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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过年

在这食物缺乏的年景里,每家的生活都是饥肠辘辘饿寒交加。单家一夜间不明不白地飞来这么多粮食,还真是让单强有些惊魂走魄,惴惴难安。

今早单强起来后,首先想到的是狐狸吃什么,他想就着还有些肠子,继续给它们熬粥。当他进东廂房后,眼前出现了童话般的奇迹。他见东厢房凡是能装东西的口袋、缸都分门别类地装满了粮食,就连快一年不曾见的白面(小麦面)都见到了。单强眼见这么多粮食,吓了他两眼一时发了直,直勾勾地看屋里的粮食惊异片刻后,才想到这是自家狐狸所为。他想:一夜间狐狸这是从哪里捣鼓回这么多粮食?它俩又是怎么捣鼓回来呢?真是神通广大了,莫非它们请了帮手?可这又是什么样的帮手呢,单强迷惑不解(按农村迷信说法,这种来路不明的粮食,就是知道是谁家的都不能送回去,否则,自家年年受穷)。他忙去西厢房看看狐狸是否在家时,西厢房却没了它们的影子,就连受伤的公狐也踪迹不见,这不由地让单强动容地失望至极。单强回屋和老伴说完粮食的事后,吃了块热水泡罗锅饽饽闷沉沉地去上工了,到队房后见早来的社员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事,他找个地方蹲好边卷烟边等着副队长来派活。这时郭起民脸带那种说不出来地笑意到他身边,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大哥,知道王二顺家夜里出事了吗?”单强一惊问他说:“出了嘛事?”郭起民说:“夜里王二顺家叫黄鼠狼子偷啦,还掀了他家房上的瓦呢。”单强听郭起民一说,立刻明白家中的粮食是狐狸勾结黄鼠狼干的,他这才脸上带出些喜色。然后他带着对王二顺不满的表情和郭起民说:“这都是王二顺脚上的燎泡——自己走出来的,到处胡杀烂打的能有好结果吗?”郭起民点头地对他又说:“他前几天夜里在南堤湾找狐狸道儿时,还被地魔魔了一夜没回家哪。”单强问他说:“这是真的吗?”郭起民‘嗘’了一声说:“我能骗你吗?这是我昨天碰见后村的张大舌头亲口对我说的哪。”单强点头说:“王二顺总这么折腾,还要出事的,这些日子不上工跟狐狸摽上了,早晚他倒霉在狐狸身上。”郭起民有些恨恨地说:“他这些年乱杀生灵也该让他折呵了(当地语,意思是事到头或盆翻东西掉在地上)。”单强说:“人作孽天不饶。”副队长来了,派几个男社员把昨天淘出的好苇都拉到收购站,其余男女社员都去苇场淘苇,好在年前给社员分点钱过年。

偷来的锣鼓不敢打,单家虽有粮食,但不敢拿出来到村里的磨坊或碾子上去推轧(农村对碾子和磨很有讲究,磨可以盖房,碾子一般不盖房,都是在露天下碾轧,说是碾子为青龙,磨为白虎)。单强每天晚上收工回来吃完饭后,插上大门,开始用药碾子把粮食轧碎,一边等狐狸回来。几天过去也没见狐狸们的踪影,不免对狐狸们的不归担心起来,夜静时还出来看看,幻想着它们回来。

年近了,单强让老伴把轧好的玉米面、高粱面偷偷送给亲近的几家,过年好有吃的,谁问,单强的老伴便说是新近娘家从外地搬来静海,粮食是娘家带来的,亲近的几家深受感动,也不深问。几家也知道单强老丈人家搬来静海县城不久。小年二十三(腊月二十三称小年)晚上,单强和儿子单洪把些粮食和黄豆偷偷运到县城单洪的姥姥家,单强告诉岳父岳母和一个小舅爷说,粮食留下自家吃,黄豆要尽快磨成豆腐,年三十中午一定要以送礼的方式,给自家送两梢豆腐去,舅爷答应一定照办,单强父子俩趁黑急忙忙回到潜龙滩村。

二十七的下午,村里来了理发的,也叫剃头的。剃头的人不喊,左手里拿着一条一尺多长,二寸左右宽的东西,这东西上下两片,手拿着的这头两片是连在一起的,另一头是张着的,两片最尖端的上片朝下弯出一个钩儿,下片有朝上弯的钩儿,两钩之间有缝隙,他右手拿着半尺左右长、比筷子粗的一块铁棍,他把铁棍伸进两片之间往外一划,铁棍碰到上下钩上,这东西发出闷脆的‘噔愣愣’声响,静悄的街上这声音传的很远,谁家听到或是人看到,都知道是推头的人来了。这东西叫唤头,也有叫嗡子的,它是用钢做成,目的是代替人喊。据说唤头有四不响,见了寺院不响,过挢不响,同行碰面不响,见婚丧嫁娶不响,还有一种摇铜铃铛的剃头匠。单强的老伴听到外边有唤头响,出屋对坐在院中抽烟的单强说:“推头的来了,快叫人家整理整理你的头,刮刮胡子、脸吧,好干干净净地过年哪。”单强烟嘴没离开嘴唇地嗯了一声,并站起身朝院外走去。

当单强到大门口时,剃头人也背着木箱子要到大门口,他冲单强笑呵呵地问道:“老哥哥,过年了剃个头吧?让价啦。”单强问:“多少钱哪?”剃头人热情地说:“剃头刮脸一毛五啦。”单强听了把他让进屋里。

转眼农历的腊月三十到了,潜龙滩村的社员甭管怎么穷都有点过年的味道。单强和两个儿子早早起来到运河堤上去烧纸钱祭奠先祖(单强不是潜龙滩村的原始人,父母在外地未故),单强用木棍在纸钱周围画了圈(传说纸钱被阳间人画圈后,外姓鬼不敢抢拿),纸钱被单强点着后火焰冲天。

父子二人回家后,单强先把西厢房狐狸们睡过的旧草都换成新的,心里盼望着狐狸们能三十晚上回家。完事后单强打扫院子,一家人吃完早饭,单强开始在院角落用斧子劈柴火,有些树墩比较粗大,他就用锛子砍,他劈出这些柴来,准备三十儿夜间煮饺子和接年火用。接年火也是农村一项古老的习俗,就是在除旧迎新三十儿晚间煮饺子的时候,一是煮饺子的汤不能马上倒掉,二是锅底下的火也不能马上灭掉,要保留到清晨。所以,大块木头正好在灶膛内没有火苗地燃烧……

单强的老伴从早晨起来也是没闲着,把小年(腊月二十三)扫过的屋子又收拾一通,窗玻璃也小心翼翼地又擦了擦,屋子显得更干净利落。她出屋一眼看到西厢房门口的门心没有福字,她对劈柴的单强说:“小虎(单洪的小名)他爹呀,昨天你们贴对子(春联)西厢房门心怎么没贴个福字呢?”单强停下手中的活,抬头一看西厢房门心还真没有福字,笑笑对她说:“还真是的,叫小虎、小利贴上吧。”老伴从屋里拿出福,也把两个儿子喴出来,她指挥着两个儿子贴福字,她灵机一动对大儿子说:“虎啊,西厢房贴个倒福吧,让福到咱家啦。”两个儿子遵照妈妈的意思贴了倒福后,两个偷摸着去外边放小炮了。

单强的老伴回屋后,把昨天晚上发在瓦盆里的面从炕头上拉出来,把盖着的被掀开一看,面发满了盆,并有着一股淡淡的碱香味。她忙拿面板放在炕上,开始揉面,她一边用鼻子闻着一边往面里掺些白色的玉米面(舍不得吃纯面馒头),当她把面在盆里糅合的不沾手时,便把面从盆里掐出来一块放到面板上,又在面板上撒了一层干面,目的是怕面沾在木板上。然后开始在面板上把面搓成圆形的粗长条,她一手拿起粗长面条,另一只手比当好用力一着,一碗面被着掉下来,她放在面板上,她接二连三地很快把粗长的圆面条着成剂子后,两手把剂子拢在在面板上团出圆圆的馒头。把团好的馒头放在离面板不远处的高粱秆做成的盖板上,接连不断地操作,剂子都变成馒头。当她掐出盆里第二块面时,对院中劈柴的丈夫喊道:“小虎他爹,开始烧火吧,馒头差不多啦?”单强答应了一声,不在劈柴,他把劈开的散碎木柴火收拾起来,把大块的码放在西南角的墙边,把其余细小的用簸箕收进外屋放在锅灶口前,从缸里用瓢舀水放到锅里,开始烧水。

老伴团完第二拨馒头出屋过来忙活锅,她听到锅中的水发出‘咝咝’的声响,也有轻微的热气从锅边冒出来,她掀开用苇篾子编成的盖篱,把挂在锅台右边的箅杈子和用竹片编成的箅子(箅杈子是天然树枝分杈长成)摘下,先把箅杈子放在锅里(这支箅杈子跟随单家已经多年,都泛着黑红色),又把箅子放在箅杈子上,箅子下放箅杈子原因很简单,就是防止锅热把箅子烤煳或烤焦,避免蒸的东西串味,箅子与锅一般保持在一公分左右。她把搌布用水浸湿轻轻拧了一下,等多余的水被拧出后铺在箅子上,湿搌布铺在箅子上,防止馒头熟后底下有嘎儿或有死底。她把馒头放入锅中,为防热气散发得快,盖了两层盖篱。蒸馒头的程序算是完了,只等馒头熟了……

天近中午时分,单洪的大舅(单强老伴的兄弟)真从县城用水梢挑来了豆腐,单洪的大舅来,不光是挑来豆腐,还给姐家带来猪肉和单洪、单利买来小炮,有些村人看见送豆腐的人进到单家都很眼馋。单强和老伴见舅爷来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单洪、单利见大舅带来鞭炮那是格外的高兴,当着大舅的面就把几挂小炮平均分了。

每家过年,最高兴得都是孩子。有诗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孩子时常用手数,盼得过年穿新衣,伸手点燃响爆竹。单洪、单利不经大人分配,二人拿小炮跑了。单强见两梢豆腐想不能自家全吃了,在这缺衣少食的年关谁家都很稀罕豆腐。他让老伴就着豆腐新鲜,送些给平日关系好的邻居们。老伴点头,她拿浅子刚要拾豆腐走,舅爷见罢提出要走,单强拦着不让他走,非让他吃完饭再走,老伴见罢也放下浅子对兄弟说道:“姐夫留你就别走啦,我先做饭,吃完饭走也不迟呀。”单强拉舅爷进屋,让他坐在炕沿上,他见姐夫、姐留的实在不再说什么。单强出屋把院外放炮的两个儿子叫回来,让两个儿去送豆腐,并嘱咐两个儿子说:“谁家要问豆腐哪来的,就说是舅舅家送来的。”两个点头,单强根据每家人口的多少,三、五块不等,很快一梢豆腐被两个儿子送净。在送豆腐的过程中,单强的老伴炒了半锅白菜、豆腐和肉片菜,一家人开始吃饭。单强把半瓶‘直沽’高粱酒拿出来,倒半碗给舅子,自己也倒半碗二人对喝起来。当舅的对两个吃饭的外甥说:“过年了,二人不许打仗骂街,不许惹父母生气,子夜煮饺子守岁的时候,要相互说吉祥话,不说脏话。”单洪、单利笑着点头。

吃完中午饭,一家人送走舅爷后,单洪、单利迫不及待地跑回屋,从炕席下各拿半挂小炮装进口袋跑到院外去放,单洪比单利岁数大两岁,敢把小炮拿在手中点着后扔岀去,单利胆小,只能把小炮放在地上用香点着捂耳朵躲在一边听响,对哥哥点着小炮能扔出去很感到羡慕。他拿出小炮也想效仿时,猛地有人说道:“好你个小子,敢这么放炮,妈的,快把炮给我几个。”二人扭身一看,见是村中比自己辈分大的一个外号叫秃老美的主拐男人,二人见他嗔着脸过来,单洪对单利说:“快跑,不给他个秃老美。”二人马上反方向跑,边跑边喊:“秃老美去河北,大风刮断了腿,秃老美去河北,大风刮歪嘴,秃老美去河北,逮了个蛐蛐两条腿,怎么斗不张嘴,原来是它秃没了唇破裂了嘴……”

秃老美真名叫刘坤合,国共交战时期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济南战役中国人民解放军俘获后,经解放军的两个月的教育,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在攻打徐州战斗中,不幸被国民党军用机枪打中左腿,因伤势过重被医院做了截肢手术。在医院伤好后,部队按伤残待遇把他送回原籍潜龙滩村。三十二岁他在村中不到一年,经人介绍和村里大他三岁的寡妇靳彩香结了婚,婚后一直也没生育。刘坤合因存有国民党兵的毛病,再加性格不好,一天到晚也没个正形,三十多岁的人,经常和村里的半大孩子们打仗。一次和村里一个叫二蛋的半大小子打起来了,他想用拐打二蛋,二蛋把他推倒后抢过拐扔到了房上,刘坤合一气之下找到二蛋的家,并砸了二蛋家的锅。从此,村里的孩子见到刘坤合都躲着走。他因小时候得过斑秃,脑袋上的头发这少块那少一块的,小名又叫老美,人们私下叫他‘秃老美’。

今天刘坤合见单洪、单利跑,知道主着拐追不上,便高声冲二人喊着“你俩站住,在跑砸你家锅去啦。”单洪、单利听‘禿老美’要到他们家去砸锅都站住了,‘秃老美’急巴巴一个拐印一个脚印地追到两个孩子前,没等他开口要炮,单洪很委屈地问他说:“老美叔,你要多少?”刘坤合冲单洪咧撇着嘴“嘿嘿”一笑问道:“你两个小王蛋有多少?”单洪捂着裤口袋有些唯诺地说:“只有十几个啦。”刘坤合古怪着脸眄视单利,单利更是惧怕他,也忙说:“我和哥哥一样多。”刘坤合看看两个威胁说:“你俩每人给我来十个小炮算完事,也不砸你们家的锅了,你们两个小坏货喊秃老美也算过去了,不然,今天非砸了你们家的锅不可,赶紧往外掏?”单洪、单利忍痛割爱地给数小炮。在两个孩子数小炮的此时,刘坤合的老婆靳彩香正提着泔水梢到村边去倒脏水,看见刘坤合正歪脖子横狼般地找两个孩子要炮,她用眼狠狠剜着丈夫说道:“你是光着腚追人——不知道寒碜,和孩子们抢炮放,你还有个长辈味吗?叫单大哥、单大嫂一眼搭上,你臊不臊脸皮?大人没个大人形!”刘坤合听老婆数落,也感到自己行愧不尊地没了大人样儿,没脸没皮地冲靳彩香‘嘿嘿’一笑后,对两个孩子说:“行了,今天我也不要炮啦,以后你个小子不许喊我秃老美啦?要喊我刘叔,听到了吗?”单洪、单利高兴地笑着点头答应……

单强送去舅子后,猛然想起村里的赵万山家,他对老伴说:“小虎他娘,我突然想起来了,要不你到赵万山家看看吧,万山身体残疾,老婆又有病,五个孩子都小,又赶上这饥荒年,不知他家三十怎么熬过?”老伴笑笑明白了丈夫的意图。她进院到东厢房,把玉米面、高粱面掺在一起灌进口袋,她看看足有十几斤,她进正屋又从梢中拾了足五斤豆腐放在浅子里,端出屋对站在院中的单强说:“这几斤豆腐也够他家吃一顿啦?唉,哪家都是为吃喝犯愁肠呢,给他家这些东西,也是井里打水往河里倒,哪也不到哪。”单强对老伴这宽手大脚的做事很赞赏,说道:“眼下咱只能是救急不救贫啦,盼着人们都能闯过这个难过的年关吧。”老伴说:“我这就给他家送过去。”她说完一手把浅子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提着口袋出门奔向赵万山家。

赵万山家在单强家东边住,顺一条小胡同可以直接到他家。单强的老伴送这些东西,也是怕被别人看见起嫉妒,为减短时间脚下是疾步流星。当她进到赵家屋后,见一家人刚吃完高粱掺杂菜的粥。赵万山见单强的老伴提着袋子、搂着浅子地进屋,感动的是不可不可的,慌忙先接过她怀中的浅子和口袋,她对赵万山说:“万山大哥,咱都是菜叶子盖着腚过日子,家穷食缺的,过年了也没给孩子们买啥东西,弄了点粗粮和豆腐让孩子们吃顿吧。”赵万山是千恩万谢,她诚然地对赵万山说:“万山大哥,赶上这荒年大伙就要相互关照才是呀。”赵万山眼含泪花地对她说:“这不是照顾,这是救命啊!”单强的老伴问他说:“国家给的过年救济面,你家分了多少?”赵万山说:“每人四两,共两斤八两。”单强的老伴看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想:二斤八两面怎么够几个孩子吃的呀。唉,救人救到底吧,我干脆回家再弄几斤面来,让全家三十晚上吃顿松心饺子吧。

她想到这里对赵万山说:“大哥,你把面子倒出来吧。”赵万山忙答应。这时赵万山的老伴在屋里有些气力不足地喊道:“他婶子,快进屋坐会儿吧?”单强的老伴忙进屋,见炕上躺着的赵万山老伴忙问道:“嫂子,好点吗?”她说:“唉,不死不活的还是这样,这吃了上顿看不见下顿的穷日子,还惦记我家,心里这个过意不去呀。”单强的老伴笑笑对她说:“老嫂子,别这么想,老邻旧居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吗,有啥过意不去的?邻帮居助越过越富呢。”这时她听外屋赵万山大声斥责地说:“你们都没规矩啦?”她听屋外赵万山斥责孩子们,知道他家孩子在做什么,忙冲炕上躺着的赵万山老伴摆摆手出来,见赵家几个孩子都在偷吃豆腐。豆腐,对赵家孩子们来说,可是新鲜物。单强的老伴见几个孩子贪婪地吃样苦苦一笑,对赵万山说:“大过年的,就不要呲孩子们啦,孩子们馋,都是不经常吃的原因吗。”赵万山点着头,却自我悲容地对单强的老伴说:“看我家过的这是嘛日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单强安慰他说:“孩子们都小,你身子骨又不好,嫂子更是病魔缠身,等孩子们长起来,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看到赵家孩子们手里拿着豆腐,因挨训不敢吃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带着酸楚楚的心离开赵家。

年三十儿子时,是过年辞旧迎新的最高峰,每家都煮饺子,有的人家煮熟饺子后不吃,捞出几小碗要供先辈,供天、地、君、亲、师的捞五碗,每碗的饺子只能捞五个,供家神的是三碗,都要碗后竖筷子、烧香跪拜,然后是放鞭炮,全家吃饺子。此刻时有句俗语叫“三十的漏勺没闲着的。”单家和村里的别人家一样,也在忙活。单强的老伴给赵万山家送去豆腐和面子后,又用簸箕端了几斤白面送到赵家,回来后,开始准备三十儿晚上的饭。

在这一带农村有个传统例儿(习俗),三十儿晚上的饭要在太阳落下前吃完,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法各样,但总的意思是带着太阳吃饭,人身体健康,生活阳光快乐,究竟是真是假,谁家也没考证出来。

天擦时单家也忙活起来,单强先把提灯添满煤油点亮挂在院中的铁丝上,院中放出黄色的光,接着每屋都点亮一支红蜡烛。为什么这些事单强要干?因为,这是单家的祖传。单家袓传的规矩是,平时男人干不干家务无所谓,从三十儿晚上开始,一家之主必须干家务,要干到天明,什么烧火煮饺子、跪拜先祖、放鞭炮等等,老伴和别的家人只能当下手。目的是让祖先、家仙和天上下界的神灵,看到一家之主辛劳和诚实,好天赐福地。

单强主动收拾饭后的残局,老伴下炕涮板子洗刀洗菜,准备一会儿剁菜馅。单洪、单利惦记着放炮,吃完饭一抹嘴跑走了。单强碗、筷、锅涮洗完后,问老伴说:“现在剁菜吗?”老伴说:“不着急,歇会我剁,你把压菜篓(压菜蒌圆形,是用苇蔑子编成,直径约四、五公分,高不足一尺)刷刷,一会好压菜馅。”单强答应,老伴为三十儿喜兴,把一朵红红的纸花别在头上。喜气洋洋笑着问单强道:“小虎他爹,我戴这朵红花好看吗?”单强在盆里刷着菜篓扭头看看她,笑着说:“好看好看,又回到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样了。”老伴欢喜地说:“滚你吧,竟讨好听地说,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哪还有大姑娘样?”单强咯咯地笑。愉快的她搬面板放到炕上,面板分反正面儿,正面一般是擀面食用,反面就是剁菜蔬用了。她把翻过反面后刚想剁菜,院中传来“叔、婶,忙什么啦?”在外屋的单强对乡音惯耳的声音,马上听出了是谁,忙开门笑着问她说:“放假回来过年啦?”她笑呵呵地答应着,手提一盒点心进到外屋,单强的老伴从内屋掀门帘出来,热情地对她说:“出去多远也忘不了根这里,过年都要往家奔。”来人笑容满脸地说:“家就是家吗,走到天边心里也想着这个家,何况还有老娘在。”单强和老伴听后都点头,单强的老伴见她手提点心说道:“你这孩子,来叔婶家看看就行啦,怎么还带东西来呢。”来人说:“东西不多,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主要是来感谢叔婶的,我们都不在家时,多亏叔婶照顾我的老娘啦。”单强的老伴对她说:“当庄实块地都不是外人,相互帮衬着还热闹呢,你妈可是个耿直人。”她说完把来人拉进屋说起话来。来人是谁呢,正是村中杜韩氏家的大丫头,她在山东济南拖拉机厂工作,每年都回家来和母亲一起过年。

杜韩氏家的丫头坐了一会儿辞别了单强夫妇,单强的老伴开始切菜剁菜,她在剁菜时碎菜总支支愣愣地往木板外蹦跑,她抓了一些盐撒在菜馅上,碎菜也不蹦了,她剁好后让单强用菜篓把菜中多余的水分压出来。单家三十儿这天,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吃素馅饺子,素馅中不能放葱、姜及花椒、大料(八角),更不能吃韭菜馅的饺子。因为,三十儿的韭菜饺子不属于素菜。到单强这里老传统也不能改,还是吃素饺子。单强的老伴每年这顿饺子都要放些果子(油条)香油和酱豆腐进行调味,今年因为生活困难,单强去街里只花了一毛钱买回两块半酱豆腐,还找卖家多要了半勺酱豆腐汤,果子却没舍得买。他老伴见今晚的白菜馅只有酱豆腐没别的东西调味,灵机一动揪了一块面,在木板上擀薄,用刀切菱形小块,把锅烧热放了一点油,把菱形小块焙煸干,出锅后放在板子用刀拍碎撒在菜馅里代替果子,她搅拌后一闻味道很好。夫妇俩开始动手包饺子,单强擀皮,老伴负责捏饺子。当他们包完饺子后,没听到县城里传出放鞭炮的连惯声。因为,全村没一家趁钟表的,每年都是县城鞭炮响成一片时,就是潜龙滩村开始煮饺子的时候,二人还没听鞭炮响,知道时间还早些。单强提前拿出家里保存多年、一年只用一次的白底蓝花的五只小瓷碗,用清水洗了一遍后,放到锅台边准备一会儿盛饺子敬天、地、君、亲、师们。他又拿出五双红竹筷子立在外屋北墙下的桌上,这桌子在单家称佛爷桌子。他点燃一支新的红蜡烛后,把蜡烛在手中一偏,从蜡烛中流出两滴蜡油落到桌上,他顺势把蜡烛摁在蜡油上,目的是让蜡油焊住蜡烛,别让蜡烛在燃烧中倒掉,第二支蜡烛单强还是如此。点亮蜡烛的最终目的是一会让天、地、君、亲、师们吃饺子时好看得清楚。另外,单强还把祖辈传下来的一尊老佛像从柜中请出来,放到桌上的右边,准备一会接受单家的香火和敬拜。

当单强听到城里传出“叮咚叮咚”的二踢脚鞭炮声响后,知道该烧水煮饺子了,他抱进白天劈开的木柴禾填到灶膛几块,因他知道用火柴直接点劈柴块很难点着,也顺手抱进些叶、梗之类的软柴禾。单强划着火柴往灶膛中的软柴火一放,顿时灶膛之火焰焰腾起。火旺水开得也快,单强见锅内的水“哗哗”地翻花、冒泡,知道是该下饺子的时候了。他端起盖篱板上的饺子往锅里下,生饺子入锅沉底不起,单强下完饺子马上用勺在锅底顺水推动,防止饺子沾糊在锅底。俗话说:先开花的先结果,先下锅的饺子先浮起。开水先下入锅的饺子开始先漂起来,很快饺子都漂浮起来,接着水在锅中心也沸腾起来,饺子被挤在四周,单强为饺子熟透,用笊篱在沸点中心捞了几下,带起的水把沸点平息,饺子又浮平水面。平日饺子煮到这个程度,可以从锅中捞一个用嘴尝尝熟不熟,今日可不同往日,饺子不能先入人口,例儿是要让天地君亲师和家佛先尝第一口,人要尝第一口,这是对他们的不尊。所以,今夜要知道饺子的生熟是另有出处。单强忙用笊篱(漏勺)从锅中捞出一个用食指摁了摁饺子肚的馅儿,经验是馅熟后,摁下去馅不会起来,摁不动说馅不熟。单强一摁见饺子熟了,忙用笊篱往小碗里捞,小碗的饺子不是随便捞多少是多少,每碗只能是捞五个。单强捞五碗饺子摆到桌上,又捞一碗放到自家佛爷前,今晚单强又特意捞出三碗放到西厢房,狐狸们一但回家,也让它们尝尝。单强忙活完这些,叫儿子单洪在院中放炮,自己继续捞锅里的饺子,但锅里的饺子却源源不断……

在这三十儿的同一个子时,王二顺家也是一样忙活,他家虽遭狐狸、黄鼠狼的偷盗,但对他家生活没造成太大影响,王二顺通过关系,用公款偷偷买来大米、白面和猪肉过年。今天晚饭他家吃的是全村最好的饭,大米干饭炖猪肉,还有白面馒头。全家吃饱后,胡三丫也是和全村一样准备子时的饺子,也在吃饺子的过程中除旧岁迎新春,顺顺当当地过个好年,在来年有个好开端。人平日积德行善,不滥杀无辜,过年才定是平安祥和的欢聚一堂。平日作恶多端,凶狠杀戮,过年想平安无事那是不可能的。胡三丫从包饺子开始就隐隐约约地感到屋里有些不对劲,因过年嘴也忌讳说脏话,可她包出的饺子放在盖板上,转眼就看少一个,她还认为是自己数错,她嘴里数着,勉强包了三盖板忙用黄钱纸盖好。可在煮饺子时,她眼看饺子往锅里落却不见锅里有饺子,这下她也不顾过年不过年了,气得她冲锅大骂起来,经她这一骂街饺子却不见少了。胡三丫煮完第一板端上桌,接着又去煮第二板,王二顺和几个孩子坐在炕上吃,王二顺连吃三大碗,可肚子还不见饱,自己都感到了纳闷。胡三丫煮熟又端上来时,他还接着吃,等胡三丫煮完第三板也坐在炕上吃饺子时,只草草吃了几个后,饺子全吃光了,全家坐在桌前你看我,我看你地坐着,堵心腻歪地度着除夕之夜……

王二顺家怎么平白无故地会丢饺子呢?这都是狐狸和黄鼠狼们捣的鬼,它们这是合伙对王家的报复,更说明王家倒霉的时候到了。

公狐在单家得到单强的救治后,伤好得很快,其融中它们在单家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从母狐带黄鼠狼和鬼偷了王家不少粮食给了单家后,它们当夜离开单家,在邻村一片古坟中安家,它们看重的这片古坟,可不是光秃秃的坟,墓地气派,古树临风,比潜龙滩村的汐家老坟还要大,因墓中曾有在清朝做过高官的人,石人、石马、石羊等摆放在道口边,到现在还有人守墓。虽有人守墓,但人单墓地大,墓地里长满荊棘和梗粗枝杈的植物,它们在这安家真是得天独厚。因墓地离村较远,很少有人来墓地惊扰,除非是上坟烧纸的日子。

公狐一家在此住下,很快和偷王二顺家粮食的那群黄鼠狼取得联络。因为,它们对王二顺家都有一颗愤愤不平的心。所以,上次的合作很成功,也让黄鼠狼们是那样高兴,回到柴草垛后,还时刻再想报复王二顺家。今夜狐狸一家到来又提出在年关去王二顺家再闹一番,黄鼠狼们是异口同声地答应,有的当时就想去王二顺家,被公狐制止,怕过早惊动王二顺家,报仇一定要选取时机。畜牲报仇都是一根筋,对谁家好也是直肠子不拐弯,好坏十分分明。也许这就是人类与畜牲的区别所在了。狐狸和黄鼠狼们约定好时间后,三个又去汐家老坟找鬼们商量还一起行动。狐狸在汐家老坟和鬼老姐一谈便妥,鬼老男提出这次去王二顺家,一定要让土地爷知道,他告诉公狐上次去王家偷粮被土地爷嗔怪了,公狐点头,并想让鬼老男等马上去找土地爷,鬼老男呱嗒了两下没肉的嘴说,现在的时间太晚了,找土地爷要等明夜,三只狐狸告辞鬼老男离开汐家老坟。

三只狐狸多天没回单强家,小狐提出到单家住一夜,顺便让单强也让他家放心。母狐提出去宰杀场,看有没有机会再偷块肉给单家,不能空手去单家。因上次偷出猪腿后,诡诈的母狐和小狐没敢再到宰杀场去,怕人类有准备伤害到自身。公狐也想为单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达单家。三个在母狐带领下去了宰杀场但没得手,它们没去单家,只好返回墓地。

第二天夜沉风冷,还下起零零落落的雪花,三狐直接去汐家老坟找到鬼老男和老鬼姐,二鬼都提出先找土地爷问问该不该去王二顺家,狐、鬼说走就走。鬼带阴森狐带臊地到来土地庙。因前段王二顺从邻村推来个土地奶奶放到小庙,一时传言四起,村人怕惹出祸端,下午便送回邻村。它们到土地庙,正赶上土地爷不在庙中,由土地奶奶接待了它们,老鬼姐问土地奶奶说:“年关到了,请您查看一下王二顺家有什么‘好事’,需要我们去帮忙的?”土地奶奶一听王二顺这三个字气的她是两眼冒蓝火,狠狠地对鬼说:“这只披人皮的狼,他家没事,你们就不会找他家点事干吗?就不会叫王二顺家过年热闹热闹吗?”老鬼姐嘿嘿地冷笑着对她说:“上次我们闹了王二顺家,土地老爷有些不高兴啦,嗔怪了我们目中无人了,您还是查查吧。”土地奶奶说:“这些政务可不是我能干的,我不懂,要查只有等当家啦,也许他很快会回来的。”她俩正说着见土地爷胳肢窝下夹着厚厚的账簿从村中满身土尘的到了庙前,鬼老男和老鬼姐忙迎上去,老鬼姐语音甜美地问道:“土地老爷,您这是刚从村中办公务回来呀?”土地爷冲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村事烦忙,不敢怠惰。”他看看老鬼姐和鬼老男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老鬼姐笑脸满面地指指母狐对他说:“我们没嘛事,是我这狐老妹子想问问有关王二顺家的事?”土地爷看看三狐说:“你们上次大闹王二顺家,不通知本庄主,这是目中无人的表现……”老鬼姐忙笑嘻嘻地拦住土地爷说:“它们知错啦,今天一是向土地老爷认错,二是问问过年了,我们一同去帮助帮助王二顺家过个‘喜庆’年?”土地爷明白老鬼姐说过喜庆年的意思,也更知道狐狸一家没忘王二顺对它家的杀戮。他翻开账簿查看一下对他们说:“王二顺还没到最后倒霉的时候,不过,阳世这几天就是腊月三十了,也是除冬迎春的节日,除夕之夜,你们可以到王二顺家要有度数地乐一乐,现在王二顺一只胳膊受了阴风不能动,舞刀弄枪的是不可能了。”狐、鬼听后很是高兴,土地奶奶对它们狠辣怒色地说:“王二顺是恶果累累,遭雷劈都不为过。”狐、鬼深知土地奶奶恨王二顺的原因,也都支持土地奶奶地说词……

三十儿这一天到来了,天一黑狐狸、黄鼠狼们就在王二顺家周围暗处隐藏好,准备随机而动。三十儿晚是没有月亮的,潜龙滩村除几家院中有提灯亮着外,处处是黑茫茫的,偶尔有几声零星的小炮声外,夜是格外静寂。实际,每年潜龙滩村过年都是很热闹的,这三十儿晚上每家都是提灯高挑,人行不断,孩子们凑在一起放炮嬉戏。由其单强家要比别人家热闹些,原因是单强有家传的武术,在城里还有几个徒弟,每到三十儿晚上,几个徒弟都要来师傅家切磋一番武艺,不足之处有单强点拨。所以,引来村中不少人观看,三十儿晚上要比各家热闹。今年年景不好,单强也没了这份闲心,便提前一个月就告诉城里的徒弟们,过年不许送礼,不许三十儿晚上来师傅家,一切要等年景好了再说。……

天黑如墨泼,处处黑无尽。因为,时辰未到鬼还不能来,可公狐有些耐不住了,它让两个成精的老黄鼠狼借隐身之术到王二顺家里看看,看王二顺在干什么,两个老黄鼠狼龇牙一叫,三窜两跳到了王二顺家的大门前。潜龙滩村有个例儿,三十儿前半夜不许插门,插门也要等吃完饺子。两只黄鼠狼顺利进院,因有灯光两个怕被发现,贼溜溜的小眼一转顺墙边溜进到他家的屋里,见胡三丫正在包饺子,王二顺坐在炕上,一副倦怠无力的表情。一个退出屋去告诉公狐,另一个摇身一变化作影子到了胡三丫身边,拿出自己独有的口袋,开始偷胡三丫包的饺子。据说,黄鼠狼的这个口袋,如同《西游记》里的八蕉扇,能大能小,还装东西不坏,这也是黄鼠狼修练出的一个随身仙物。黄鼠狼在胡三丫身边得手就偷一个,做到了五偷一,胡三丫虽有察觉,但总感是自己记错了数,一边包一边用眼瞟着盖板上的饺子,她刚把包好的饺子往盖板上一放‘哧’的没了,她知道不好了,忙对炕上的王二顺说:“他爹,你拿几张黄纸钱铺盖在饺子上(传说,三十儿一旦发生丢饺子的事,用黄纸钱一盖就行了)。”王二顺瞪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这他娘了个屄的,包个破饺子还这么多事。”他歪愣着身子下了炕去拿黄纸钱,胡三丫偷偷用眼狠狠剜了剜他。王二顺从柜橱拿出一沓砸好的黄纸钱扔到炕上,自己赌气卧躺在炕上。他因身体不好,胡三丫也不敢在支使他,自己擀皮、包饺子,王二顺半醒半睡。他们家的孩子因吃的饱喝的足,口袋装足小炮围着村里乱放起来,有时故意跑到别人家门口放。

三十儿,子时民间传说是天上各路神仙下界到凡间的时候,吃一年一次的民间供品,观看民间百态人生。更传说神仙中分喜神和丧门神,在1—2点钟出来的人,如果遇到喜神,一年间喜事不断,如果遇到丧门神,一年都不顺,灾祸连身,干什么都不顺。所以,在这个时间段很少有大人出门,妇人是更不许出门,童子(孩子)们可以无所忌记,但大人也是嘱咐他们夜里不要乱跑。

夜深接近子时,土地爷领着鬼们到王二顺家和狐狸见了面,土地爷还看到周围有很多黄鼠狼,知道这是狐狸发动来和王家闹事的。他们一同进院后,鬼老男凑到提灯前张开鬼嘴‘卟’地发出一口鬼气吹灭了提灯,院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土地爷领鬼老男、老鬼姐等到王家屋里,屋中马上感到阴森起来,屋中蜡烛像似被风吹着一般摇摆乱动,鬼老男见炕上卧睡的王二顺顽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伸出鬼指头捅了王二顺的一下鼻子眼,王二顺不由地‘阿嚏阿嚏’地打起喷嚏。胡三丫很不满意地问他说:“怎么大三十儿晚上的打起了喷嚏?多不吉利吗?再想打赶紧把它揉回去。”王二顺听老婆腔口不好的训词,怒从肚生,瞪着眼耸对她说:“我怎么知道要打喷嚏?像是有人捅我的鼻子呢。”鬼老男冲他发出笑意。王二顿感身上凉起来,他不满地骂道:“X他奶奶的,屋里怎么突然冷了呢?”这时从城里传出放炮声,胡三丫不满对他嘟噜着脸说:“时辰到了,你快点火吧。”王二顺刺刺歪歪地下炕到院中抱了一梱玉米玉米杆放在外屋,把锅舀满水,开始烧火,可他连划了三次火柴都灭了(鬼在旁边吹的)。他赌气拿桌上的蜡烛才算点着火,水很快烧开了,胡三丫从内屋端出饺子,开始下锅,她只见饺子往锅里落,却不见锅里饺子多,气得她冲锅大骂,这才见锅里多了饺子。胡三丫连煮三盖板饺子一家都没吃饱,气的王二顺直瞪眼,初时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也很快想到这全是狐狸和黄鼠狼捣的鬼,他心内更气急败坏,更是坚定他杀狐狸们的决心。

土地爷见折腾的王二顺家也差不多了,和鬼、狐狸一摆手想去别处找那些平日不敬老人和在人间不做好事的家庭,借三十儿之机也想惩一下。出门时狐狸、鬼们闻到一股肉香,经寻找公狐在王二顺家东厢房发现两大盆,一盆是用盖板盖的炖猪肉,还有一盆焖好的大米饭。它知道这些都是难得见的好东西,公狐让带口袋的黄鼠狼装肉、装大米饭(原先装的饺子,在小狐带领下都送到单家)。冷天盆里的肉表面都泛着白色(一层猪油),汤也凝结冻子,黄鼠狼光挑肉往皮口袋装,大米饭也成一坨,但黄鼠狼弄这些东西都有着特殊手段。一个黄鼠狼问公狐这些东西弄到那里去,小狐忙着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啦。”它引众多黄鼠狼去了单家。最后还是剩些肉、汤和米饭,鬼老男问土地爷说:“剩下的这些怎么办?”土地爷咬了咬牙说道:“把剩下的肉、米饭和肉汤搅在一起,一勺一堆一直堆到大街上,让全村人明早都看看王二顺家过年吃的是什么,平常社员家过年吃的是什么?贪污就要报光于民众。”它们听了土地爷的话,纷纷拿勺动碗操作,从王二顺家院到过道一直堆到大门外十几米远的地方……

一夜过双年,一九六零年在子时一过,便更新到一九六一年。初一的早上,人们起来相互拜年了,有个早起拜年的人,看到王二顺家门处一堆一堆的有米饭肉,高兴地拾些肉、米饭回了家。王二顺今天也比较起得早,他起的早不是为了给村民拜年,而是迎在大门口和来拜年的人相互拜,目的是不让拜年的人进他家的门,这些年他是年年这样。今早起来他见院中堆着两堆肉汤和米饭,他知情不好,先几步到东厢房一看,两个大盆的肉和米饭都净了,缸里的馒头也不见一个,他忙出来一看过道也有,他敞开大门一看几只狗还在门口等着,他愤怒地用那只好手,超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朝一只黄狗身上砸去,狗灵巧地躲开,几只狗扭头看着王二顺都‘呜呜’地叫着跑开了。王二顺内心明白,这都是狐狸或黄鼠狼报复才这么干的,他心里恨不得马上把狐狸杀掉,才解心头之恨。他见拜年的人还没发现,忙把胡三丫喊起来,胡三丫见到这种狼藉情况,气的是咬牙跺脚动心肝,但她也怕外人看到自家的丑事趁恨,忙把过道和院中的肉汤冻子和米饭打扫干净,气不过地回屋哭泣起来,每年初一都显摆穿狐狸皮衣服的她,今年是丧失殆尽了。

农历的二月二刚过,王二顺组织起一个十几的猎枪队,决心除灭掉让自家颜面扫地的狐狸和黄鼠狼们。他组织的这些人,都是这一带有名的精英,个个是枪好、眼好、打得好,射出去的散弹都是小扇面形,一般猎物难以逃脱。这些人都有着捕杀狐狸和黄鼠狼的丰富经验。王二顺一心想围剿狐狸于死地,他花重金在外地又请来两个会布阵的高人,经过三天的地形勘察,他们在离潜龙滩村西南三里的地方,设下一个绝狐阵。这个绝狐阵与狐狸一家住的古墓只三百米,也是狐狸一家的必经之路。

二月二十五的晚上,十几个人在王二顺家酒足饭饱后,子时未到便带好猎枪和足够的火药、枪砂。在两个高人指挥下,十几个人分成五组,分别进入绝狐阵。进阵前两个高人严令各个枪手,凡是在子、丑、寅时过来的东西,一律要射杀致死,绝不放走一个,让每人牢牢记下。

绝狐阵方圆有四里地,南宽北窄,其中还有一个村子,阵首是一个高人和两个猎手,阵中是王二顺和一个高人还有两名猎手,阵尾是两名猎手,还有其他几处。夜静风寒,冷月尖尖西挂光白。每个猎手都身穿皮袄、棉鞋蹲在各自的‘岗位’严阵以待,时辰一到他们连只老鼠也不会放过,枪不离手、眼放贼光地时刻盯视着自己的管辖地。子时刚过从古墓方向传出‘砰砰’地追命枪声,枪响意为着有动物丧命,接着另一处也响起要命的枪响,阵中的王二顺听到从阵首传来两处枪响,知道他们得了手,真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两眼泛着光地紧盯着枪响的方向,枪随眼动,盼着该死的狐狸早出现在自己眼中,好一枪毙命它们,解自己的心头之恨。正当他胡乱琢磨的时候,惨淡月光下真的前后出现了三只狐狸,一只狐狸瘸拐的非常厉害,显然是受了严重的枪伤。它们顺南北向的沟埂上从南向北逃窜过来,它们跑得越快离王二顺他们越近,它们本想是逃命,却不知前途更凶恶。王二顺见到狐狸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恨,身子一歪用那条胳膊受阴风上的手抠动了枪机,‘嗵’,从枪管喷出火光,滚滚热砂打在先头的这只狐狸的脑袋和前胸,狐狸发出一声惨叫后滚到埂下。这两个猎手见王二顺开了枪,二人也朝另两只狐狸随后开了枪,两只狐狸又发出惨痛哀叫后也滚落到埂下,随即四个人看到狐狸倒地的地方闪出一道蓝蓝的光色。四个人见三只狐狸全被打死,感到收获很大,高兴自豪地站起身向三十米开外、狐狸倒地的地方跑,去拾猎杀后的三只狐狸。王二顺因胳膊不便,也怀揣喜悦地歪着身子跟在他们身后跑,当他们到近前时,看到的只是两只血淋淋的狐狸躺在地上,另一只踪迹不见。三人吃惊纳闷地不知这只狐狸是怎么没的,三个站在沟埂上愣神儿。其中一个脸色黯然懊丧地把枪放在地上说:“今夜邪了,咱眼看着它们重枪滚到沟里怎么就没了一只呢?莫非它跑了?可这直沟子里连个坑洼也没有,跑也跑不远哪?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它妈的,是不是这只狐狸有了说道?”三个人沉默时,王二顺也赶上来了,他见沟里两只死狐狸,便问一个说:“打死三个怎么还跑了一个呀?”那人说:“我们正纳闷呢,说不定这只有了仙术哪。”王二顺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一条臊狐狸,有它妈的屁仙术,咱是没打死它,才让它钻空子跑了,说不定它扎在嘛地方也死啦,天亮找找就知道了。”这个又说:“我当时看到狐狸倒地的时还冒出一道蓝光呢?”另一个也说:“我也看到了。”王二顺掩饰有词地说:“嘛蓝光?你们不懂,那是月光遇到红热的枪砂折射出的光,我也看到了,根本就不奇怪。”刚才说话的这个又忧忧愁愁地说:“我看今夜这事有点邪门,以后是不能再打这东西了,狐狸这东西很记仇,要是糊上谁,谁肯定要倒霉。我看这只狐狸是成仙了,咱们还是撤了吧。”王二顺听他一说,心里有些发了毛,想到家中历历遭遇,更是让他心存恐惧。因自己是组织打狐狸的,决不能半途退场,退了可是没法和其他人交代。便对二 人逞强作势、满不在乎地鼓动说:“二位哥哥都是都是打猎的老手啦,嘛样的场面没经过?跑了一只小狐狸子,它还能敢把咱怎么样了?你俩怕事先走吧,每人拿条狐狸算是酬谢啦,我俩不害怕。”王二顺认为自己这么一说,二人是不会走了,没想到一个对他就坡下驴地说:“谢谢王大兄弟的好意,狐狸我俩是不要了,就此别过啦。”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也上了岁数,以后这种营生我也不干啦,留枪也没嘛用啦,不如毁枪洗手自养天年吧。”这个人也极为赞同地说:“老兄弟说得对,我也该毁枪改弦更张地干些农活了。”他转身对王二顺婉言凄楚地说道:“兄弟,对不住你啦,俺哥俩从此不再摸枪打猎了。”他说完猛然手握枪杆把枪托高高举起,狠狠地往地上一磕,‘咔嚓嚓’三道固定枪托与枪管的铜箍‘铮’地崩开,枪管也变形弯曲,叧一个见罢也是损枪绝业,二人跪在地上对天盟誓后,冲南磕了三个头后,便和王二顺抱抱拳后扬长而去。王二顺眼望二人被黑色淹没在空旷而只留背影时,也没说句挽留的话,心中茫然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这只命不该绝的狐狸,正是被单强曾经救过的那只小狐狸。今晚子时,它们一家三口从古坟出来后,公狐在先领母女寻食,当它们小跑到一处杂草荒地寻找老鼠或野兔时。突然,一声枪响,公狐腰部重弹,它马上领会这是人类的猎杀,急忙带母女二狐蹿跳地向西北方向逃命,它们身后又是‘嗵嗵’地两声枪响。这枪打的因距离较远,对它们没造成伤害,其二就是身上有了冬季厚厚的毛,凉砂不容易被打透,如果在三十米内,它们一定会有生命之忧。接着它们听到西边又是‘嗵嗵’的两声枪响,这枪声公狐和母狐都感觉不是冲它们来的。因为,距离有些过远,它们知道在这荒洼之中不可能只有它们三个在捕食。公狐带二狐逃出险境,顺一条沟埝向北跑来,因公狐受伤母狐奋力向前,想跑得越远越好,但不知前面还有人等着要捕杀它们,“嗵嗵嗵”接连的枪声在离三狐不远的地方响起……

小狐也被后边的人开枪打重前胸,当它疼痛绝望地滚到沟中,见到父母己经是满身血色地死去,它拼尽全力向母亲身边爬,想在死前和母亲近些。就在此时它看到一只不熟悉的狐狸冲到眼前,眼射一道出蓝光遮罩住自己的同时,也把自己遮罩住。它俩只离王二顺等人三米左右,因他们的凡眼浑浊没有看出。但二个摔枪、磕头不再打猎的话,两只狐狸听得是一清二楚。并对二人的行为很是赞赏,对王二顺的凶残更是一目了然。蓝光里的小狐见王二顺下坡来拉走父母,真想上前咬死他,但心恨身无力。它想要是能闯过眼前的死关,以后必须报仇……

等王二顺二人走远后,这只狐狸身子一转变成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他抱小狐急速离去,找到一个僻静处后,他从身上忙拿出一片药放到小狐口中,并心情不安地对小狐说:“孩子,我们的劫难还没完,要想活命必须还要往外闯,不然还会死在猎人枪下。”小狐服了他的药后,感到疼痛轻了很多,它无力地用狐狸独有的语言问老者说:“你是谁,从那里来,为什么要救我?你也看到我的父母都死在了王二顺人魔手里啦?” 老者悲伤地摇手对它说:“我是谁不重要,从哪里来也不重要,你父母殒命绝狐阵的枪口下,我也看到了。孩子,时下要忘掉悲伤,一定要闯出这绝狐阵去,现在我们还是在绝狐阵中,如果在卯时还不能闯出去,咱就得死在猎人设的阵中,那我们连一丝的报仇机会都没了。孩子,要想为父母报仇,就要闯出绝狐阵,他们一会儿就要收阵啦,在他们收阵前,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逃出去?”小狐垂泪点头说:“我也不知怎么闯呢?”老头说:“一切听我的吧。”小狐点头问道:“人类为什么要对我们如此绝情,非要把我们斩尽杀绝?”老头对它说:“都是王二顺组织的,只要我们闯出眼前的灾难,收拾王二顺是有机会的。”两个奔那村庄而去。小狐牙关紧咬地自语道:“王二顺啊,王二顺,你杀我父母,咱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历尽千苦也要杀了你!”老者对它说:“孩子,你记住人类有句名言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倒霉的人,要等到他倒霉的时候,才能倒霉。为什么人类中有贪财的能贪到?有贪色的能贪到?有贪官的能当官?还有当官后变成畜牲的,更有真才而不能当官的等等,都是在天数之内,但苍天向来是不会放过有罪之人的,王二顺也是如此,他还没到时候。”小狐有些怠步而行了,老者手一挥,一道蓝光把小狐抱起向村急匆匆走去。

此村可不是她俩的藏身之地,要想逃出绝狐阵,两个是必须要尽快离开此村的。原因是布阵人,事先来到此村看过了,他看到此村的位置十分有用,他设阵绝狐,就是看重此村能迷惑住狐狸,当他们把这只老狐狸逼的无路可逃时,狐狸会必然躲进村来藏身,白天一到他们可以堵住路口来个瓮中捉鳖。可这只老狐狸不是一般的狐狸了,它历经了年伦的艰险与磨难,死里求生次数不清,艰险的生存条件,也让它练就出一种迷人神经的功能,并能随时化成人形,它的这套本领也是经日月重光修炼出来的。人经过事多智谋也多,生灵也是这样,事情经历多了,也是慧黠不低于人类。当他抱小狐到村边时马上察觉了这一点,但他脑袋一转也立即有了主意,他也想利用此村做点掩护。他俩稍许停留后,老者蓝光一闪变成一位皓齿明眸、体态风犹韵存的年轻妇人,她合体的黑裤花棉袄更显得婀娜万分,她手一翻又把小狐变成婴儿,马上用一块白碎花青布裹好,只露嫩面,小狐变成襁褓中的婴儿,她抱起‘婴儿’穿村而过,朝西北的一条小路走去,行至三十米左右时,突然,从前面几米处的一片乱草中传出一声恶问:“站住,三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妇人先是一惊,见有三人端枪冲她,她知道这场面硬闯是不可能的,她瞬间眸子一转,变出一副悲怜愁伤的表情,秋水般的眼内顿时泪含汪眶。她不枉一个女人的柔心弱骨,姗姗走到三人眼前细声和气地说:“三位大哥,这黑更半夜的劫道我可没钱哪?”一个对她粗声恶言地说:“去去去,谁是劫道的?你个女人纯是胡揞纂儿,这年头谁敢劫道?”妇人问他们:“你们不劫道拿枪动刀的干嘛呢?吓得我浑身哆嗦呢。”这个余怒未消地说:“打狐狸的,和你没关系。”妇人哦哦地点头,一个疑信参半地问她说:“这大半夜的,你个女人瞎跑呀?欠点把你当狐狸打了。”妇人唉叹一声说:“孩子夜里突然得了急症,急着往城里赶,给孩子去看病吗,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哪。”第一个问话的又问她:“这大黑的天,你男人不去,怎么让你去呢?”妇人看他一眼说:“你以为我愿意在这提心吊胆的大半夜里跑呀?我男人不是出门没回来吗,孩子有急症,当娘的不是着急吗。”三人看她怀里确实抱有一个孩子,话也说得真实。一个问她说:“村里没大夫(医生)呀?”妇人说:“我找过啦,人家说看不了,叫我快去医院,我这才往县城赶吗,哪成想遇到你们打狐狸呀。”一个警惕地一指妇人对另两个说:“她可别是狐狸精变的呀?布阵地对咱不是说了吗?在这时节见什么打什么吗?”妇人懦弱有节地对他说:“我在张家庄有名姓,何来狐狸精,你在耽误时候,孩子出事我可告你。”有些时候男人怜悯女人是本性,另一个反驳他说:“你别听布阵的人胡嘞,谁见过狐狸变人的?书里有,那都是文人闲着没事胡编出来糊弄人的。咱现在一枪打死她,这可是两条人命,要不是狐狸,你兜得起吗?为打狐狸别挨了枪子儿(指枪毙)。”他说完对妇人说:“不管你是人还是狐狸,快抱孩子走吧,孩子的病可是耽误不得。”三人把妇人放走了,妇人抱孩子化险为夷地闯出绝狐阵后,化作一道蓝光往莲花山跑去。

妇人走后一个问另一个说:“现在也不知是几更天了?”这个扬脸看看天上的星河角度说:“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夜间猎人判断时间一般都是看天象,因他们经常打猎在晚间,摸索出根据天上银河、七星的角度判断时辰。一个问主张放妇人走的这个说:“咱呆会怎么办?”这个说:“放两枪应酬应酬得了。”接着他对二人又自我吹嘘地说:“这妇人走了,我可以跟你俩说实话了,第一眼就看出她可疑了,当她来到我仨人面前时,我就闻出她身上散发出一股不是人的气味,我断定了她一定不是人了,当时下我就想开枪,可转念一想不行,不能开枪。你俩想?她一个狐狸都能变人了,说明她有了道行(能耐),咱惹得起吗?一枪打不死她,咱一家老小后半辈子就別想过安定日子了,说不定加性命都搭进去,为别人咱有这个必要吗?王二顺就是个样子,叫人家揭了房瓦,过年叫人家偷了个精光,现眼难看不说,这能算完吗?咱何必跟着他蹚这个浑水呢?这个布阵人也是在利用咱。”两人知道他是有些后事诸葛,但也认同地点头。这时三人真看到从妇人来的方向,又有两只狐狸跑来,一个轻声问刚才说话的这个人:“打不打?”他点头,等狐狸靠近时三人放枪打死了狐狸。

时间到了卯时,十几个人有提狐狸的,有提黄鼠狼聚到王二顺这里,但人们发现少了两人,有人问王二顺那两个人去了哪里,王二顺没敢说实话,骗大伙说,一个闹肚子被另一个送回了家,大伙信以为真。

绝狐阵这次共计猎杀了五只狐狸(包括去过单家的公狐、母狐)和十只黄鼠狼,大家看王二顺并不高兴,而是那种郁郁寡欢的表情。布阵的这两个人其中一人阴沉着脸翻来覆去看这五只狐狸。王二顺见罢不明白地问他说:“你这是找嘛哪?”他对王二顺说:“打的这些狐狸毛色不对,肯定有人放走了一只老狐狸。”他问大伙说:“谁在子、丑、寅这时辰放走了什么动物?也包括人?”那个主张放走妇人的人,见有些瞒不过,对他说:“在卯时前我们放走一个抱孩子去县城看病的妇人,起初我们拦住了她,经盘问没看出她有嘛事,见她抱着个病孩子我怕出事,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谁也担待不起,我主张放她过去了。”他问这人说:“你看清她是女的了?”这人回答说:“没镨,是个妇女,三四十岁的样儿,像是穿身黑衣服,长得还不赖呢。”布阵人听后拍着大腿十分懊恼地一指他说:“你们哪你们,可是坏了我的大事。我搅尽脑汁设了这个绝狐阵,目的就是想打到这只老狐狸。却平白无故地叫你们放了,我不是嘱咐过你们吗?这在这个时辰里看到嘛打嘛吗?”这人冷笑着反驳他说:“你没说见人也打呀?再说了,我们真打死人谁兜着?这可不是打死个猫啊狗啊的,这是人命哪。”王二顺在一旁也听明白设阵人不是光为自己解恨,而他是另有目的,是想借自己的人帮他达到目的,心说:这两小子不是真心帮我,是在巧使唤人了。他问布阵人说:“你想要这只狐狸有嘛用呢?”布阵人说:“到现在我也不瞒你们啦,这是一只有年头的老狐狸了,皮毛最值钱,也是张难得的宝贝,用它的皮毛做成皮祅后,冬天穿在身上既保暖还轻松,下雪雪花不往身上落,刮多大的风也吹不透。夏天穿它既凉快又舒服,下多大雨也淋不湿它。我跟这只狐狸少说也有三年了,算出它今晚在张家庄有此一劫,我才设下这绝狐阵,想得到这张百年不遇的狐狸皮,可惜就让它跑了。唉,真是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一算。狐狸躲过这一劫后,道行更会增加,人是斗不了它了,以后几位打猎可要小心了。”他说完和这些人抱拳后,二人匆匆离去,放走狐狸这人冲他俩背影高声说:“我们辛苦这大半夜全是为了你俩。”十几个人听设阵人说完,都感到有点头皮发炸、心里有些瘆得慌,王二顺愤然骂道:“X他奶奶的,原来受了他的骗……”

再说单强一家,自从狐狸‘资助’他家粮食后,再也不见了行踪,全家人惦念、伤感。认为狐狸离去,是单家对它们不周,或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狐狸,一家人后悔不得。特别是单强饭吃不香,觉睡不实,心中如同有只老鼠蹿来蹦去,每夜都要醒来几次,有时忽然觉得狐狸们回来了,忙起来到西廂房看一看,结果是空无所有。单强见狐狸多日不回‘家’来,认定它们在野外玩疯了,或是出了嘛大事,让它们有‘家’不归。狐狸不归让单强心神不定,老伴也是整天有些走神,盼望着狐狸们快回来。

三十儿守夜饺子一煮熟,单强给自家的天、地、君、亲、师上供后,也给三只狐狸捞饺子送到西厢房。然后单强回屋捞饺子不断,这些饺子是狐母女带黄鼠狼们捣鼓来的。它们还把王二顺家偷来的馒头、肉都放到西厢房时,母女看到了饺子只是闻了闻没吃就走了,第二天一早单强到西厢房才知狐狸们回了家。

单家在日恩夜盼狐狸回来的时候,这天夜里(就是在王二顺打死公狐母狐的这天夜里)他猛然梦见公狐和母狐满身是血地光身子在院中站着,并说找他要衣服穿,单强激凌凌地从梦中醒来,心慌意乱地再也不能入睡。

天亮了,社员们听说王二顺夜里合伙打死五只狐狸和不少黄鼠狼,好奇的社员们都纷纷到他家来看。单强听说王二顺打死狐狸心里‘咯噔’一下,再加上夜里做的恶梦,他猜想自家的狐狸可能真是遇害了,他有些精神失控地往王二顺家跑。当他进到王二顺家院里时,一眼看见公狐和母狐那血淋淋尸首被扔在院子里,几年的相知有素,让他脑袋‘嗡’的一下大起来。二狐死亡惨像让单强是痛彻心扉,因不能接受眼前狐狸死去的事实,失态如疯地说王二顺打死了他家养的狐狸,并眼泪汪汪地弯腰想抱狐狸走,忙被几个社员拦住。单强失魂的举动让王二顺和社员都不能理解和惊讶,一时让看热闹的社员不看狐狸而看单强了,不知平日厚重稳健的单强,今天这是怎么了,做出让人耻笑的小孩子事。有几个和单强不错的社员,认为单强胆小被看前的死狐狸吓走了魂,才做出这种不附和自己身份的事,忙劝他放下狐狸,单强很不情愿地放下狐狸。有社员对单强的行为不理解,嘻嘻哈哈地冷眼观看着热闹,认为单强这出人反常的举动定有含意,也想看王二顺怎么处理这件事。

单强说狐狸是自家养的,并还想抱走狐狸,王二顺感到他的做法很可笑,便冷着脸瞥他一眼挖苦问道:“单老大,你家嘛时候养过狐狸呀?村里社员们谁见过你家养狐狸啦?大白天地说梦话是嘛意思?是眼馋哪?还是灶王爷骑灶马——要上天哪?我夜里野外打来的狐狸,经你的嘴一说,就变成你家养的啦?明天我野外打来个王八,也是你家养的呗?”他的话惹出社员们的大笑。王二顺见单强那付对狐狸亲恋不舍的表情,得意地像赶贼般对单强说:“去去,滚回家去,这么大人了,还干这没皮没脸的小孩子事,不嫌寒碜吗?”单强遭王二顺的数落,被几个要好的社员拉拽着回了家。

单强的老伴见丈夫脸色暗黄、衣服上沾有血迹地被人拉回家,认为这是和别人打仗了,惊恐地问单强说:“你这是跟人家谁打仗啦?还满身是血的,把人家打坏啦?”一个社员对她忙解释说:“老大嫂误会了,单大哥没和别人打仗,是去王二顺家看狐狸看的,单大哥说王二顺打死的狐狸是你家养的,他非要抱回来,身上才沾血的。”单强的老伴听罢脸也顿时变了色。暗自心疼地说:我的野儿们终究还是遭了王二顺的手,这个千刀万剐的王二顺,你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她怕几个人看出自己的异样,便笑笑对他们说:“听王二顺杀那么多狐狸,吓得我是心惊肉跳的,这个缺阴德的王二顺,狐狸和你脚勾不着,手连不着地干啥要杀它们?早晚会遭了报应。”一个冷笑着对她说:“还早晚遭报应?他家已经就遭报应了,房子掀瓦,大三十儿的闹鬼,听说王二顺三十儿夜里一个人吃了三盖板饺子,你说?这不就是报应?”她解恨地说:“该!该,该!”

这时大门一响,“秃老美”刘坤合拄着拐来到单家,进屋不分青红皂白地含寒着脸,指责单强是平白无故想讹诈王二顺的狐狸,是眼馋王二顺打的狐狸等等。拉劝单强回家的几个社员见他说话二愣八蛋,斜眼看看他都不满意地走了。单强被刘坤合难听的话,刺击了肺腑,感到脑子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老伴忙让他喝了几口热水,看看刘坤合故意问他说:“你怎么还跑到他家抢狐狸呀?”

单强笑笑说:“看见狐狸重枪的场面,吓的一时痰迷了心窍儿。”

刘坤合讥讽嘲笑地说:“看那时你像失掉了儿子一样心疼。”

单强的老伴看他一眼,不高兴地说:“去去去,说话没个分寸。”单强站起身对他说:“我要去上工了,你也看够我出洋像了,回家去吧。”

刘坤合干笑着走了。刘坤合走后,单强和老伴叨咕了狐狸的事,并告诉老伴说小狐狸可能没有死,还把夜里梦到公狐和母狐向自己要衣服的事,也说给老伴,单强上工走后,他老伴在家哭天抹泪地一上午。

晩上,单强以道歉为名到王家去串门,话真情假地和王二顺叙谈了一晚上,最后单强向王二顺提出要高价买两张孤狸皮,理由城里的老丈人每年冬天腰疼的起不来炕,买两张狐狸皮做褥子。王二顺象是明白单强早起演的那出抱狐狸的内幕,他嘻嘻哈哈地向单强要出双倍的价钱,单强明知是贵,但也不打价。第二天一早,单强拿着钱到王二顺家(单家有钱,是单强卖金所得),从墙上找出公母狐狸的皮,卷好后回了家。他到家用清温水把两张狐皮洗涮干净晾晒在院中,又把西厢房打扫干净,在小狐狸睡觉的地方,为二狐立了一个牌位,单强许愿初一、十五要给二位烧拄香,表示对二位真诚的谢意。晚上夜静时单强在院中烧了两张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