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张康一直在北京读书,此时适逢放假回家。蛤蟆台子的人都说:“二少爷是一个知书达理、聪明过人的孩子,跟他哥‘大嘎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孩子不像老柴家的人,是柴府里一个难得的好人……”不过也有不同意见:“嗨(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孩子脑后好像还有一只眼睛,心眼子贼多!”

“哥,要不让他看坟去吧?甭让他回府,面上是咱家人,别人也说不出啥来……”一眨眼儿一个主意,果然人小鬼大。

“我知道该咋办了,你们都甭管了!”“大嘎鱼”似乎悟到了什么弦外之音,接过话头儿驱散了大家。

老蔫儿这顿打挨得真是不轻。趴了二十多天才起炕,如果不是“泥鳅”给他熬了吴老爷子的祖传秘方“鲫鱼大蒜汤”,“鱼鹰子”小心地伺候着他的吃喝,估计小命儿也早就拜拜了。

站起来以后,死里逃生的“张老蔫”瘸着腿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儿呀儿呀,你上哪且(去)了?咋连个信儿都没有哇?”老娘好久没看到儿子了,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昼夜念叨着,哭坏了双眼。

“儿呀,咋不说话呢?是不是大管家又打你了?”“妈,我没啥事儿,你喽儿的眼珠子咋地了?”“唉!瞎了,看不见了,儿呀,都妈拖累的你呀……”老娘的瞎眼流出了浑浊的泪水。老娘见了儿子放下心来,为了不再拖累儿子,待张老蔫去了坟地以后,就开始绝食了,没几天就窝糗死炕头上了。

俗话说:人要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尚未从失去老娘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张老蔫在吃了一次柴府送来的“折箩”(剩下的饭菜)后,就莫名其妙地不会说话了:“哇哇哇……”反正平时就话少,哑巴不哑巴也没多少人关心,再说柴家坟地在潮白河大洼里,离村子又远,除柴家兄弟偶尔转一圈,平时也啥人关注这里。

“祖宗的事可不能马虎,坟地你要一定给我看好!不然,小心我要了你的命!”对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柴氏祖先,张大牛看上去还是蛮上心的,他特意在坟地的小屋里藏了一杆枪,说是为了防止“老皮狐鸬子”的袭扰。就是这杆枪,成了看坟人张老蔫杀人的罪证。被起诉的罪名是:“因土地纠纷,张老蔫带头行凶,开枪打死了万姓佃户。”证人、证言、物证一应俱全,同时,还呈上了张老蔫自己签字画押的供状。案情有了进展,法院立即开庭,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判决之前之前又特意组织了一次所谓会审。

“张老蔫”大字不识一个,两眼一抹黑,又是个哑巴,啥啥也不懂。当初,他只知道:“好多人为争地打架来着,我去拉架,没人听我的。”后来,村里发生的其他事儿,他根本无从知道。法庭会审时,因“张老蔫”不会说话,所有的问话都由旁边的“二儿子”张康(张二牛)代为作答,“张老蔫”首肯即可,这在法律上是合规的。

“张老蔫,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你的枪吗?”主审法官看“张老蔫”是个哑巴,唯恐出错,就站起身拍拍那把火枪,大声问他。“唔、唔、唔……”“张老蔫”紧张地点点头,他以为法官问他:“火枪是不是藏在你的小屋里?” 法官继续问:“这么说,是你开的枪了?”他也是“呜呜”地点头承认。“你再看看,这个结论对不对?”法官把复审结果让他看,他求救似的看了张康一眼,可是从这条“黄瓜鱼”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丝毫的答案了。法官温和地对“张老蔫”说:“你别害怕,想好了就按手印,没想好或觉得不属实就别按,你听明白了吗?”他脑袋“嗡嗡”的,也没听清楚法官跟他说些什么,一心只想着“快点儿结束这乱七八糟、没完没了的询问……”

“你喽儿按他们说的只要摁了手印,揍可以回家了,回家揍可以娶媳妇儿过好日子了。”他脑子里一直回忆着张康跟他说过的话。“唔、唔、唔!”他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儿,乖乖的按下了鲜红的手印。之前,张康提溜着一袋子现大洋来到了他的小屋,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国家是讲求法治的,打架的事,县里肯定要走走形式,问问话。你喽儿是这里看坟的,拉过架,是目击证人;县里找你喽儿问话,你喽儿甭害怕,啥事儿都不会有,只是吃几天窝头儿。我呢,会天天派人给你喽儿送好吃的;我这些日子,早揍把县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人家问啥,你喽儿点点头儿揍行;字面上的事我替你喽儿回答,保证全活人儿回来。中不?”“嗯嗯嗯……”张康拍拍现大洋说:“这一百块块现大洋,是我妈让给你喽儿准备的,你喽儿先收好了;我妈呀,一直觉着有点对不住你喽儿,这不,已经托‘小神仙’给你喽儿说了一门子亲,是个挺年轻的小媳妇儿,媒人都回信了,是西河村老朱家的‘甜翠节’;人长得挺周正,揍是脚腕子有点小毛病儿,不碍事儿,这个人你喽儿也是认得的;人家说了,图的揍是你喽儿的老实忠厚,女方挺乐意的;我妈说,等你喽儿回来,揍把亲事儿给操持喽,过门儿的日子都替你喽选好了……”“甜翠节”类似于“江米条”之类的油炸甜品,用糯米面加豆粉和好后在焖锅里蒸出来,放在石臼里用棒子捶,再擀成圆形,晒干用油煎出来,最后蘸梅花﹑松花﹑芝麻等豆沙制作而成。是潮白地区很负盛名的小吃,属于春节过年必备食品之一。 叫她“甜翠节”说明人长得还算不错。“张老蔫”心里想着“甜翠节”,一手紧拽着大洋,一手紧攥着张康的手颤抖着,似乎在问:“二少爷,你说的可是真的?不嗨蒙我老蔫吧?”“你喽儿揍放一百个心吧,成亲的日子是下个月的初八;我大哥说了,回来揍不让你喽儿看坟了,住到后院的三间厢房,新粉刷的,宽敞着呢;都是我妈给你喽儿操办的,你喽儿看看还有哪不中?”张康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张老蔫”感动得泪流满面。

“唔、唔、唔!”哪有不中的? 老蔫儿心想:“我‘张老蔫’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哪,更没沾过女人的身体;在这个家里谁都不把我当人看,只有二牛这孩子对我还有个笑模样儿,有时还给我捎点荤菜啥的;至于老朱家三丫头儿‘甜翠节’,倒是见过面,嘿嘿,长得挺水灵;当初,老娘托人说媒,她还××不乐意,现在我有了钱,哼……”“张老蔫”一直怀疑是“大嘎鱼”给他下的毒,害得他成了哑巴,不过,又没啥证据。唉!无权无势的,不能说又不会写,找谁也无计可施呀。二少爷如此的“诚恳和孝心”,让“张老蔫”受宠若惊,也只有信他了。也正是‘张老蔫’的积极配合,很快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蛤蟆台子杀人案件,经盈州法院审核完毕,上报到专区法院,随即得到了核准:“为整肃全民法制之观念;维护国家法律之尊严;树立全民学法、懂法、守法、用法之风气;对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大案要案,宜采取从重从快特别之手段,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也……”

杀人犯“张老蔫”立即被拉出去,执行了公开枪决。在被枪毙前的一个小时,戴着手铐子、脚镣子的“张老蔫”正喜滋滋地盼望着张康来接他回去过幸福的生活呢:“今个七儿,明个八儿,后个儿大清早些呀,嘻嘻,我的‘甜翠节、节’哟,马上揍到家、家喽……”他蹲在“独居”里,吃着张康送来的肉,还喝了酒,眯缝着眼睛反复盘算着跟“甜翠节”成亲的具体情节,憧憬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今个七儿、明个八儿、后个儿……”“张老蔫出来!时间到了!”正美美地想着,“哗啦”一声小铁门打开了,闯进两个五大三粗的狱警,横眉立目地把他拎出了牢房:“哇哇哇!”当他醒悟过来拼死挣扎时,无情的子弹已经射进了这颗无辜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