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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拆庙

一九六一年春天的到来,更是让社员缺吃少穿,俗话说:好过的年,难过的春。愁春日头(太阳)长,饿断筋和肠。没东西吃的春日里,饿得人们两眼发蓝。为填饱辘辘饥肠的肚子,让人是苦思冥想,千回百折地想怎么搞到吃的,好让家人和自己能从饥饿中找出逢生的途径,度过春季里的难关。此时生产队里的大食堂惨淡的由暗关到了明散,虽然上级没说散,可每家都有了锅灶,因王二顺家有锅灶,他也不敢向上级说。饥饿,逼迫人想吃尽办法去找吃的东西,也别说,还真有人发现了一个天大秘密,他就是单强。

一天上午他去西乡孙家堡村想看一个老乡,目的也是想找他家借点粮食,耐糊着度过这春天,到秋后下来粮食在还人家。无粮逼迫的他只有走借粮的下策,因人们都在挨饿,去也感到借粮渺茫,只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他向队长请了假,又和老伴说去孙家堡借粮,他还在腰里掖了一个口袋子,万一能找朋友借到粮食好背回来。

去孙家堡半路要经过直径四五里的贾口洼。贾口洼每年七八月份里,上游的雨水通过黑龙港河流入贾口洼。经过一冬的蒸发,水基本耗尽,附近村庄可以洼陷的地方捕些鱼,就连潜龙滩村的人,也步行十几里到贾口洼来逮鱼。高些的地方,开春可以耩些春麦,洼地里开始长些野草,什么花花节(学名蓼草),稗草,最多的是三棱草。

单强顺一条时儿有泥时儿是地的弯曲小道去孙家堡,他这样直穿贾口洼,该近一半的路程。当他走到大洼深处过一条水沟时,看到沟里噼里卟噜地有不少鱼往泥里钻,单强知道这是鱼受到自己的惊吓,采取的一种自我保护行为。单强看到这么多鱼可高兴坏了,他脱鞋卷裤地摸起来,摸一个往空地上扔一个,鲫鱼、鲶鱼、嘎鱼,半大黑鱼,不到一小时摸有十几斤,鲫鱼最多。上来后他看着鱼多,也没别的东西装,只好用口袋子装鱼了。单强逮鱼的热乎劲过去了,感到天有些凉,肚子里的尿来了。他见大洼无人,解裤冲一根干弱的小苗就尿,尿急劲大发出哗哗声,很快把这根弱苗被冲倒,他见倒苗下有一个圆圆鸽子蛋大小的黑球,他从尿水中拿起来一看不认识,便忙用沟水洗了洗,然后用后槽牙一咬‘咔嚓’一下开了,他还感到汁水很足也脆生,吐出一看是黑皮白瓤,他又放在嘴里嚼起来,嗑哧嗑哧地很好吃。他连拔了几根儿,有的有这黑鸽子蛋,有的没有,但用手在秧下抠也能抠出来黑鸽子蛋,他眼望这片枯萎的秧苗足有几亩大。心说:这真是意外收获,地里怎么还长有这东西?他把剩下的几个没舍得吃装进口袋,准备回家请别人辩别一下,这黑鸽子蛋是什么。他孙家堡不去了,去了没粮也是让朋友作瘪子(没有的意思),他背鱼往回赶。

单强到家也已经是中午了,老伴见他满身泥水地背回来的不是粮食而是鱼,简单问了几句想动手弄鱼,单强掏出黑鸽子蛋对她说:“你到杜嫂子家问问这是啥东西,能不能吃呀?”老伴接过一看也不认识,问单强这是从哪拾来的,单强说洼里长了很多,是撒尿冲出来了,并告诉她说,自己尝了尝很好吃。他的老伴喜冲冲地去找杜韩氏。

杜韩氏住村南边,三间青砖瓦房独门独院。单强的老伴进院就喊:“老嫂子在家吗?”屋里忙答应说:“在家在家,快屋里来呀!”单强的老伴进了屋,女人见面话多,二人忙说了几句闲白,单强的老伴拿出黑鸽子蛋的东西,问杜韩氏是什么东西,杜韩氏一笑对她说:“这是地梨,在水边长的,这东西贾口洼里有。”单强的老伴点头,并问她说:“嫂子,这东西能吃吗?”杜韩氏说:“当然能吃啦,还很好吃哪。”接着她问单强的老伴说:“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单强的老伴把单强去孙家堡借粮的事,告诉了她,也说出单强在贾口洼看到的地梨。杜韩氏听罢对她说:“这地梨只能开春挖,现在也正是挖地梨的好时候。不过,挖地梨要先挖出窝子来。”她撺掇单强的老伴,叫单强去挖地梨,并说出挖地梨的工具——铁划拉子,还对她讲了地梨煮熟啃下黑皮吃最好。杜韩氏还给她讲了有关贾口洼地梨的传说。单强的老伴回家后,告诉单强,黑鸽子蛋叫地梨,并告诉他说,现在挖地梨正是好时候。单强不知什么叫挖窝子,铁划拉子也没有,他根据老伴说的样式,把炒菜用的铁铲子从铲头处凿弯,趁中午人少,扛锄锨、拿划拉子和口袋子去了贾口洼,走前他告诉老伴说:“队长要问我为啥不上工,就说我去孙家堡借粮没回来。”老伴答应。

单强去贾口洼挖地梨,天大黑后才赶回家来,老伴见他挖来足有半面袋子地梨,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孩子听说爸爸挖回了地梨也很高兴,但又不知地梨长的是什么样,二人油灯下从口袋子里往外掏,想看地梨究竟是啥样子。妈妈忙活单强吃饭,见两个孩子争抢着要看地梨,便对大儿子单洪说道:“你俩瞎抢啥呢,把地梨赶快倒出来呀?”单洪推倒口袋,地梨轱轱辘辘地从口袋里滚出来,单洪弯腰双手把口袋底的两角抓紧,直腰一抖落,泥球般的地梨全都出来了。单洪、单利这是第一次看见地梨,因表皮有土,还没看清地梨真正是什么颜色,大体知道是黑色的。单洪的妈妈高声对单洪说:“你拿盆赶紧用水洗出些来,我给你俩煮些尝尝啦。”二人听妈妈说要煮地梨,忙拿盆倒水,二人在嬉戏中洗净地梨,哥俩儿这才看清地梨面貌。地梨比鸽子蛋要小,和鹌鹑蛋不分上下,圆圆的,皮黑色,表面还零零散散地长些细小的黑须,底下有根儿,上面有很小的芽儿。

地梨煮熟了,一家开始吃起来,单强吃了几个忽然想起杜韩氏,问老伴说:“我给杜大嫂子端碗去吧?”老伴咯咯地笑着对他说:“要端也是你去,可别支使我去呀?我还要吃地梨呢。”单洪、单利听妈妈说都哈哈笑,单强也笑着问她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没出息的样呢?”老伴也哏哏地笑,单强从锅中舀出一碗控了控水,端着去了杜韩氏家。

单强接连两天挖地梨,让全村人都知道了,人们也纷纷利用下工的时候,早吃饭,带上煤油灯下洼刨地梨,在早晨没上工前赶回来上工。实在地说,挖地梨不光是潜龙滩村人知道,贾口洼附近的村人都知道挖地梨……

也就是在单强这天上午去孙家堡的时候,公社派人送来了通知,内容是扒掉潜龙滩村的小庙,王二顺忙把通知内容看了一遍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下午一上工,在自家门口对大伙说道:“大伙都注意了,公社来了扒庙通知,我给大伙念念通知内容。

通知

根据上级指示,为破除迷信,加强党的教育,为农村环境美化,心灵净化,让农村有个风清气正的新局面,为一心搞好社会主义建设。公社决定在所管辖的农村,展开一次扒庙行动。有庙的村接到通知后,十日内必须扒完,由村大队领导负责,十日内不能完成的,大队领导到公社学习班学习。望各村领导带头执行。”王二顺念完通知,脸上带出兴奋地笑意。因为,村西小庙他和邵艳莲苟合被发现,还有土地奶奶的风波等,所有丢人现眼的八八出(不好的事)都和小庙有关。王二顺恨透了小庙,也早想扒了小庙,可他苦于没有扒庙的依据,自己私扒小庙,必然要遭到村人强烈的反对,在就是他也有所忌惮。所以,他没敢动手拆毁小庙。在农村別看小庙里只有不起眼的土地爷、土地奶奶住的地方,在文化贫乏的年代里,这可是村人里精神领域里不可缺失的一个地方。他接到上级扒庙的通知,心里有了底,更有了依据。他心想:谁敢出来反对扒庙,就是和上级对着干。为扒庙稳妥,不引起社员反对,他才特意组织社员念通知。让大伙知道扒庙是上级的指示。

下午,王二顺自己带五、六个强壮的社员,带铁镐、三齿铁耙之类的工具,来到小庙前,他先带镐进到庙中对土地爷、土地奶奶假惺惺地说道:“土地爷、土地奶,可不要怪我捣毁你们,是上级来了通知,要拆毁你们这些不吃饭、不干活、占着地方的废物鸡,你俩口子有嘛不满的地方,去找我们的上级吧,可不关我的事呀。”他说完狠狠一镐把土地爷的脑袋镐下来,并狠狠几下砸碎土地爷的脑袋,尘土飞扬下,他又把土地爷的身子捣成了半半拉拉的一堆土,接着他抡镐就是土地奶奶,在他的镐下,土地奶奶也粉身碎骨了。王二顺见两个都被自己砸的是七裂八半的,心里得到了极大满足。满脸冷笑的王二顺接受了上次老二肿(男人生殖器)的教训,没敢解裤呲尿,他张嘴把一口浓痰往破碎的土地奶奶身上重重吐去,好像他对土地奶奶有着千仇万恨。一向温柔敦厚的土地奶奶见他如此欺侮自己的化身,在一旁愤恨地瞪眼看他,受难之时夫向妻,土地爷哪能看着自己的老搭档受王二顺凌辱,拾起一块硬土砸在他的嘴上,烟尘下王二顺感到嘴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满身挂着灰尘地捂着嘴钻出庙外。王二顺到庙外用手一抹嘴儿,手上沾满血。他看看庙内,猜想准又是土地爷在作‘恶’。几个人见王二顺嘴受伤都很关心,劝王二顺明天在扒庙,王二顺捂着嘴摇着脑袋出音不清地说:“不行,今天必须把这坏种破庙扒了,明天就在这里盖个茅房,让大伙都来这里拉屎尿尿。”几个人点头,但都不敢动手扒庙。

土地爷、土地奶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也都提前做好了撤离准备。在王二顺带人来到庙前时,明白拆庙的时候到了,他和土地奶奶本想转身飘出庙外,却让王二顺那热力十足的气把小庙门一堵,两个不能出来,只好躲到一角,眼看着王二顺毁灭化身。王二顺出来时,两个才得机会出庙,隐身在一棵粗壮的柳树下。

王二顺见人们缩手缩脚地不敢上庙,他奋勇当先踩梯子上了庙顶,其他人也蹬梯子上了庙顶。潜龙滩村小庙并不大,只有一间,窄小的门口冲南(庙门要窄于平常人家的门口),门前还有一片很平整的空地,这块空地是潜龙滩村有去世老人的时候,是孝子们来庙前跪下向土地爷送信的地方,也叫报庙。庙高三米往上,庙脊高翘,有着一种骨瘦迎风之势,灰青布瓦成行成垄,虽有榆、柳的落叶也是不多的,因有村里的好心人隔三岔五地到庙来,用扫帚清理房上的杂物,并把有尘土的土地爷、土地奶奶的身像也擦干净,他们做这些事,好像也是一种功德。庙墙青砖垒砌,庙四周有几棵高大粗壮的榆、枊树,四季都衬托庙的素雅之态……

土地爷见王二顺上房扒拆干劲十足,既无奈也愤恨,眼睁睁看着自己住过多年的房子被扒,心里有着凄凉于恋留。他见王二顺在翘峭陡立的房脊上,扒砖掀瓦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心头一怒,上下嘴唇拱成圆形朝王二顺吹出一口气。土地爷要是人,一口气对王二顺没什么大碍,可土地爷好呆也是列入仙般的神,他这一口气吹到王二顺身上,王二顺在庙上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后,脚下失去力量,不自主地往庙下滑去,他嘴里‘哟哟’地叫着从三米多高的庙上重重摔在地上,事也很巧,他的颈骨正好被垫在一块立着砖上,他‘唉呀’一声大叫,接着庙房沿的砖‘哗啦啦’掉下八.九块,带着尘土重重砸在王二顺的右腿上,便王二順的右腿又被砸骨折,人们不扒庙了,把“唉呀唉呀”乱叫的王二顺抬回家,真是人行不善祸不单行。

王二顺扒庙被砸坏,村里人都知道这是土地爷显灵,土地庙被扒了个半拉子也没人敢动了,残墙断瓦的小庙在扒庙的风潮下,也无人敢出头修缮,在村边破败不堪的荒凉着,可谁家有过世老人都要到小庙来报庙,谁家生小孩也要到这里烧三张黄纸钱告诉土地爷、土地奶奶一声,保自家新生儿无灾无病。

从王二顺带人扒庙起,土地爷知道不能在潜龙滩村立足了,当夜和土地奶奶满怀伤感地去了上级机关——城里的城隍庙,城隍爷见各村的土地爷、土地奶奶们愁眉不展地到了城隍庙,只好将他们安置好,并让他们每晚都要回村管好本村事务,其余时间在城隍庙修行。

静海县的城隍庙没建在城里,而是建在西门外路南侧。城隍庙占地十几亩,分前殿、中殿、后殿,三殿屋脊高挑,琉璃瓦辉光留彩,屋顶黛瓦成垄,青砖墙面白灰当泥,墙缝直而窄小,当地人称这种建法叫磨砖对缝。宏伟的城隍庙建得非常古朴气派,清晨的阳光沐浴,让城隍庙放出奇异的光彩。城隍庙西墙下,便是长年不息的南运河。城隍庙本是建在城里的,为什么又改建到了城外?传说城隍爷外出办事耽误了时辰,赶到西门外时被早起的一妇人一桶尿水泼住,使他永远不能入城了,他为安身城外,给城里的几个豪绅托梦,很快城隍庙建在城外。实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城里一家有钱有势的人,看上城里建城隍庙的这块地盘了,明着不好侵占,便编出城隍爷被一妇人用尿泼在城外的谎言,现在城隍庙于城里的圣人殿、将军府隔路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