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已十四五岁的孙叔敖每天的主要活计还是上山砍柴干农活以减轻母亲孙氏的劳动强度。母亲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为养大这个儿子成人付出得太多。由于条件艰苦,衣食无保障,要靠野外谋生为主,一个结实女子,不到四十岁就有了白发,面黄肌瘦,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大十岁都不止。但孙氏当看到儿子一天天长大起来,又聪明又能干,村寨里有那么些女子追求他的儿子,她很开心。她不担心儿子将来找不到一个好老婆,儿子除了会射箭打猎,还能有手捕鱼的绝活,如果她的捕鱼绝活是部落村寨中的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孙妈妈在人前听到有人夸赞她儿子时,尤其是铃子的父母夸耀他时,孙妈妈会很开心。因为她心里相中的将来的儿媳妇是铃子。像那妖精风骚的妹子,她一个也不喜欢。当听说,儿子在被他们缠扰时,要儿子坚决不要理她们,离她们只管远一点。孙叔敖当然明白这一点,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对孙叔敖来说,摆脱不必要的儿女纠缠还是次要的事情。孙妈妈清楚,在儿子心中,最紧最重要的事情是有关他没有父亲的身世之谜。她一直没有向他说穿过。

孙叔敖十岁以前,村寨部落里不明究里的人,尤他的同伴们,就欺他是个野孩子,野杂种。同天底下所有被欺负的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孙叔敖委屈过抗争过流泪过,几次找妈妈讨过说法。妈妈却总是把在外受了委屈的儿子揽在怀里守口如瓶,只是一边摸着他的头,边流着泪说:叔敖,让别人去说吧!嘴长在人家身上,又说不掉一块肉去,相信妈妈,你不是野孩子,不是私生子,你有父亲——还是了不起的父亲!

孙妈妈记得,铃子跟她说到过件具体事情。孙叔敖十岁这年有次上山打柴,有个叫麻石头的孩子,与叔敖因一件小事发生争执,骂他是野种,那意思就是当面骂他的娘呗!叔敖不忍了,怒了,把麻石头摔倒在草丛里,还要拿拳头教训他,是在场的铃子小姑娘激将他救了他的儿子的。铃子说:孙叔敖,你是长辈们夸的将来有大出息的人,怎么能和一个泼皮无赖计较!孙叔敖觉得有道理,便收了小拳头说,看你下次还敢!麻石头翻身爬起说:你就是野种,怎么着,回去再问你娘去!我听我爹说的!能有假?心中还不懂爱为何物的铃子再次劝开叔敖说:我爹说:真的说不假,假的说不真!不要理他,相信你娘!

晚上回到家,孙叔敖因无端又受了气,缠着娘,一定要她讲自己的身世。可孙妈妈还是没有说,任孙叔敖怎样要求,甚至让儿子怀疑错怪,她也没有将他的身世之谜告诉他。孙妈妈像在有意考验自己的儿子的胸怀与气量,像在有意检验儿子的意志与抗压能力。好吧!娘您有难言之隐就不要说吧!孙妈妈还是只一边将儿子揽进怀里,一边流着泪说:儿子,你相信妈妈就是!

孙叔敖没有想到,能知一会十也没猜到:当他与麻石头发生过的儿时纠纷过了四五年之后,一天天长大快要成人,快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能够沉着应对处理事情时,能够不被他人诱惑乱了自己方寸时,一个春夜月儿濛胧的晚上,孙妈妈主动把儿子叔敖叫到房中,坐到昏暗的油灯下,把坐在对面木椅上的少年孙叔敖揽在怀里,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她未开言,如断线珠子的眼泪便漱漱流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成了线珠了,少年叔敖的头上脸上都感到有湿热了,他抬起头来望着娘说:娘,你今天怎么啦!只管哭,太伤心,是遇到什么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了吗?如果是我身世的事,你不便说,我也不会怪了!你说过,要我相信你,我不是私生子!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父亲就足够了,他人是说不坏的!孙妈妈抹了把眼泪说:我的儿啊!今天,娘不再瞒你什么事了,因为看到你已长大了,比你同龄的孩子都要成熟老练了,娘高兴激动了,该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了!麻石头他爹说你是野种,那是胡说,那是谣言报复,还有你超过了他的儿子,生的妒嫉!

孙氏索性把少年叔敖拉到她的床边坐下,把伤心与激动的泪水又用手背抹了一把说,孩子,你听好了!事情的全部是这样的,当时孙氏穿的是一件豹皮外套,说话时,泪也浸湿了衣袖,叔敖穿的是件山羊皮袄,他为妈妈抹去泪后说:娘,你就慢慢往下说吧,儿子会认真听着记住的!

孙妈妈这才又抹了把泪开言往下说道:‘你爹是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男人。英武豪爽,一表人才,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正式结婚后,不久便怀上了你。你爹干农活是个里手,上山捕猎,下河下湖抓鱼都是能手,现在的你也有些像你的爹那样聪明能干,你现在披在身上的这张山羊皮。我身上穿的这张豹皮,就是他那年上山用弓箭射杀这些野兽得来的!还有家中餐桌上没有断过的野味,如野兔子野鸡野猪,大山就是我们的食物来源与养殖场,当然还有河里湖里抓不尽的鱼,采不完的野菱野藕,只是谷物相当紧缺。你的父亲因为捕猎本事大,麻石头的爹攀他结拜了兄弟,跟他学艺。艺高人胆大的人,所以才敢住在这独家庄上。与你爹拜了师,结了义的麻石头的父亲,他常来我们家里吃喝玩耍,时间一久,便暴露出他的心术不正。他见你娘年轻有几分姿色,暗中便打起了主意,有机会就对我言语挑逗或动手动脚。我严厉警告过他,还提醒过你爹,要少和这种人来往。没暴露前,他装得很正经,虚心向你爹学弓法,学其他手艺,显得正经而认真。

你爹是个实心人。他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都实心正直,要我不要多心,坏了他们兄弟关系,气得我好一向都懒得理你爹。有年夏天,也就是这年夏天,麻石头他爹邀你爹上山去在山中围猎,说他在那里发现有老虎在那边出没,你爹去了,准能猎捕到手。你爹没和我说,便去了,也有人说是邀你父亲下湖去捕大鱼,你爹便去了。那天,也就出了大事了,麻石头他爹那天浑身是血跑了回来,他也没说是从山里跑了回来还是从湖里跑了回来,只故作恐怖和添油加醋的说:蒍兄不是遭遇了老虎没斗赢反被伤害了吃了,就是在湖中遇了水怪失踪了吃了。有人问他,你也伤了流血了,具体是在哪里出的事?他只说,他被那种恐怖场景吓懜了吓傻了,只记得高一脚低一脚的逃命,记不得是从哪儿逃的命了。人们也不追究,夏天洪水滔滔,山水本就连到了一处。总之,从此,你爹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