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土司说:“虎门无犬子。你儿子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
临安土司还向我父亲转述了汉文老师所讲述的关于竹报平安的梦,并表示赞同汉文化老师的观点,认为人才难得。同时提醒,尽管年幼,但不可骄傲,也不可未老先衰。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聪明人切勿聪明反被聪明误。父亲已经领会了临安土司的言外之意,前半句是赞扬,后半句则是警告。这暗示着如果不站在他这边,就会成为他的敌人,而成为敌人是致命的。临安土司的敌人正是他的两位兄长。父亲回应道:“拜佛,只拜您这尊佛。”
“杰出的人才难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儿子必定是个难得的良才。”土司望着我父亲的眼睛,表情友好坦诚,显然不是随口评价的。
“别夸奖了,犬子才疏学浅。”父亲谦虚地说。
听到父亲的谦逊之词后,临安土司聚起了乌云,话锋一转,说:“尽管是三代毕摩的后代,但门户并不相当。”
“再考虑考虑?”父亲正眼正视土司,仿佛把说出的那几个字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刚才那既友好又坦诚的表情消失不在了。
临安土司心中盘算着,即使不能成为亲家,也必须将我父亲牢牢掌控在手中。父亲心中忐忑不安,这位临安土司与传闻中的形象不同,他不仅智慧过人,而且擅长智谋,与他的两位兄长截然不同。父亲向临安土司表达了衷心的忠诚,并一再强调:“只拜您这尊佛。”
临安土司微微一笑,那笑容中蕴含着深邃的含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语气平和:“老兄,我们都是明智之人,无需多言。你的儿子确实才华横溢,我自然也珍视这样的人才。然而,世事并非总是非黑即白,存在许多灰色的领域。
父亲听后,心中愈发不安,他深知临安土司言辞背后隐藏的深意,却也不得不敷衍应对。于是,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土司大人所言极是,世事确实错综复杂。只希望大人能多多关照犬子,助他成就一番事业。”
临安土司颔首,似乎对父亲的回答感到满意。他缓缓站起,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投向窗外,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放心,只要你的儿子忠心不二,我自然会善待他。但记住,忠诚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背离,后果自负。”
父亲听后心中一惊,连忙点头表示理解。他意识到,自己与临安土司之间的这场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如何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保护自己,同时让儿子脱颖而出,将是他接下来必须面对的重大挑战。
两人会心地笑了。
尽管父亲未能为我争取到我所期望的,但仍有收获。虽然这份收获仅是一句承诺,但它仍给予我希望,不至于完全绝望。正当我准备起身告别之际,临安土司开口道:“我对你儿子寄予厚望,他可以加入团兵,先担任分队长,负责看守衙门寨。待立下战功后,再予以提拔。”
团兵,是临安土司麾下的军事组织。其军事体系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警卫部队,人数不多,大约十余人,专门负责保护土司及其家人的安全,直接由土司指挥。其次是团兵,作为土司的精英部队,由众多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下设一个中队和三个分队。第三种是门户兵,由全司各地村寨的民众组成,人数众多,分布广泛,实行十天轮换制。担任门户兵是民众的义务。在对外征战时,门户兵冲锋在前,而团兵则负责指挥和监督。
临安土司的势力范围广泛,不仅控制了勐蚌、勐赖、勐梭等傣那人土司的领地,还包括西南方向元江府东南边境的地区。临安府西南部的烈吗渡(靠近老挝)也是临安土司边境防御的要塞之一,在衙门寨(今属越南南莱州)设有加强的防御工事。临安土司希望我能前往那里,担任衙门寨的分队长。
“天哪?”父亲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临安土司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土司,他的话语重如千钧。能得到他的认可,父亲便没有了完全拒绝的理由。临安土司见父亲迟迟未作回应,便询问道:“您不愿意吗?”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再者,他也没有带兵的经验。”
“不能仅凭年龄来衡量一个人的智慧。历史上不乏少年英雄。不要小看你儿子,他机智过人,将来必能担当重任。”
选择正确的引导者,可以影响一生。临安土司和父亲已经为我规划了人生轨迹,似乎我只能顺应这个轨迹,无法偏离,更无法回头。
作为彝族毕摩的父亲,自然深谙大义。“老爷,那孩子将为您效犬马之劳。”
我别无选择。
随着谈话的结束,气氛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临安土司命人奉上茶水,大家又闲谈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去。
“大多数人只希望你平庸无奇,只有父母才会期望你出类拔萃。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期望你成功的人,那就是老爷。”在临安土司与毕摩父亲告别之后,毕摩父亲对我说。目送着毕摩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耳边仍回荡着他的忠告:“在外闯荡,你必须自己负责,行事前要深思熟虑。”毕摩父亲的话语中似乎隐含深意,虽然老爷对我寄予厚望,但也要保持警惕,在人生的道路上,最致命的往往是那些最了解你的人,不要与老爷过于亲近;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由自主地想,但愿好运永远伴随着我。
父亲离开土司府时,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洒满了夜空。然而,我的内心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无法平静。我明白,从这一刻起,娅兰姑娘的命运已被注定,而我,只能默默地为她祝福,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光绪二十二年(1897)春日的一个午后,临安土司的精神显得异常亢奋。他任命我前往其辖下的衙门寨担任分队长,并为我的上任已准备购买枪支和弹药。此外,还特意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为我举行了一场饯别宴。在饯别的人群中,包括了临安土司的亲信——师爷,以及管家、监差和里长代表。里长是土司下属中的重要职位,负责管理舍、庄。可以说,他们给予了我极高的礼遇。
辞别了学习汉文化的寺庙,我遵循父亲的指示,来到了临安土司的练兵场。在那里,我学习了操练、格斗和枪支使用等军事技能。这些技能的掌握,为我从未担任过团兵却能直接晋升为分队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练兵场上,我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辛勤训练,从最初的笨拙到后来的熟练,每一步进步都凝聚着汗水与坚持。我深知,这些技能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土司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为了自我保护,为了能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中生存下去。
在与同僚们的日常相处中,我逐渐学会了如何与人交往,如何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坚守自己的立场。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倾听他们的言谈举止,从中吸取着宝贵的经验与教训。
那段日子,虽然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但也让我收获颇丰。我不仅在军事技能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更在心智上成熟了许多。我开始懂得,人生就像这练兵场,只有不断地磨砺自己,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成为真正的强者。
如今,当我站在衙门寨的分队长位置上,回望那段在练兵场上的岁月,心中充满了感慨与感激。我知道,是那段经历塑造了我,让我有了面对未来挑战的勇气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