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果然,父亲对他语重心长地说:“这祖传的每一枚藏品,都凝聚了祖宗无尽的心血。”说着,父亲拿起一枚白光闪耀的钱币道:“元朝末年,陈友谅在武昌杀徐寿辉称帝,改国号为“汉”,铸“大义通宝”钱,同时铸了一批银质“大义通宝”以赠家乡带兵者,及战功卓越者,“大义”二字为陈友谅手书,意在家乡兄弟义气为重,共同创立江山,他日共享江山,后陈友谅兵败,银质“大义通宝”非货币,故散于民间,说完,父亲晃了晃手中的钱币,神态十分得意,他似乎已沉醉于这段特殊的历史故事情节中。

父亲又拿起另一枚古钱,“本朝开国皇帝,当初离开韩林儿独立时,所铸“大中通宝”即驱逐胡虏,恢复大中华,立纲成纪,救济斯民。;取恢复大中华中的:大中,二字,铸成银质钱,背:志,赠诸路将领,以此激励将士英勇作战……还有刘豫所铸铁钱,隋朝金五铢……父亲说得得意忘形,竟然躬身向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芥草接着讲解,以一个沉溺于某一事物的痴呆之态,滔滔不绝地自顾自地炫耀着,完全没有了往日长辈的威严,他说:古钱箱中还有绝代孤品,如:乾元重宝、背十,乾元重宝、背二、等;(此钱币传世仅两枚,一枚在公元1985年,于上海中日货币展中展出,曾引起轰动),

芥草看到父亲和蔼可亲可爱的一面,深受感动,不禁思绪万千,他将那些名珍古钱抓在手中,细细观赏,把玩,一面回味着这些古钱背后离奇的故事。

忽然,父亲一改得意的神色,变得一脸严肃,用两指轻轻拈起一枚黄灿灿的铜钱,声音低沉地对芥草说:“这是一枚宋钱,乃文天祥在南方所铸,十分奇特,(非行用品)。一面横读:炎黄,一面竖读:死生。死为长死,生为倒生,意为立着死,不愿跪着生,这是咱们汉人的气节啊。”

芥草马上从父亲手中接过此钱,确实,此钱字廓深峻,铜质优异,厚实,他在手里掂了掂,十分沉重,他紧攥手中,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凝重而特殊的气质,他不禁吐出一口长气,发出重重的感叹声,哦,一枚小小的古铜钱,竟蕴藏着如此厚重的历史意义。他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以前在这方面的爱好,只是探究了古钱的书法艺术,制作工艺,以及朝代更迭、演变的过程。

他坐在病榻上,联想到古钱密室中,收藏了成百上千枚这样的名贵古钱,由此,他似乎对祖先有了一种理解,也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特别是弄懂了两位伯父对那些古钱痴迷的根源。

他把那几枚古钱,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想着,觉得手中掂着的是一部沉甸甸的历史,只要你钻进去,你就会得到启迪,你就能得到智慧,你的心胸就会开阔,你就会对世事的变化有一些最基本的了解和认识,从而让你能坦然面对世事。

芥草的伤完全痊愈,是半年以后,在这段时间里,是父亲的诱导,使他渐渐成熟而变得坚强起来,当他再次走进祠堂,面对先生,却与原先判若两人,身子也显得高大壮实了些。

一晃就是腊月,只有到了腊月,这几百号人的村子,才显现出一点农家人的喜庆气氛来,代代相传的习俗,是每个屋子的主人,都极尽所能地过一个热闹年,有的家里还做出了年糕,炒了几升爆米花,有的则用有限的糯米打成几块糍粑,好在大年初一初二的早上,招待前来拜年的新女婿新姑爷,手巧的婶娘们,会用库存的老菱角磨成浆,做成豆腐花,特别是榨故椒拌藕片,一直是乡下人的一碗特色菜。

然而,腊月也是土匪们活动最频繁的月份,他们总要坐享其成,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个村庄办年货的程度,明清街上的茶肆酒楼里,人们都在议论芥家庄,芥家庄有宝藏,总免不了会招惹是非。

可是,芥家人都不以为然,土匪嘛,总不敢明目张胆地撬门入室吧,这些年来,小打小闹的土匪,他们总会隔三差五地遇着,但都给予了严厉的打击,总体来说,世道还算相对太平,但令他们无法预测的是维持正统的大明朝廷已经消亡,随着战乱不断南移,盘踞在附近铁咀湖的一般土匪已成气候,他们一旦盯上目标,则可公开去抢劫。

西天的地平线上,淡红色的晚霞还没有收尽,南天就挂出了一弯峨眉月。夜幕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这个水泽之中的小村子,偶尔夜归的水鸟,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呼唤声,使村子显得更加宁静。渐进三更天气,峨眉月稍向西移,就完全隐没于黑黑的天幕中,大地一片漆黑。

突然,村中火光冲天,鸡鸣狗吠,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芥草房内的条几上,一只红花白底碟子内,菜油已经不多,纱芯头子上,淡黄色火苗一闪一闪的,就要熄灭的样子。父子俩围在这昏黄的油灯边,望着那已发黄的《说文解字》图本,虔诚地领略着书中每一个先哲们所圈点的字句。

父亲再讲一个“信”字,告诉他,信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根本,信字的表象是一个诚字,但信的里层最重要,因为一个人,一生中总要信奉点什么,有了信奉点,人就会活得实在而不空虚。比如咱们芥家对古钱的喜爱。

这静夜突起的喊叫声格外刺耳,格外令人惊悚,胆寒,父子俩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抬起头,呆呆地愣在那儿,一切都仿佛凝固了,随即,父亲弹跳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并随手抄起一把挂在门后的大刀。芥草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拿起那根少林棍,吹灭了油灯,摸出门来,往村中走去,他不知道是不是和前几次一样,只一会工夫,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就能抓住一个或两个蒙面强盗。而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许多火把在村中乱窜,许多人影在奔突,这不是一两个强盗所能搅起的混乱局面,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第一次遇上了这样的场面。

“芥家人交出宝贝者免死……”村中到处可听到这样的喊叫声。

果然是冲着祖传古钱箱而来的,只是土匪们还不知道埋藏古钱箱的方式和机关,仅凭一股凶残在瞎咋唬。

父亲手执大刀,组织兄弟们应战去了,芥草和父亲走散后,一人往村中来,这时,到处是燃烧的房子,乱窜的人群,白天一派祥和景象的村子,此刻变成了人间地狱,看着周围混乱的场面,他的内心里,总压抑不住恐怖惶惑的情绪,畏惧和胆怯,使他的腿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时,前面出现两个头戴着钻洞帽的人,一个提着大刀,一个手举火把,在芥二叔的草壁上乱点,墙壁泥巴脱落的地方已经被点燃,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想喊出一两个人来阻止土匪们的罪恶行径,有一瞬间,他想冲上去大喝一声,打灭那罪恶的火把,但发抖的双腿不听使唤,他咬着牙,极力镇静着,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忽然,火光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扑向点火的匪徒,拼命阻止他纵火,并愤怒地咒骂着。那不是堂婶吗,另一个土匪赶紧上前,一只手揪住堂婶的长发,使劲往地下按,堂婶瘦弱的身子被扯得趴下,她一面咒骂,一面挣扎,芥草的心猛然一紧,脑袋也因气愤而陡然发热,一股极度的愤怒之情使他忘记了一切,几乎是本能地纵身一跃,飞快地从黑暗跳出,咬着牙,举起手中的少林功,伴随着一声吼叫,腾空向那土匪的脑袋捶去,那土匪哼了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便栽倒下去,接着在地上一阵抽搐,扭曲的身子,最后缩成一粒虾球状。

另一个土匪吓呆了,但他马上清醒过来,对方只是一个少年,于是凶狠地举刀而上,芥草迅速腾挪躲闪,并连续打出两棍,敲断了匪徒的腕骨,大刀掉到地上,匪徒即刻变换成另一副嘴脸,扑通一声跪地求饶起来,芥操举起的棍子降在了空中。

堂婶也惊愕地回过神来,一面对村西头指了指,一面往厨房找水救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