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席上,我被迫饮下了不少酒。那是我一生中首次饮酒过量。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但最终未能如愿。尽管如此,得益于年轻和记忆力强的优势,我将每个人在祝福时的话语和表情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在那些祝福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发声,她用眼神传达了一切——她就是娅兰姑娘的母亲。她的眼神让我难以捉摸。她肯定在审视我,揣测我将来对她的女儿是好是坏。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估计我不会伤害娅兰,而是会成为娅兰的守护者。从她的眼神中,我读出了这样的信息。衙门寨是娅兰丈夫的领地。临安土司安排我前往衙门寨担任分队长,可能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与娅兰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悄然开始。自从我得知娅兰已有婚约,便不敢再公开地喜欢她。正因如此,也正合我心中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因为有了娅兰姑娘。当然,她现在已不再是姑娘了。她已经成为了土司夫人,是一位少妇了。
在那个送别的夜晚,我睡得异常安稳,未曾有梦。即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比如父亲、母亲、远嫁勐蚌的姐姐,以及娅兰姑娘,都未曾出现在我的梦中。然而,是临安府的官差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这位官差,我是在临安土司的操练场上认识的。在一次训练中,他径直走向我,主动与我攀谈。我们意气相投,交谈甚欢,甚至聊到了个人的理想与前程、土司的发展,乃至国际形势等话题。然而,当时的他文雅有礼,如今却变得脾气火爆,甚至爆了粗口,这让我感到非常困惑。当他再次爆粗时,我才意识到他的言辞是如此震撼。我立刻从床上跳起,冲出房门,直奔主题,询问后得知,原来是一则令人震惊的噩耗——中、法两国签订的《续议界务专条附章》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临安。
《续议界务专条附章》规定,临安土司所辖的江外三勐:勐梭、勐赖、勐蚌的土地被割让给了法属印度支那。作为交换,开化府马白关(今云南省文山州马关县)以南的一片区域被划归中国,然而这导致临安府失去了1600平方公里的国土。暂且不论,在中国历史上,越南本就是中国的领土。
三勐被割让给法国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惊了所有人。三勐不仅是临安土司的重要领地,也是我们的骄傲和依靠。如今,它即将脱离我们的怀抱,成为他国领土,这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我站在那里,心中百感集。我回忆起三勐的青山绿水,思念那里的父老乡亲,以及我们共同度过的无数时光。如今,这些都将成为过去,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
官差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无法继续倾听。我转身回到屋内,坐在床边,心中一片茫然。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现实,也不知道如何向族人解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几位族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显然也已经得知了那个噩耗。
“我们该怎么办?”他们焦急地询问。
我凝视着他们,内心涌现出一种无力感。的确,我们该如何是好?面对如此灾难,我们似乎束手无策。然而,作为族群的领袖,临安土司会轻易放弃吗?我必须寻找解决之道,必须为我们族群的未来筹谋。
因此,我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应对这一挑战。我们要设法保护我们的土地,保护我们的家园!”
国土已经丧失。
这实在是忍无可忍。
临安土司的手紧握成拳,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勐梭、勐赖、勐蚌,这些隶属于临安土司管辖的地区,此刻正面临危机。土司命令管家召集所有人马。监差不在府中,他在监狱里看守着犯人。昨晚他向我敬酒后,便匆匆返回监狱。显然,监差忧心忡忡,担心被土司惩罚的犯人随时可能叛乱。
为我饯行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夜,那些人还赖在床上,现在却急忙起身,神色紧张,心中忐忑不安。我内心深处已有所感知,为了夺回失地,我将不得不英勇献身。作为新任分队长,我刚起步便遭遇不顺,似乎预示着我将命运多舛。
众人围拢在土司周围,纷纷献策。土司聚精会神地聆听每个人的建议,并特意让我最后一个发言。他的这一安排,是出于保护我还是不让我锋芒毕露,我无法揣测。同时,他要求大家坦率直言。
师爷紧咬牙关,愤慨地说:“岂有此理……这些贪官污吏。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土地,绝不能在我们手中丢失。”话音刚落,他便正视土司。见土司依旧面色严峻,师爷便收回了目光。他担心自己越权发言,说出本应由土司说出的话。
一位姓普的里长坚定地表示:“宁愿失去生命,也绝不放弃领土。”
管家提议:“田地税需要增加,我们必须为未来的更多开支做好准备。”正当管家详细阐述他的计划,建议每户人家的税额再增加五倍,包括利布、利花、鸡、油炸米花糖、蝗虫、细花鱼等各项时,临安土司一个严厉的眼神让他立刻闭嘴,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肚中。二太太本想附和管家的意见,但看到管家被土司的眼神所震慑,便也选择了沉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临安土司那锐利的一瞥,似乎在无声地传达着:缺乏远见,不懂得权衡轻重。如果真的实施,那将是逼迫百姓造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四太太沉默不语,眼睑已经肿胀。三太太的目光飘忽不定,视线在几位太太之间游移。而大太太则稳如泰山地坐着,目光坚定,宛如一位守护者。
临安土司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利用这一事件巧妙地达到了双重目的:一方面,他再次检验了周围人的忠诚与决心。另一方面,他的多疑性格也表露无遗。这些人,他都了如指掌,他们围绕在他身边,有的已经效力数十年,最少的也有十多年。他之所以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对身边人的忠诚产生了怀疑。但是,谁会真的怀有二心,言不由衷呢?难道他在怀疑自己的两位兄长,是否安插了卧底?谁能隐藏得如此之深,长达数十年之久?又有谁能逃脱他那如来佛般无所不察的掌控呢?土司的地位是得到官府认可的,坚不可摧,无人能够挑战。除了怀疑可能导致真相大白之外,还会有谁呢?剩下的,似乎只有我了。看来,我必须接受他的考验。他处事不惊,胸有成竹,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轮到我最后发言,满屋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我表示支持普姓里长的观点,并补充说,土地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临安土司注意到我有些犹豫,便要求我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全部想法。
我斗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临安土司听了我的看法后,提高嗓门亲切且声音宏量的称呼我小普,我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解决问题的办法确实一针见血。
他夸赞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他说,我的见解独到,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对我的信任。他当场宣布,将派我去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以此作为对我的考验和锻炼。
我深知,这是临安土司对我的信任和期望,也是我对他的忠诚和决心的考验。我欣然接受了任务,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期待。我知道,这将是我人生中的一次重要机遇,也是我对家族、对临安土司、对这片土地的一次重要贡献。
在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回望了临安土司一眼,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期待。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了我的感激和敬意。然后,我转身离开。
临安土司亲自执笔,向两位兄长发送了亲笔信函。他邀请藤条江土司和李仙江土司前往自己的官邸,共同商讨收复失地的策略。信件内容简洁明了,虽然篇幅不长,但情感真挚。信中的措辞经过精心斟酌,使得两位土司难以找到拒绝的理由。大太太在阅读了这封信后,感慨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强弱之分,没有是非之别。依赖他人,往往不会如愿以偿,但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