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卓韵彩本是南唐人士,家住金陵那片繁华之地。家中世代书香门第,父辈为官,门庭显赫。她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姐弟俩感情深厚,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温馨又美满。然而,命运的巨轮却无情地碾碎了这份美好。宋兵破城,南唐覆灭,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瞬间吞噬了她的整个世界。父母兄弟在乱兵之中惨遭杀害,她自己也未能幸免,被掳到东京,无奈沦为了官妓。如今,她已在东京这繁华却又残酷的风尘中,度过了数个漫长的年头。
平日里,卓韵彩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凭栏望月,心中的伤感如潮水般汹涌。那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悲惨遭遇。今日,她又如往常一样,独自凭窗而立,眼神中透着无尽的落寞。就在这时,楚华恰好从楼下路过。卓韵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楚华的身影,刹那间,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定睛细看,只觉楚华的眉眼之间,竟与自己那已故的弟弟有着几分相似。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遣了身旁机灵的小丫鬟翠莲下楼,去拦住楚华,请他上楼相见。
卓韵彩将自己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一腔心事,对着楚华娓娓道来。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哽咽,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泪。楚华静静地听着,心中满是同情与怜悯。待她倾诉完毕,卓韵彩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她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吩咐翠莲去取了些酒来。随后,又差人到对面那热闹非凡的酒楼,要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说是要与楚华对饮,以解心中的愁绪。楚华见她如此,实在不忍心拒绝,怕伤了她好不容易才稍稍舒缓的心,便没有推辞。
于是,这姐弟两个便在丝竹坊的楼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时而欢笑,时而感慨,气氛渐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楚华好奇地问道:“姐姐说,我像你亲弟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卓韵慧。” 卓韵彩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回忆,轻声说道。
“既是如此,姐姐以后就叫我韵慧吧,就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好了。” 楚华真诚地说道。
“好,好啊。你给李梅做了哥哥,她叫你李竹。今天做了我卓韵彩的弟弟,自然也要先换个姓氏,就叫卓韵慧吧。” 卓韵彩笑着应道,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美丽而动人。
几杯酒下肚,卓韵彩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恰似天边的晚霞,分外好看。楚华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卓韵彩这副模样,不禁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由衷地赞叹道:“姐姐,你真漂亮。”
卓韵彩轻轻笑着,伸手拍了楚华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姐姐好看吧?可惜姐姐已经认下你做了弟弟,不然啊,就嫁给你好了。”
楚华听了这话,微微有些窘迫,连忙扶着卓韵彩,说道:“姐,你喝醉了,我扶你躺下吧。”
卓韵彩苦笑着摇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姐没有醉,这点酒,还不至于让姐喝醉。姐是说的玩笑话,既然你我已经结成姐弟,此生便不再会改,只愿来世吧,来世韵彩一定要嫁给你。”
楚华听了,心中也有些触动,神色诚恳地表示:“好,若有来世我就娶你,这一世就做你兄弟,好好照顾你。”
卓韵彩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味着这句话,随后又说道:“你刚才说住在……”
“来宜春,老板姓铁。” 楚华连忙回答道。
卓韵彩听了,不禁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原来住在铁剑处。这么说,陪你来的人一定是吴越王的前臣吧?”
楚华听了,心中大为惊奇,连忙问道:“怎么?姐姐认识铁老板,而且居然知道陪我来的虞大哥是吴越前臣?”
卓韵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故意卖关子,“韵慧,你姐姐现在也算个江湖人士,怎么会不知道,来宜春的老板曾经是吴越国的义士呢?那你告诉姐姐,你们来东京究竟做什么?”
楚华见她问得直接,也不再犹豫,便如实地说出了实情。他告诉卓韵彩,是虞离弘认定自己就是逃出宋兵控制的吴越王前世子,故而前来东京,想要找如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钱俶相认。卓韵彩闻听此言,先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而后对着楚华又细细观察了一阵,最后竟然大笑起来。
楚华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因何发笑,便疑惑地问:“姐姐,何事发笑?”
卓韵彩好不容易止住笑,强忍着笑意说道:“刚才仔细观察,你确实与数日前一纸榜文上的影像有几分神似,然而再一瞧,却更像韵慧一些,于是忍不住发笑。”
楚华听了,心中一喜,连忙言道:“如此说来,姐是相信我不是那个前世子了?”
卓韵彩很坚决地点点头,语气肯定地回答:“你绝不会是吴越王世子。世子的情况,坊间早有传闻。姐姐虽然没遇见过世子,却根据那些传闻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吴越王前世子是个喜欢近女色的纨绔子弟,与你断然不会是同一人!弟弟你虽然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却可以恪守君子之道,仅此一点,世子已是远远不及你了。”
楚华听了这话,脸上微微泛起羞涩。他心里明白,卓韵彩是在指自己刚才得知此地是丝竹坊时的那种神情。他连忙起身,又给卓韵彩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地说道:“韵慧再给姐姐施礼了。姐姐说得对,人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恪守君子不欺暗室的品格才对,只是刚才误解了姐姐,实在不应该。”
卓韵彩也笑着站起来,轻轻靠住楚华的肩头,眼中满是温柔,“姐姐不曾怪你。姐姐倒真要你搀扶一把,进卧室去了。”
卓韵彩身姿婀娜,香艳迷人,楚华却恭恭敬敬地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着,另一只手轻轻揽在她腰间,动作轻柔而又稳重,将她扶进里面的卧室。而后,他轻轻将卓韵彩放倒在床上,正要起身离去,却被卓韵彩一把抓住了衣袖。
“你别走。你既是我韵慧小弟,也就无需回避自己姐姐,就坐在床前吧。让姐姐享受片刻这难得的温馨也好。” 卓韵彩轻声说道,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楚华心中一动,果然就在床头缓缓坐下。卓韵彩顺势将头枕在他胸前,楚华轻轻抓住她的两只素手,只觉那双手柔软而又冰凉。他心疼地说道:“姐姐,韵慧已经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韵慧一定会设法,消除姐姐的官妓之名,恢复你的户籍的。”
卓韵彩悠悠地出了一口长气,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兄弟有此心意,姐姐已经知足了。消除官妓之名,恢复户籍,谈何容易?你现在连自己究竟是谁都还搞不清楚,又能做什么呢?”
楚华听了这话,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眼睛一亮,连忙言道:“姐姐,我有一个主意了。”
卓韵彩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好奇,“有何主意?”
“是不是秋闱在即?” 楚华反问道。
“那又怎样?莫非你想去试试运气,给姐姐捡个状元回来?” 卓韵彩半开玩笑地说着,索性坐起,更加靠近楚华,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楚华则神秘地一笑,说道:“呵呵,姐姐有所不知,我虽是搞不明白自己究竟何人,有一点却是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时代之人,乃是一个后时代的人回到了现在。”
卓韵彩听了这话,“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疑惑,“这话姐姐听不懂了。你说,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什么是时代?还有什么又叫后时代?姐姐也是书香门第人家出来的,琴棋书画也算得上精通,怎么就听不懂你这话呢?”
楚华也笑了,他歪着头,略一思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才能说明白。片刻后,他问:“姐姐,应该知道南唐、吴越的前面还有个朝代吧?”
卓韵彩很明确地点点头,回答道:“这个自然是知道的。我读过史书,知道前面的朝代是唐,唐前面就是隋朝。”
“很对。你说的朝代,也可以说成时代。” 楚华解释道。
卓韵彩本就极为聪慧,经他这么一解释,马上明白过来,“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是这个朝代之人,而且还是后面一个朝代过来的?是不是这样?”
楚华大笑起来,眼中满是赞赏,“姐姐果然聪慧过人,就是这个意思。”
卓韵彩又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笑着说:“怎么会呢?后面的朝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现在谁知道?你又怎么会从将来到这里来?”
楚华的思维正在快速地恢复,只是关于自己来自哪里,究竟是谁的具体信息,依然是一片模糊。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自己穿在身上的潜水服,还有腕子上那块深水表。潜水服留在了李治爷爷家中,梅子说这套衣服有些古怪,不适合再穿,不如留给她保管。这块深水表也很古怪,倒像个手镯,并不显眼,楚华就留在了身边,现在还戴在腕子上。
他笑着说:“姐姐,我只是可以感觉自己来自将来,可在将来的哪个时代,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真的知道几百年以后的事情。” 为了证实这一点,楚华把手腕伸到卓韵彩身前,“姐姐,你看这个。这只是一块深水表,只能诞生在后时代。”
卓韵彩看着那块深水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楚华说的 “预知数百年” 这件事上。她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异,“你可以预知数百年?”
楚华得意地一笑,说道:“不信吗?我告诉你,现在这个朝代叫北宋,当今皇帝是太宗赵光义,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亲弟弟。然后传下去是宋真宗赵德昌,仁宗赵祯,英宗赵曙,神宗赵顼…… 一共传位九帝,一百六十七年后被金所灭,以后由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应天府南京继承皇位,后迁都临安,史称南宋。南宋也传了九位帝王,历时一百五十二年后,在公元 1279 年被蒙古人所灭。”
楚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历数宋朝历史,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年份,都像是一颗投入卓韵彩心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卓韵彩不由听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她将信将疑地说:“如你所述,这大宋南北两朝也不过三百年江山?”
楚华点点头,神色认真,“对,接下来还有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国祚不足百年,然后又是朱氏的大明朝,凡二百七十六年,再就是女真人统治的清朝,二百六十七年,那便是最后一朝封建王朝了……”
楚华一口气历数各朝各代,说到清朝后,突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只觉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喜上心头,忍不住大叫起来:“我终于想起自己来自哪个未来了。”
卓韵彩痴迷地望着这个男子,见他突然大声说已经想起来自何处,也跟着开心之极。她忙问:“韵慧,你究竟来自何时?”
“清朝后是中华民国,然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我就来自那个时代!” 楚华兴奋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光芒。
卓韵彩忙问:“弟弟所言的这个时代,距离现在又有多少年?”
楚华想了想,回答道:“大约一千年。”
卓韵彩惊讶得嘴也合不起来了,“一千年?弟弟竟然在这个世上活了千年不成?”
楚华连忙摇头说:“倒也不是。我只是来自千年之后而已。”
卓韵彩渐渐平静下来,想起楚华刚才所言,便道:“弟弟既然有如此过人本领,真的可以设法去取个功名来救姐姐。弟弟的才华,姐姐自然是不用担忧,只是这考功名的身份,倒是个大难事。”
“姐姐可是指的去参加科考的资格?” 楚华问道。
“这个博取功名,要先经乡试取得生员资格,做了秀才……” 卓韵彩耐心地解释道。
楚华打断她,接着说道:“然后要中举人,才能参加殿试获取进士资格,这殿试头名就是状元,对不对?”
“正是。只是这秀才是需要户籍的。兄弟你的户籍可在千年之后,这可如何是好?” 卓韵彩皱起眉头,替他发起愁来。
她又联想到自己那已故的亲弟弟,不由长叹一声道:“我那亲弟弟已死,倒可以用他的户籍了,只是不知如何可以做到?” 说罢,眼眶一红,又落下泪来。
楚华忙伸出手,轻轻替她揩拭去眼角的泪珠,并温柔地哄劝着说:“姐姐又伤心了。现在你有我这个弟弟在身边了,就再也不必伤心难过。姐姐所言也非难事,我可以去求虞先生相助,总有法子可想。”
说到这里,楚华想起自己已经离开茶楼有些时候了,心中一惊,忙起身道:“姐姐,我倒忘记出来已久,恐虞大哥担心,要赶紧回去才好。”
卓韵彩也跟着起身,微笑着说道:“不妨,那位铁掌柜也与姐姐相熟,待我让翠莲送你过去吧。”
“也好,免得我要沿途询问。姐姐,我今日先去,明日再来看姐姐。” 楚华说着,搀扶着卓韵彩一同下楼。
卓韵彩叫翠莲送楚华回来宜春去,自己则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楚华的背影。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优美的轮廓。此刻,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对未来的期盼,那期盼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照亮了她心中那片荒芜已久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