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纤见他这样,递过手中那枚吉祥钱,轻言细语地对他说:"这枚钱我略知一二,再<<世说新语.言语>>中说,今之水牛,唯生江淮间,故谓之水牛矣,南土多雨,而此牛畏热,见月疑为日,所以见月则喘,而"泰和重宝"钱,铸于金章宗泰和四年,此钱为吉祥物,装饰品,佩戴于身以图吉利,且钱文出自名重一时的书法家党怀英之手,党的墨迹早已无存,如今只能从这钱体上,看到其气势凝重,运笔使转,腕力挺劲的党体了。”
芥草接过此钱,抚摸着赞叹不已,党体确实别具力度,与颜筋柳骨力各相异,珍稀啊。他忽然抬起头来,对叶纤说:“据史料记载,山东孔庙前,有党怀英所书碑帖,也是党体唯一留世之处,若不是乱世,很想去山东一趟,一是拜谒孔庙,二是亲睹党体。”
叶纤依偎着他,接过话,无不担忧地说:“芥家有宝,方圆几十里人人皆知,恰逢乱世,怕有人趁火打劫啊。”
芥草默默点头,他从家谱上所记载的大大小小的战斗事例来看,要保护好这祖传之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此物传至今日,历经百多年,如今已不能用钱财来衡量了,作为芥家子孙,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有辱先人的孬种,一试便知,这是一种志气,一种做为芥家子孙做人的精神,他望望窗外,西天的太阳照得树木清秀分明,麻雀和阳雀在枝间跳来跳去,无忧无虑,他在心里对天发问,人世间为什么要有如此多的纷争呢。
叶纤见芥草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免神色黯然,几次欲言又止,曾有几次如此场合,叶纤要求进古钱密室,打开古钱箱,观赏一下祖先收藏的历代名珍古钱,芥草都未应允,每次都委婉推辞,这使她偷偷哭过很多次,而芥草哪里明白,她是冲古钱箱而嫁的啊。此刻,她又想提出这个要求,但又担心被推诿,此愿难遂,常常令她寝食不安,每每想起,肝肠寸断。许久,她终于稳定住情绪,温存地对芥草说:“相公,我来你家这么长时间了,总不见你祖传之物,季世之年难保不背井离乡,故我观赏之心异常迫切。”
“唉,你有所不知,芥草叹息一声,满怀愧疚地解释着:祖上留下这箱古钱,也同时留下了极严格的规则,第一,古钱箱近男不近女;第二,承传人必须嫡脉,如兄弟众多,择贤者接之,门前数亩旱涝保收的田地由承传者所有;第三,不得逼迫或勉强人员答应承传,出于自心,出于志向;第四,不得像至亲至交,旁系子孙出示,更不准借阅,如有违者,众兄弟可监督,追回借出之物,没收田产,免除芥姓,驱逐出家门;第五,十把钥匙,由十个房头的房长各执掌一把,开箱须得十房长无异议;第六,承传者不得巨富,不得做官,宗旨是:勤而不富争而不功,俭以养德,静以修身。”
"啊"叶纤听得张大了嘴巴,又有如晴天霹雳,惊得她内心发怵,几乎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忍不住大声质问着:"亏你祖宗想得周到啊。"芥草接着说:后面还有几代先人,在以世祖制定的规矩上,补充和完善了几条,轮到我辈,也要根据现时情况,加以修补,适应当时,让承传不绝,成绩突出者,载于家谱之上,流芳后世,另外,你百年之后,祠堂内立其牌位,受后世子孙香火,以此勉励后辈更加发扬光大。”
叶纤十分不满地打断他的话道:“如今贼匪、官兵如何挡之?”芥草平静地接着介绍:“一般性贼匪不足惧,芥家兄弟个个练成祖传武功,不想在附近乡垸称王称霸,但看家护院真是在行,特别是芥家暗器-----飞币,是将常品古钱,边缘打磨得锋利,藏于衣袖中,见机抛掷,击对方眼、鼻、喉,无人能挡,如遇大队土匪,成百上千,而古钱箱藏于古钱密室,密室实际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凿成,像是铜铁混铸,就地铸在石上,所用去的铜铁车载船装,铜铁两锁,结构奇巧,上有十个锁孔,锁重两百斤。锁开之后还有机关,没有钥匙要得古钱,需要石匠十多人花数十日之工,凿开岩石,再要铜铁匠各数人,花数十日之工,将其慢慢融化,那样古钱也化掉了,徒劳无功自然无人肯为。”
叶纤惊讶地连连摇头又连连点头。古钱密室如此坚固,防范措施考虑得如此周全,这使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无端的失落感,让她如悬空中,上不能,下不得。自己年幼无知,以青春作赌注嫁进芥家,与古钱箱近在咫尺却无法窥见到他一鳞半爪,好似相隔万里。芥家的祖先,难道是神智、鬼才、异类吗?为什么这样残忍地骗得一个弱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许久,她才愤愤不平道:“你祖上花这么大的心血,为什么啊?”
“这……”芥草愣住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却让他一时无法回答,以前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摇摇头,脑海在急速地翻腾。的确,父亲临终时,只叮嘱承先启后,并没有讲相关道理。大概父亲的父亲也是如此吧,也或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他回答不出,想来也觉得有些好笑。几代人努力供奉甚至搭上身家性命也要维护的东西,竟也从不探究其中道理,只是作为芥家子孙,遵守前人遗嘱是合乎天理人情国法的。一世祖辞宰相之职,或是为了笼络住其子孙散漫浮躁的疯野之心,戒去功名利禄之心。久而久之,一代一代形成了习惯……总之,他绞尽脑汁,也回答不出其中原委。于是,他所问非所答地对叶纤说:“这无需追究,因为我也爱好古钱。人言玩物表志,但能有粗茶淡饭果腹,此生足矣。焉不知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寄情古钱,不觉岁月空虚,自由自在,岂不美哉?”
叶纤听罢,流下两行清泪,哀怨地打断道:“我欲如你一般活过此生,难啊!天之对女人不公,无处诉说。”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多年的希望终于破灭,精神支柱猛然倒塌,仿佛心被掏走了,身子也轻飘飘的,仿佛能飞起来。这致命的打击,使她几度摇摇欲倒。她紧紧抓住芥草的肩膀,哭着哭着,她突然低下头,一口咬住芥草的身子,以泄心中郁积的怨气。
芥草怔了一下,紧紧搂抱着她,一动不动,好似木雕一般感觉不到疼痛。房内万籁无声,只有日影在窗前慢慢变得细长,淡白。许久,叶纤才抬起头,低低地说:“唉,世间事,总是男人得好,女人遭殃,她放缓语气,要求道:“箱中藏品,不妨讲来听听。”
芥草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手臂上被牙齿叩击而刺心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他站起来,在父亲留给他的老式衣柜夹层里,摸出父亲那天给他讲解的那三枚古钱,一并递给叶纤,并讲解给她听。
叶纤听得张着嘴,连惊叹的声音都发不出了,特别是文天祥所铸的那枚宁愿站着死,不可跪着生的古钱。末了,她的心愤愤不平起来,芥草手上都有如此珍贵的古钱,那古钱箱中的藏品,不更显珍贵吗。
芥草接着介绍说:“古钱箱内有一枚铁钱,是四川刘豫所铸。‘阜昌重宝’重达十市斤,大如葱饼,”叶纤一听,一股强烈的好奇骤然升起,芥草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说:“百姓若用钱购物,须担挑肩扛,十分沉重,很不方便,史记,刘豫之时,局势混乱,横征暴敛,百姓受尽剥剥,也难抑通货膨胀,钱币贬值,且有铁钱,川中百姓,苦不堪言,此钱见证当时,千百年后,亦遭世人所唾弃。”
叶纤听到此,观钱之心,似要从喉间挤出,她极力压抑着强烈的欲望,不停地做出吞咽的样子,心中的不平愈加沉重,如此奇特之钱,为什么连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拼了身家性命换来儿媳名分,也依然形同外人,这份事业,既要求后人发扬光大,拿自己所携带的名珍古钱,废寝忘食所整理出来的钱谱,难道不能汇于一处,使之锦上添花,今天,她才看清楚作为一个女人的悲哀,虽与丈夫有共同的爱好,可境况却有天壤之别,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又哭泣起来,使芥草不知所措,只听她一边哭一边说:“抱紧我,抱紧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