水缸上)上的水瓢(葫芦锯开的)从缸里舀了半瓢水回到脸盆前陆续着往里倒,一边倒一边用手试着水温,他感到水温差不多时,端盆进屋放到炕上,又用屋抽屉里拿出几张粗纸(也有叫毛头纸的),在脸盆中洇湿后,开始轻轻擦洗着狐狸的伤口。单强怕血水弄脏炕席,又拿来粗纸放到狐狸身下。当单强精心擦着时,他的老伴进得屋来,见单强在炕上正给伤狗擦拭,惊喊道:“哟,虎儿他爹(他大儿子小名叫虎子),你咋把个血乎淋淋的伤狗弄回家来啦?是谁把狗打成这样的?”单强笑笑对她说:“看你这眼神儿?这哪是狗,是只受了重伤的狐狸,不拿家来救治它就死啦。”老伴嗔着脸问:“是你把它打成这样的?”单强一边擦着一边把王二顺带人在三码头打狐狸的事告诉了她,他的老伴听后骂道:“这个缺了阴德的王二顺,狐狸一家碍你啥事啦?非要杀了人家?这大伙也是,怎么还把人家都给啃啦?”单强说:“社员们也都是饿急眼啦,眼巴巴地有肉怎么不吃呢。”老伴问他:“你也啃了呗?”单强说:“我没有,在他们打杀狐狸的时候,我看到这只狐狸钻进了芦苇地,下工我才把它带回家来的。唉,它家大概是被人杀绝啦,它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了。”他老伴眼望着狐狸怜悯地叹了一口气。

单强擦完狐狸身上的伤口,让老伴去找一种白药渣(这药渣是一种消炎药,对伤口消炎十分有效),他老伴听后忙去找药。很快他老伴拿药回来了,并还拿来几块旧布和细线绳,单强接过药轻轻撒在狐狸的伤口上,又用布包好伤口扎好,单强长长出了一口气后,开始准备擦拭狐狸两只红肿断裂的前腿,他怕狐狸疼咬了自己,自己下炕从抽屉拿出一只旧线袜子剪去下半部,只要了祙筒,并对站在地上的老伴说:“你把我去年手骨折时,人家给我配置的药膏找出来吧,一会儿我给狐狸缚在前腿上。”老伴看看狐狸肿胀的前腿问道:“也得用剃头刀子把前脚上的毛刮净吧?”单强点头,老伴去拿东西后,他上炕用祙筒箍住狐狸的嘴,并对它说:“孩子,你的前腿断了,一会儿救治时一定要忍住疼,治不好你的前腿就残废了。”狐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睁开眼看看单强,眼神中透出善意的光,就连单强用祙筒箍它的嘴,它都一动不动。

单强的老伴拿来药膏、剃头刀子、剪子和一些旧布,单强怕剃头刀子不快,掀开剃头刀的木把,用大拇指的手指肚在刀刃上横着刮了刮,感到刀刃不算太快,怕一会儿刮狐狸腿上毛费劲,下炕便在一块条状的粗布上把刀刃反正‘刺拉刺拉’地鐾了十几下,再一刮刀刃感到快了,他又去院里找来几块均匀的薄木片。他的老伴也没闲着,在单强磨刀、找院里找东西时,她把布用剪子铰好,又点了一盏煤油灯等单强回来烤药膏。单强上炕把狐狸那只露骨茬的腿轻轻拿好,并对狐狸又重复说道:“孩子,忍住,我把你的断骨接好。”他用力一拽狐腿接好断茬儿,狐狸也是疼的动了动身子。单强三下五除二剃净它腿上毛,先在伤口撒下白药渣,又在灯上烤软药膏贴好,快速用布、薄木板固定。另一只受伤的狐腿和后腿单强都是这样做的,此时的狐狸像是家养的狗一般,失去野性,始终是安安稳稳地没有反抗,任凭单强摆布。

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狐狸却在单强家得到了精心呵护,伤势大有好转,十几天后在院中自己可以走动了,东西也吃得多了,单家看到狐狸康复得这么快都十分欣慰,单强还特意在西厢房为狐狸做了一个舒适的窝。

什么事讲的都是一个缘字,单强为这只旁不相干(没有关系)的狐狸,伤好得快也是费尽心思。他家也是和全村社员一样都在挨饿度荒中,吃了上顿找不下顿在哪里,单强怕两个成长中的儿子被饿出病来,每天晚上在村边或在村里存粮的地方下几副铁夹子打老鼠,到清晨别人家还没起来时,单强就取回了铁夹子,有时打三只或打五只老鼠回来,在这个年月里是人瘦老鼠肥。单强点火放在灶膛里烧或扒皮去内脏(心肝肺舍不得扔)烤,给两儿子贴补身子。单强家有灶也是偷着在东厢房垒的,小锅小灶,怕被别人看到白天要用东西遮掩好。不光是单强有了锅灶,其他人家也是如此,大食堂只是摆设了,到点人们到食堂领些吃的。从狐狸被抱回家后,单强把打铁夹子夹来的老鼠全归了狐狸。两个儿子见爸爸把老鼠都给了狐狸吃,两个馋地对狐狸起了嫉妒心,也不理狐狸,每当爸爸喂狐狸时都远远离开,幼小的心灵里恨爸爸偏心,认为有了狐狸没了儿子。单强看出两个儿子对自己的不满了,但为养活狐狸也没别的好办法。单强不想粗暴地对待两个孩子。这天晚饭后,单强把两个儿子叫到西厢房,爱怜地摸着他俩的头,并让两个看着窝里的狐狸,对两个教育开导地说:“你俩看到这只小狐狸了吗?它的父母都被人杀死了,它孤苦伶仃,又受了重伤,你俩说?咱不救它谁救它?”两个儿子听爸爸说后都点头,单强又耐心地对两个说:“爸爸知道你两个的想法,恨爸爸把鼠肉都给了它吃,你俩吃不到了,可你俩还有爸爸妈妈陪着呀?狐狸它还有谁?伤好后只有孤单地闯野外啦?你俩还能陪在爸爸妈妈身边,还是父母的好儿子……”

两个儿子听了爸爸的话,明白了其中道理,对狐狸的忌恨转变成了爱心。从此,两个对这只毛茸茸的狐狸关爱起来,他们在一起越玩耍,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二十几天过去了,狐狸的伤好得很快,体力也健壮起来,在全家人的关爱下还大了不少,狐狸每天和单强的两个儿子在院嬉戏玩耍,如同自家从小养大的一只狗。单强见狐狸活动有些自然了,便把前腿上的防护薄板拆下,狐狸已经是有些完好如初了,这下单强放了心。狐狸在西厢房自由空间很大,白天如果没有单强的两个儿子勾引,就在窝里尾巴盖着脑袋不动地睡,夜里它还会出来活动,后进屋卧到单强两个儿子头前,还用爪子勾逗二人,人与狐狸其乐无穷。

这是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单强又打回三只大老鼠喂给在院中的狐狸,它狼吞虎咽地吃完这三只毛色发黄的大老鼠后,还眼巴巴地望着单强,单强见它目光中带出那种没吃饱的样,笑着蹲下身摸着它的头爱惜地说:“孩子,没吃饱吧?今天只有这三只啦。明天要是多打了老鼠一定会让你吃饱的!唉,你尽快好吧,什么时候伤好了,自己能养活自己就不受食物限制喽,我也放心啦。”狐狸像是听懂了人言,躺身欢快地在地上冲单强滚了几下,又站起身在单强前蹦跳了几下,一副精神饱满的表现,像是对单强说:“恩人,我的身体好啦,可以到外边去啦。”单强不明白它这是干什么。实际,狐狸在单强家的这些日子里,潜移默化地听懂了人的很多语言,单强刚才的话,它听懂了大部分,打滚是向单强表示亲切戓感谢,蹦跳显示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原状。

就在这天的夜里,狐狸偷偷跳墙去了野外,离别日久的野外,让狐狸感到了有点陌路萧然。在这秋尽冬浅的寒峭下,狐狸首先想到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不让单家再为自己犯难,灵感通透的它,还想着怎么能为单家做点回报。在这冬寒初始的季节下,植物虽是叶枯梗黄,失去春夏的妩媚之姿,在严酷寒冬中早已结籽,等待自己生命的结束。但也正是给这些禽类带来不能放过贪吃籽粒的好机会,它们吃肥吃壮预备冬季的缺乏食物。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动物,在长期的野外捕食中都知道,在这个季节中荒草野棵里藏有美食。狐狸在星光下延着一条弯曲的小路前行,鼻子不停地吸收着小路的气息,当它路过一片黄萎茂密的植物时,它闻出禽类藏身的味道,它收起人类面前的温柔像,露出野外捕捉食物的凶残。它慢爪轻落地寻觅植物里的猎物,当它发现一只闭眼缩脖蹲卧在植物丛里的猎物时,前爪竖起,后腿用力一蹬地,敏捷快速捕向猎物,‘吱’的一声惨叫,它从植物丛中叼出一只扑扑棱棱的土褐色禽鸟,当地人跟这种鸟叫秃尾巴鹌鹑,叫它秃尾巴鹌鹑也不是没道理,因为它尾巴短小。狐狸前爪摁鹌鹑在地,用牙齿三下二下拨下它身上的毛,在鹌鹑‘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中,狐狸把它吃到了肚子里,感到比吃老鼠肉的味道不同。狐狸没就此停手,又抓了一只四五斤的野兔子,在黎明前叼回了单家,它见单家还在沉睡,在院中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钻进了西厢房。

清晨,单强的老伴起来去倒尿桶子,一出外屋门口看到院中有只土黄色的肥野兔子躺着,不由让她惊异不已,她放下尿桶回到屋中喊醒单强,并告诉他说,院中看到了死野兔子,单强脑中猜想野兔是怎么来的同时忙起身,二人到院中单强弯腰拾起沉甸甸的野兔,见野兔身上毛发有些凌乱,脖处有明显伤痕。单强马上想到了自家的狐狸,他放下兔子忙进西厢房一看,见狐狸粗粗的尾巴卷成一个圈儿盖住脑袋,卧在软草上安心地酣眠。实际,野性不灭的狐狸对单强进屋来是知道的。因为,在这个家里不会受到人的伤害。所以,它坦然未动。单强见它黄红色的毛上沾满星星点点的泥巴,明白院中的野兔一定是它弄回来的,要不兔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躺在自家院中。单强想着轻轻退出西厢房到院中,老伴轻声问他:“是它带回来的吗?”单强点头说:“肯定是了,它满身还挂着土呢。”老伴问他说:“你把它拾掇出来吧,一会炖了,用高粱面多掺上棒瓤子面和煮熟的蒜辫子块蒸锅饽饽出来,快让两个孩子吃顿饱饭吧。”单强说:“不行啊,我趁早快把打老鼠的夹子取回来吧,看能不能再打几只老鼠回来。”老伴说:“我收拾它,你快去快回,要是打到老鼠一块把它们炖了,唉,这个年头子啊,啥时候是个头呢。”单强走了,他的老伴拿出刀来开始忙活起了兔子。

一袋烟的工夫后,单强手提铁夹子和夹住的两只大老鼠回来了,他见老伴已经把兔子的皮剥完,正拿刀准备给兔子开膛。对老伴说:“我来弄吧?”老伴看看打回来了两只大老鼠,欢喜地对他说:“你快把老鼠剥皮一块煮吧。”单强答应了一声,也开始在院里收拾老鼠。单强边弄老鼠边对老伴小声说:“狐狸它既能抓回兔子来,说明它的身子骨是好了,我看它离开咱家的日子也不远啦。”老伴停住手里的刀,抬头问他说:“不可能吧?一家子都死了,家也没了,它还能去那里呀?”单强说:“它们都是野惯的东西了,不可能老待在咱家,它和家养的猫、狗不一样,离开家不行。它们不行,野性是不会改变的,啥样的动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要想改变它的习性是很难的。它在咱家养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它嘛时候来嘛时候走随它的便吧。”老伴说:“它叼兔子回来,这是对咱家报恩了呗?”单强点头说:“是这个意思,动物和人一样,都懂得感恩。”单强的老伴把兔子开膛后,留下心、肝、肺,说把肠子扔掉,单强忙拦下她说:“留下留下,兔子是食草动物,肠子也是很干净的,好歹肠子也是肉哪,扔了多浪费?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吧,你把兔肉用凉水拔上,别炖出来有土腥味。”……

中午到了,单强打苇回来了,老伴也把兔肉、老鼠肉炖熟了。单强闻到肉香十分馋涎,也想起孤住一处的邻居杜韩氏,他和老伴商量地说:“咱好不容易吃顿肉,给村前的杜韩氏老嫂子送些去吧?”老伴笑笑说:“我也想着这事呢,我产碗你给送过去吧?”单强笑着说:“这都是老娘儿们做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送哪合适呀?让多嘴的人看见还说我俩不清不白呢,还是你去送吧。”老伴笑了,说:“行,一会儿我给杜奶奶端去吧。”

单强的老伴见两个让肉馋的、不想离开锅前的两个孩子,忙说道:“你俩上炕去,妈妈给你们盛肉端饼子啦。”大儿子单洪对妈妈说:“妈妈,我给杜奶奶送去吧?”妈妈一笑回答他说:“不用,还是一会儿妈妈送吧,你个小孩子别慌慌失失地半道撒了吧。你们两个都随爸爸,吃饭嘴急,见到东西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两个儿一伸舌头回屋上了炕。单强对老伴笑着说:“别总在儿子面前贬低我呀?”老伴嘿嘿地笑,并让他也回屋去,自己掀锅铲饼子。

单强的老伴端吃的进屋后,自己没坐下来吃饭,忙回外屋在锅里用铲子挑了几块好兔肉给杜韩氏送去了。大儿子单洪吃了一块香香的兔肉后,想起刚才听父母说兔子是狐狸叼回来的,他忙停住了吃,看看单强问道:“爸爸,我想给狐狸送些肉去呢?”单强点头,单洪从盆里挑出几块好点的兔肉和老鼠肉放到碗里,又盛两勺肉汤,掰了一块饼子下炕端着碗到西廂房,他见狐狸围成一个圈儿地在睡觉,把碗放在它的嘴边,找一块草捅狐狸的耳朵,狐狸把耳朵前后摇动了几下不动。它知道是单洪来吗?知道。单洪开门它就闻到是单洪的气味,更闻到了肉香,只是因身体乏力不想动。单洪见它不动,又拔它耳朵上的毛,狐狸这才睁开眼,单洪对它说:“你个懒猪,还不起来快吃好饭吗?”狐狸起身和狗一样伸伸腰儿,闻闻了碗里的肉,并没马上吃,伸前爪搭在单洪身上想嬉耍,单洪让肉惦记的和它嬉戏片刻,在它耳边说:“我要回屋吃肉不和你玩了,你也快吃吧,肉可香啦。”他把狐狸放下出西廂房,狐狸不肯离开他,晃动着尾巴追到院中,正好它见单洪的妈妈也回来了,它随二人进屋,和全家人吃到了一顿难得的兔子、老鼠的炖肉。

狐狸从这天起改变了顽皮,白天一般不出西厢房,安静地睡觉,晚上一到开始活跃,夜里有时叼回条大鱼、野鸭或野兔,夜夜如此,使单家困苦的生活得到了一定改变。这天夜里狐狸出去到天亮也没回来,单强一家都很担心、挂念,不知道夜里狐狸出去遇到了什么事没回来。尤其单洪的妈妈见狐狸没回来时心神不定,两眼泪水汪汪地认为这个‘宝贝’儿子在夜里遭到了不测。听到狐狸没回来的单洪和弟弟单利趴在被窝里抽泣着抹眼泪。单强更是七上八下地不安,上工和王二顺近邻的社员打听,王二顺夜里是否打过狐狸,社员回答说没有。在白天的劳动中单强有些无精神,寻思着狐狸的去处,更猜想狐狸已经被人打死,说不定现在都成了别人的口中之食。

单强一家人煎熬难耐地度过漫长的白天,夕阳西下,一家人又盼晚上狐狸能回到家来。夜幕笼罩下,单家院中凉气凝聚,让人有着透骨的冷意,心沉默语的单家人站在院中盼等着,是那么的希望狐狸回来,又是那么地失望的等待。单强怕老伴和两个孩子衣不挡寒受了凉,劝她们回屋去,三人执意不肯,说坚持在院中再等会儿。单强披衣服出大门在村边转,眼在黑色中四处踅觅,希望一眼能搜寻到狐狸,心中更盼望狐狸会突然从某地方跳出来站在自己眼前,可一切都是空想,根本就没见到狐狸的踪影,他转了很大会儿后,失望地回到自家院中,老伴问他看到狐狸没有,单强摇头蹲在院里点上烟抽起了闷烟。老伴自语地说道:“它咋就一下子不回家来了呢?可把人忧愁死啦。”单强无语地吐出一口烟后。认为狐狸从此不再回来了,站起身劝她娘仨回屋睡觉,自己也准备睡觉了。往往人对某件事彻底失去希望的时候,也许就是希望的开始。当单强也转身随娘仨进屋时,突然,他听到通向院外的流水口处传来轻微的响动,这不由让他精神一振,他停步回身,眼睛盯着流水口处。这时,狐狸从流水口钻进院来,它马上跑到单强近前,单强见到狐狸有着那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他深受感动地喊道:“我的儿,你终于算是回家来啦!”他扔下烟袋,有着大难不死又重逢地想弯腰来抱狐狸,狐狸转身躲开单强伸过来的手。刚进屋的娘三个听到单强说“我的儿,你终于算是回来啦”后,都已是刚才的那种绝望和悲伤,单强的老伴进外屋听说狐狸回来冒头回来,单洪、单利也是,特别是单利蹦着高地喊着“狐狸回家了” 便弯着腰从单洪和妈妈的胳肢窝下钻出屋,单洪也高兴地往院跑。单强的老伴站在狐狸面前持重老板、语气中带出不满地说道:“你这个孩子,一天一夜没回家来叫我们都惦记死啦,大冷的天不回家,还弄得满身泥嘎巴,你这是跑哪去啦?”单洪、单利亲切地摸着狐狸,童心里也是有着千言万语。狐狸舔了他俩的手后,看看单强便往大门口走,不时还回头看看单强,单强的老伴见狐狸走急忙问道:“你怎么刚进家又要去呢?家里留不住你啦?”单强隐约感到狐狸不是走,而是有苦说不出的事,单强对单洪说:“你跟着它,看它出去有嘛事吧。”单洪、单利跟在狐狸身后。狐狸从流水口钻出,单洪也开了大门一看。狐狸身边有条白花花的大鱼,鱼大得出奇,看长宽足有十几个斤重。单洪见鱼大,流水口小,狐狸想从流水口把鱼拉进去显然是不行。单洪忙跑回院里对单强高兴地说:“爹,狐狸叼回来一条很大的鱼,流水口根本进不来呀。”单强和老伴听罢忙出来一看,这是条大鲤鱼。单强见到鱼后心里“咯噔”一下,看看狐狸心说:十几斤的大鱼你是怎么弄回来的?

单强和单洪一个抠腮一个抓尾巴地把鱼弄回院,狐狸也进院后,单强的老伴关上了大门,单强放下鱼忙抱狐狸在怀,在它耳边关心与亲切地问:“你一定跑了很远的路吧?这种大鱼只有贾口洼深处才会有的,你去贾口洼了?是怎么把鱼又叼家来的?”狐狸听罢动了动自己的耳朵。

夜冷风寒下单强一家来到外屋,单强的老伴点亮油灯,单强灯下认真清理狐狸身上的泥巴,就连狐狸的四只爪子都仔细观看了一番,见有一点点扎伤,他心疼地对狐狸说:“这几天你哪也不要去啦,在家好好歇歇吧。”他老伴在一旁也欢喜地对狐狸说道:“你个野儿子,可是帮咱家大忙了,要不全家拿来的鱼吃?以后这种事可不要做啦,更不能瞎乱跑啦,全家都为你担心死了。”单洪、单利顾不上和狐狸斗嘴,忙着从鱼身上往下抠铜钱大小的鱼鳞,鱼鳞半黑半白的很好看。这时狐狸抖了抖毛,用舌头舔单强的手,单强猜想它是渴了,忙把暖瓶里的热水倒盆里又摻了凉水端给狐狸,狐狸看看单强也不认生地用舌头‘呱唧呱唧’地舔起了水喝,单强见狐狸不再喝了,把它引进西厢房。

单强回来见老伴在锅台上整理这条大鱼费劲,他让老伴去准备些葱蒜,一会儿等熬鱼。自己用刀背先把鱼鳞左右刮净,抠腮、剁鳍尾,开膛,鱼大,单强没舍得扔掉心脏之类,只想把鱼肠和鱼鳞扔掉,老伴见他想把鱼鳞扔掉放拦下说:“这么大的鱼,鳞可不能扔,明天我要把鱼鳞熬成儿冻吃呢。”她忙把鱼鳞收到一个盆里,想着明天熬鱼鳞冻儿。单强把没用的鱼废料收集起来,从院里拿来用苇子编的灰簸箕放在灶膛口,拿过放在外屋门后的掏灰耙,伸进灶膛扒些灰放在灰簸箕里,目的是防止腥味的鱼肠子水渗到地上。单强做完这些后,忙把鱼废料扔进灰簸箕里,趁夜扔到大门外不远的积肥疙瘩上。单强怕这些鱼废料被别人发现或嫌脏,又拿锄镐用老垃圾盖好。然后他抱柴火到屋里,夫妇俩连夜熬鱼。

狐狸与单家相处这么长时间很通人性,对单强的救命之恩和一家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都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起初它对人类产生的惧怕是因出生后,受到父母第一个教育的是要远离人类,如何防止、逃避人类的捕杀。因为,自己经历了人类杀戮。所以,对人类从心内充满着恐惧和憎恨。它认为人类就是凶残暴戾的魔鬼。可通过单强一家对自己的救助和关爱,对人类又有了新认识。在它的思维里,分出人类有恶人更有好人。正是如此,狐狸用最大努力帮助单家,体现出狗叫、鸡鸣要等到时候。

今夜,狐狸经一段的休息,身体又复原如初,它趁单家进入梦乡后,又活动起来,从西厢房出来后,在院中轻轻转了一圈,除闻到院中有些腥味,也闻到鱼熟的味道。它从流水口钻出来后,在静静的夜色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感凉彻心腹。

狐狸今夜出来的目的不是光想帮助单家,更大的目的是寻找三码头惨案中失去的亲人。因为,它前几次夜出单家,都是去寻找废砖窑的家,可方向不明没有找到,失望中顺便捕兔子抓鱼带回单家,补偿单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它今夜出来,接受前几次教训不再乱找,先来到跟父母住过的汐家老坟,想找原先打过交道的鬼邻居们问问,废砖窑究竟在哪里。世界是多元素的,人白天活动的地方,夜里也许是鬼出现的地方。夜寂苍凉,寒风独起,狐狸来到坟茔却看到这里很热闹。阴盛阳弱的坟茔里,早起的鬼魂都从坟墓中出来了,在皎洁的冷月下站在自家门口(墓碑)旁,把脑袋从脖颈上拿下来托在手中,从腔中伸出长长的舌头在舔自己的脑袋,鬼眼还时睁时闭,表现出一副享受的姿容。他(她)们并不是无语自顾,而是鬼语伦次地话有投机,月明星稀下有着其乐融融。但他(她)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在阳间为人时不和,同茔后当鬼也是不睦,相互指责也是有的。狐狸见一个男鬼魂说一个女鬼魂道:“你的头发舔的不够亮?说明在阳间做事不透亮?”女鬼魂拍拍头发反驳他说:“你还有脸说我舔的亮不亮?你看你把脑袋舔成嘛样了啦?偏的像个没长好的歪葫芦啦。”另一个鬼魂哏了哏了地一笑,有些酸汤辣醋(不正经地说话)地说男鬼魂道:“脑袋歪心就偏哪。”男鬼魂说他道:“都说话,你也别说话,在阳间做事,你比谁不偏哪?自家老婆孩子的冷暖不顾,歪着心眼地往姘妇家捣鼓东西,你缺德才早到这阴间来的,姘妇来给你送过一次钱吗?气得连你那在世的髽髻夫妻都不来。”这鬼魂听他揭说阳间的老底,也戳到他的痛处,也让他羞愧难当,便怒从心头起,他手上托着的脑袋,一阵阴风旋起冲到那个鬼身边,鬼嘴对搏不止……

狐狸见这些鬼们的脑袋能在手上说话,十分好奇。心想:你们做鬼都不闲着,还相互攻击,我何不趁机吓唬你们一下,看你们的是何等表现。它便猛地嗷的一声狼嚎,传动坟茔。鬼魂们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号叫,真是惊慌失措,不管脑袋前后往脖颈上一扣,一溜黑烟隐退到各自的‘家’里。狐狸见群鬼魂遁迹全无,偌大的坟茔静寂沉森。狐狸见鬼们如此惧怕自己的声音,真是高兴,它蹲在一坟边不再动,看鬼们下一步会干什么。风凉夜穆中,很快它看到一个坟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一个狰狞厉鬼的头,黑鸟的头转了个360度,没发现什么特殊危险, 只见狐狸警觉地蹲在坟边,他伸出长长的黑手拍下狐狸的头,没嘴唇的嘴发出‘哏了哏了’的生硬阴笑声,说:“原来是你个小东西在吓唬我们,真是十足的可恶!”狐狸龇牙伸爪去抓他的黑手,鬼把手撤回坟中,问狐狸说:“听说你的一家人被恶人王二顺领人屠杀得很惨哪?”狐狸点头,鬼说:“这个可恶的王二顺,时时刻刻不做好事,变着法地和我们作对,真是罪大恶极。你知道吗?那天夜里他抢‘仙丹’,惊得你一家连夜离开了这里,天不亮王二顺拿枪来找你们啦,他没见到你们却见到了那条修道的黑蛇。黑蛇本意是劝他放过你们,可王二顺二话不说,朝它的头就开了枪,要不是黑蛇这些年修道深厚,脑袋就被王二顺的枪打成烂呱啦。等着吧,他旺时以过就是倒霉的开始,也是对他拉清单的时候。”狐狸咬牙切齿地对鬼说:“我也不会饶过他的!”鬼对它说:“老砖窑的血案,你可要查清是不是王二顺干的,别张冠李戴了?”狐狸点头。胆小的鬼们听到外边有了说话声,纷纷从墓穴里小心地探出虚飘飘的鬼头和身子观看,见是这只熟悉的狐狸时,干脆出来坐到坟外,不免又鬼话连篇起来……

狐狸又发现了新情况,它见坟墓边不是个个都有鬼魂,有多处是空穴。它问身边的鬼魂说:“坟墓中有的有鬼,怎么还有的没鬼呢?莫非都出去串门啦?”鬼魂回答它说:“没出来的,已经又重新回到阳间为人去啦。我们在这黑暗的土堆里的魂哪,也是等土地爷的通知了,土地爷通知谁呀,谁才能去鬼变人哪。唉,人变鬼容易,鬼变人就难啦。”狐狸见离他不远的一个女鬼气不忿儿对这个鬼说:“咱就是老实呀,为嘛我那孩子的二娘比咱来阴间晚却提前去转入了呢?咱为嘛就不能啊?说明这阴间里更不公平。”这鬼瞪了她一眼,愤怒地耸对她说:“你还有脸和你家孩子的二娘比?你家孩子的二娘在阳间做了多少好事,你不是不知道?你在阳间做了多少好事,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特别是在服侍公婆这件事上,你们这几个儿媳妇做不到的事,人家她二娘做到了,每天任劳任怨地为老人端屎端尿、穿衣吃饭从不和别人攀比,村里老的少的哪个不为这位二娘挑大拇哥(指)呀?可又有谁听到二娘说过怨言了?你家孩子的二娘提前转阳投个好人家,这是阎王老爷对她做好事的奖赏,也是为咱再转阳世树立了榜样。”她听后很不服气地‘呱嗒’了两下嘴,两只黑多白少的眼珠冒着怒光说:“你这个长辈说话就不着调,那些伺候老人的事,难道都是孩子的二娘一个人干的吗?我们这当儿媳妇就没伺候一点呀?”老鬼对年轻的女鬼像是不敢得罪,嘿嘿一笑说:“你在世时也没少干活呀。”这年轻女鬼张开没舌头的嘴‘呜哈呜哙’地一笑,对众鬼自吹自擂地说:“我在阳世的时候,那也是个放下耙子就拿扫帚的女强人了,嘛苦事累事不干在那个妯娌前头?脚一份手一份地干,可还受别人编排(说不好的话)有理都没地方诉去,咱村的那个土地爷,也是个不明事理的糊涂神,我干的好事他不去上级汇报,专向上级汇报说我的不是,你们说,这个土地爷做事公道吗?……”

没等她说完,另一个男鬼实在憋不住了,‘哏喽’一声,伸出长长的手指头指着她说:“他怕你,不敢说你在阳间的不是,那是他在你手里有短处,我可不在乎你是块滚刀的肉,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就你好呗?你这叫公婆不再自夸孝顺,你说你在阳世能干,不感到亏心吗?每天你走东家串西家,漂亮话天天不够你这嘴说的,多干一点活你就发私抱怨的,你记得因为玩麻将一天没给公婆做饭,公公说了你两句,你竟然敢对你公公下取(下取,就是捏男人的睾丸,严重时能导致男人死亡),让你的公公在我这里待了两个多时辰。你见公公死了没法向家人交代,便寻死觅活地掩盖自己的罪恶,想逃过大家对你的指责,没想到弄巧成拙,叫阎王老爷争取了你的性命,你做了这丧德辱门的事,还想早转人世?你妄想吧。告诉你说,你的公婆都要寿终正寝地归来啦,看你怎么有脸对待公婆?你要还是和阳世一样,十八层地狱等着你啦。”这女鬼见长辈不留惰面地说出她的不是,不敢再自我猖狂,没有肉的脸上感到臊不唧的,自我下台阶地干笑着说:“族长,我那时不是年轻不懂事吗,等公公来了后,我一定向他老人家赔礼道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所有的不是让公婆随便数落还不行吗?”族长说她:“现在醒悟已经晚啦。”刚才那个男鬼接茬对她说:“这都是阳世的是是非非啦,不再提啦,咱们这些年当鬼也受了苦熬苦等的教育,想想到某天另转人世时,是做个好人,还是做个鸡鸣狗盗的人吧。”女鬼忙接话茬儿说:“我就是例子,因我阳世虐待了公婆,做事奸猾不吃亏,才寿短早早到来阴间受难,我……”她话没完鬼族长一抽鼻子忙对众鬼说:“不好,有生性传来啦,大伙快回屋里啦。”鬼们停止说话都隐藏得没了影。喧嚣再次静下来,月光下的狐狸也警觉起来,两眼巡视,侧耳细听。一会儿后老鬼在它身后‘哏喽’一笑说:“你个小东西今晚运气真好,来者不是外人,正是你的父母来找你啦,可喜可贺啦。”狐狸听罢惊喜万分。

原来,两只老狐狸在极度悲伤下,想去它们中心的圣地——莲花山庄修炼。练成功夫后再回来找王二顺报这灭门之仇,两个跑着跑着在半路母狐停下,它想起在寻找散落的狐骨中只发现五个孩子的头骨,还有一个没找到,它认为这个孩子还极有可能活着,它想找到这个下落不明的孩子一同回莲花山庄。因为,两人都在现场不远闻到王二顺的呕吐物,是和坟地抢仙丹的气味相投,知道杀自己儿女和抢仙丹的是同一个人。母狐决定先不是莲花山庄,和公狐商量要找活着的这个孩子,两个改变了主意。两个知道杀儿女的这些人都是潜龙滩村的,猜想没死的这个儿女也一定是落在潜龙滩村的这群人手中,但生死难保。两人决定夜闯潜龙滩村去寻找这个失散的孩子。

凉风吹开沉默无言的夜幕时,它俩从村前坑塘边的一条小路警觉十足地偷偷溜进潜龙滩村。母狐嘴巴冲天发出一声凄凉长长尖尖的叫声,没等它叫出第二声,临近一家大门“咣当”一声敞开,从冲门中闯出一个手举木扁担的人,嘴里恶狠狠地大声骂着“打你个偷鸡贼。”他话音落扁担带着‘呼’的风声朝它打来,母狐知情不好,两个转头便跑向村外。

原来这户人家前天夜里丢了一只鸡,这只鸡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在这严重缺粮的眼下,宁愿全家挨饿都没舍得杀了这只鸡吃肉。前天夜里鸡一丢,心疼的夫妇俩都睡不着觉,丈夫为报丢鸡之恨,天一黑便拿扁担守在院中,准备打死这个该死的偷鸡贼。当听到狐狸发出第一叫声,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猛然开门想用扁担出其不意打死狐狸,这两只没偷鸡的狐狸却担了偷鸡的罪名,它俩被拿扁担的人一直追到村外的汐家老坟才肯罢手,两个可算知道了潜龙滩村的人可恶和不好惹。两个在汐家老坟徘徊了一会儿,因迫切寻找儿女的下落,决定再闯潜龙滩村。它俩改弦更张地决定从村北大路进入村里,这次它俩畅行无阻地进到村中,但不敢名呼乱叫了,只是漫无目的偷闻着每一家,当闻王二顺家时,闻到了王二顺和狐狸的气味,两个确立活着儿女应藏在王二顺家,两个蹿上墙头,却看到王二顺家墙皮上钉有着毛朝里皮朝外的五张狐皮,分明这是自家的五个儿女,公狐看儿女们被挂墙上,毛发顿然炸起,眼那是血惯童仁,起身想跳到院里进屋和王二顺拼命,母狐咬住公狐毛发没让它动,狐语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找活着的儿女要紧。”公狐这才稍显安静。母狐让公狐在墙头上观察,自己跳下两米左右高的墙头,在王二顺院寻遍所有房间不见有活着儿女,它怕时间长惊动仇家,高墙下它纵身一跳飞上墙头,在它眼里墙头如平地无二。两个不知是怎么沟通的,跳下墙头向村外跑去。

两只老狐狸找不到失散的儿女不死心,接连在潜龙滩村十几晚的寻找是一无所获。单强家他俩去过吗?去过,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闻出来。因为,两只老狐狸找这只狐狸的时候,这只受伤狐狸正好在单强家的屋里养着,别说它俩找不到,就连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单家有狐狸。几个月来,两只老狐狸怀着希望找遍附近的几个村庄,但都是空无所有,对儿女难以割舍的心情,时刻燃烧两人的心。

有些事往往是失望到了尽头,却突然又冒出希望,也是文人说的那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今晚两个老狐狸来到汐家老坟的老‘家’,一是想看看这些鬼邻居们,虽说狐鬼本无瓜葛,但相处长了也是日久生情;二是想问问鬼邻居夜间外出活动,有没有见过自家儿女。可让两个万万没想到的是,能在旧家遇到朝思暮想的女儿,感到是喜从天来。多日生离死别后的相见,让父母煎熬的心总算得到一丝安慰,女儿也终于见到平安的父母。相逢让它们先有着不尽表达,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父母用舌头轻转舔着失散两月有余的女儿,那澎湃的心潮能涛破千岩万壑。女儿更是眉欢眼笑地亲昵着父母,如婴幼时期。月移星闪下找到亲人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妈妈问女儿:“你是怎么从那群心狠手毒的人手中逃出来的?”女儿把自己受伤后逃进芦苇深处绝望等死时,却被善心人单强抱回家救治,平日单家怎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它声情并茂向父母娓娓说出,两只老狐狸听着是默默无声,起初对女儿说出遇到人类相助感到是不可思议的事,向来人类对狐狸都是见面就追打不放,至死地才感后快,听完女儿叙述完后,才知人类也有善人。此时鬼们听到劫后余生的一家团聚都感到高兴,一时开起‘狐鬼’畅谈会……

鬼只能是人静夜深、阴气十足时才能显身,与人类活动的时间正好相反,狐狸也是一样,白天躲藏起来,夜里去干那些偷鸡叼鸭的事。不过,狐鬼畅谈也是有一定时间限制,不是纵放无度。特别是鬼,每当阳气回返都要隐遁起来(所谓的鬼,是没有的,只是人类在特定的环境下幻想出来的,或许是一股虚虚飘飘的阴气罢了,世间借鬼闹事的事,更是层出叠见)。正当狐鬼畅谈风生时,鬼族长仰脸看着挂在天空中的冷月对众鬼和狐狸一家说道:“今日限时已到,大伙都散了吧。”鬼们纷纷隐去,鬼族长见狐狸一家不走,对一家忙说道:“你们还嘎巴(站着不走)着不走干吗?团圆了,你们一家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啦”……

两只老狐狸和鬼族长辞别后,领女儿离开汐家坟茔向新家而去。它俩的新家是安在南运河边一处早已废弃的小抽水站内(此抽水站是1958年修建),在潜龙滩村北约一里地,两间红砖房因房檩早被人偷走,屋顶塌落,窗户、门因没人管理早就腐烂成灰,只有房腔子荒漠地立在河边,有时还能为路过的人当次方便的厕所。破房内堆满不值一文的糟烂东西,从来就不被人注意。所以,狐狸把家安在这里也是十分安全的。

俗语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小狐狸见到父母后,勾起它内存的野性,心内充满野外的那种自由生活,它和父母在抽水站昼伏夜出地生活了两天后,又想起和单家相处的欢乐生活。它跟父母趁夜出来觅食时,捕到几只田鼠填饱肚子后,又发现一只肉肥美味的野兔,经全家合力捕捉后,小狐狸不肯再吃。母亲问它为什么不吃,它说出要把兔子带回到单家去,和父母说出在单家养伤时,受到了单家人种种的照顾,并着重说出单家生活很苦,很需要这只兔子肉。另外原因就是自己两夜不回单家,单家人一定很着急。所以,必须回单家一趟,叫单家人放心。小狐狸的言简语重,引起父母对单家人的重视,也勾起母亲想到单家看看的想法。父亲则不然,虽对女儿报恩能理解,但心有余悸,对迷恋人类的小狐狸提醒道:“单家救你,咱是应该报恩,但人类就是人类,异类就是异类,人类和我们永远不会融合在一起的,人类贪心十足,今天是你的好朋友,也许明天起了贪心就会杀你。人类贪无止境,就连野草人类都不放过。我们杀戮是为生存,人类杀戮是为享受。所以,我们异类远离人类才能安全。”小狐狸虽是点头,但对人类单家却没有丝毫恶感,对父亲讲出单家的种种好处。父亲对它说:“你的五个兄弟姐妹全死在人类之手,你死里逃生更是人类造成。我们和人类有何冤仇?得罪人类的无非是冬季食物缺少,饥肠辘辘下偷些他们的鸡鸭填肚子,这也是为生存呀?平日和人类素不来往,偶尓相遇也是对人类敬而远之,可人类对我们的捕杀从不心慈手软。所以,贪婪的人类不可交往。”小狐狸告诉父亲说:“人类不全一样,是分好人和坏人,单家能代表好的人类,杀我们代表坏的人类,我们对人类也要辨别出好坏来才对。”父亲也感到女儿说得并不是不对。经一家商量,决定满足女儿的愿望,到单家走上一回。异类有异类的脸面,父亲认为一只兔子,不够体面看望救女儿之恩的单家,一家又同心协力捕捉了另一只兔子,父母叼兔子随女儿蹿沟跃草地奔向单家。

它们在东方发出鱼肚白的时候,到了单家门口,两只老狐狸见到人类的院落心中恐惧起来,放下兔子想回抽水站的家,女儿见天快亮了,怕父母在回去的路上出意外,拦着父母不让回去,劝父母一定要见见善良的单强一家。两只老狐狸听了小狐狸的劝说后,三个从流水口鱼贯而入,父母把兔子放在院中不知下步该如何做,警惕万分地环视着单家整个院落,但院落中透有着那种自然的安睦祥和,使它两个从高度戒备下,把那紧绷的神经不由地缓冲下来,小狐狸很自然地把父母引进西厢房。父母进西厢房见杂物很多,见门后有一个木框架中铺垫着柔软的草,还十分规整干净,两个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女儿休息的地方,不由地让父母是十分的羡叹,猜想女儿在单家一定受到了良好待遇。同时,也证实女儿说的话是真的,确认了人类的确存在着善的一面。公狐母狐对陌生的西厢房还存有一定的戒备心,见西南角落放有旧苇席筒,很适合白天藏身,两人钻入席筒卧榻而眠。女儿环境熟悉不用躲避单家的任何人,安然池卧在自己原先的地方。

狐狸几天不归,让单强十分沉闷、忧虑和惦记,今晨早早起来见院中放着两只兔子,心里一下豁亮起来,知道这个野儿又回家了,并还捣鼓回来两只大兔子。他急忙回屋对老伴说:“快起来吧,咱那野儿回来了,这回可是长能耐了,竟然叼回了两只野兔子哪。”老伴听后也急忙忙起身,嘴里并说着:“两只野兔它是怎么叼回来的?一点响动都没听到呢。”单强和老伴出屋到院子的兔子前时,狐狸从西厢房带着满身的欢快样颠颠跑出来,并围着单强夫妇转,单强弯腰抱它在怀中,手指它那尖尖的鼻子问责道:“你个儿子是越来越野啦,不知家里人都惦挂着你吗?两天不回家这是跑到哪去了?回家还竟能叼回两只兔子来?”狐狸听了单强的话,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并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挠单强的脸,嘴里嘤嘤有语,像是有话对单强说,但是单强没懂,只是爱怜地摸摸它的爪子,并放下它说道:“你在外折腾两天啦,回屋去睡吧,到时叫你吃兔肉。”老伴见狐狸趴在地上一副困倦的表情,对它疼爱赞赏地说:“你可是单家的恩人了,在这困苦难熬的日子里(当时国家供口粮是小孩二两,大人四两,其余全是代食品),能隔三岔五地吃顿肉,全靠你舍不得吃省下的,我们全家要牢记你的恩德啦。”狐狸没听懂她的话,看看二人起身回了西厢房。

单强开始在院中整理兔子,剥皮、开膛、洗血等。因为,野兔肉中含有兔血,要是不把兔肉中的血洗出来,炖出的兔肉会有一股很强的土腥味,肉也很难吃。所以,洗兔肉要一定把血洗净。这时大儿子单洪和二儿子单利也起来了,见父母在院中忙着清理兔子,二人都知道是狐狸回家了,两个欢喜地想去西厢房看狐狸,被单强拦住了,母亲忙从东厢房拿出一个长形的玉米面饼子掰开每人一块,让他俩背书包去上学了,单强弄完这些也该去上工了。

他的老伴接着把两只光板兔子拿到外屋,用刀剁成块放到瓦盆里,倒凉水拔(泡)上,凉水拔兔肉需要一定时间。她又从东厢房拿来葱蒜和一把干蒜辫子,剥完葱蒜又把干蒜辫子冼净,准备一会炖兔肉时放到锅里一起炖,因蒜辫去土腥味很强。然后她端另一瓦盆到东厢房,从两个布口袋里分别用碗出玉米面和红高粱面放到盆里端回外屋(这是她们家秋后分得的口粮)。心里想:今天就着有兔子肉,让老伴和两个孩子吃顿净的饽饽吧。唉,啥时候每天都能吃到净面的饽饽、饼子呀?

单强的老伴见兔子肉拔得差不多了,开始烧火炖肉。农村的柴火要分软火和硬火,一般象蒸饽饽、熬菜、煮饭都用的是软火,软火,指的是些节杆或叶之类的植物,炖肉熬鱼则要用硬火,硬火,是指树枝、木头之类。单强的老伴因炖肉,抱来的柴火是些粗壮的树枝。

冬季太阳很短,等单强的老伴都忙活好后,单强也干活回来了,他在院中把身上的尘土扑打几下后,进屋先闻到的是兔肉香,便对坐在锅台边慢慢烧火的老伴说:“这个知恩图报的野孩子光顾咱家了,也不知道它父母还在不在?今天上工时听社员议论说,前些日子有人发现狐狸在咱村里偷鸡时被打跑了,这狐狸是不是和咱家的野孩子有关哪?”老伴思量着说:“也许是有可能的,它两三天不回来,说不定也在找失掉的亲人呢。可咱也不知道怎么帮它找呀?但愿它尽块找到父母吧,咱也对它家父母算有了交代。”单强点头,这时单洪、单利相隔时间不长也放学回了家,单洪问母亲炖肉熟了吗,母亲说肉汤多,再焅会让肉多进点味,两个孩子趴在锅边闻着从锅里冒出带肉味的热气。母亲怕热气熏到二人的嘴,吓唬地让两个回屋去放书包,两个蹿蹦到屋放下书包又回来了。正好听父亲对母亲说:“狐狸落单孤身一个,咱对它再好也代替不了与父母的团聚,终究人类和兽类不一样,但愿老天能帮它找到父母吧!”老伴说:“这野孩子要是真走了呀,心里还感到空落落的。”单强说:“如果它父母在,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老伴脸上挂有着那种淡淡失望的表情。儿子单洪、单利知道这是说家中狐狸的事,单洪有着孩子般不舍地对母亲说:“我不愿意咱家帮它找父母,它找到父母就会离开咱家的,它一走咱家就没肉吃了,更不能和它在一起玩了。”单利很赞同哥哥说法,并对单洪说:“哥哥,咱把它拴起来吧?咱不让它离开家,它就找不到父母啦,可以天天和咱玩了。”母亲教训两儿子说:“你两个傻二百伍儿,光知道吃、玩?就不想想人家是啥心情,它是有家的动物,能在咱家住一辈子吗?”两个儿子受母亲的训斥后是伸舌头、做鬼脸。

开始吃饭了,单强拿瓦盆用勺在锅里舀了几块好肉和汤,掰了一块两掺(玉米、高粱面)的饼子,叫儿子单洪端到院中喂狐狸。单洪因惦记着吃饭,接过瓦盆小跑到院中放下,嘴喊着“吃饭啦,吃饭啦。”到西廂房伸手抱起正在卧着睡觉的狐狸。实际,单洪喊第一声时狐狸就已经醒了,它听出是单洪的声音,卧着没动。当单洪抱它到院中瓦盆前放下时,它才站起身闻着盆里的肉不肯吃。单洪急于回屋吃饭也不再管它,忙不迭地回屋去了。

单强一家在屋里都忙着吃饭,无意间单强隔窗看到狐狸叼肉往西廂房颠颠地跑,单强对老伴笑笑说:“这野孩子两天没见对咱家认生了,吃东西都想背咱啦。”老伴嚼着肉也朝外边看,二人又见狐狸急匆匆出西廂房来盆边叼肉就走,单强对狐狸今天的反常举动很纳闷。他停住吃饭,没说话下炕穿鞋到院中想看狐狸干什么。当他到院中又赶上狐狸出来叼肉,它见单强站在院中忙围着他转圈儿,眼神中透出异常的兴奋,像是有什么事要对单强说,可又不会人言。单强和狐狸的多日相处,了解了狐狸的一些习性。如转圈是亲近人的表示,打滾是高兴的表现,舔人的手是要水喝,眼看人是想让人帮助它什么。单强见它往返西厢房几次,又见它眼望自己心里猛然明白了,这是狐狸让他把盆端到西厢房去。心中诧异的单强端盆走向西廂房,狐狸也跟随在他后边,当他走到西廂房门口时,听到屋中有‘咔吱咔吱’的嚼东西声,他从敞开的门缝儿一看,见屋中有两只毛色深灰的狐狸,正在加骨头带肉地嚼着兔肉,它俩的聚精会神的吃象,完全像是放松了一切警惕。单强愣神儿的这刹那间,心里马上明白‘自家’狐狸为什么要让自己帮忙了。这时两只老狐狸也发现单强,它俩头一转钻进席筒里藏身。单强知道‘自家’狐狸找到了父母,真是替它高兴,他为不惊扰这两只狐狸,把盆轻轻放到屋里退出屋,自家狐狸看看单强也钻进西厢房。

单强高兴地回屋和一家人说自家的狐狸找到了父母,而亲眼看到它父母就在西廂房里。全家人听了也是震惊不已,老伴对单强说:“这是件高兴的事,这孩子可算是有家可归啦。”一家人都停止吃饭,隔窗望着西厢房。单强猛然想到那些兔肉绝不够三只狐狸吃的,又用碗盛满兔肉和饼子端到西厢房门口时,并提前有意识地‘哼’了一声,屋里传出一阵响动后,自家狐狸出来了,用那种和善的眼神看单强,单强有激动地对它说:“孩子,恭喜你找到了亲人,我也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啦,今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单家大门永远为你们开着!”他说完进屋把肉和饼子放到瓦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