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前,月娥住在她姑妈家的时候,和姑妈的儿子李东升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小时候,在甘肃,东升和他表姐月娥曾经见过一面,记得那是在外婆家。那时,他们年龄都小,不懂事,在一起玩耍,动不动就闹翻了。东升记得,他和表姐还打过一架。可能是他骂了表姐,月娥把他踢了一脚,他痛恨极了,但没敢还手。月娥比他大三岁,个儿比他高出一头,把他吓住了,他瞪了瞪眼,只好忍气吞声。不过,不到几小时,他俩又和好了,继续玩耍。和他一起玩的还有表哥和表弟。那次团聚对他印象很深,尤其是表姐的那一脚,他永远忘不了。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东升虽然忘不了那一脚,但再不会计较幼年时的事情,而且,月娥姐这次来到他家,他一眼就看中她了。那柳叶似的弯弯的长眉,那富有表情的热情洋溢的杏仁眼,那温柔含笑的红润的嘴唇,一下子就打动了他的心。他爱她,也尊敬她,因为她是表姐。这种爱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成分,既有尊敬的爱,又有怜悯的爱,还有说不清的男女之爱,究竟哪一种成分占的比重最大,他也不清楚。

东升当时上初中二年级。学校离家二十里路,礼拜天离家上学,礼拜六下午才能回家,在家实际只能呆一天时间。自从月娥姐来到他家以后,他觉得这一天特别短暂,也特别珍贵特别愉快,不知不觉就又到离家返校的时候了,只好等下一个礼拜六再和表姐相见。其实他们在一块儿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只不过共同帮家里人干些零活——扫扫地,洗洗衣服,有时也到自留地去除草、施肥,但不管干什么,他俩都在一块儿,一边干活,一边交谈,互问互答,越说他们的心越靠近,越谈,他们越互相了解。他们的学习,他们的爱好,他们心中的秘密,不知不觉都互相了如指掌。谈了自己又谈别人,连他们的老师,他们的同学,他们在社会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都谈到了。有时,他俩给对方唱自己最喜爱的歌曲,有时比赛写字,看谁写的快,写得好。有时比赛写文章。同一个题目,各写各的,写完之后,互相交流,互相修改。有时互相猜谜语,引得笑语连珠。在这些有趣的活动中各自把自己的心放进去,让对方体会。

感情在不断的推进,迫使他们理性的思考一些问题。东升想,月娥姐能和自己结合吗?不能,从年龄说,月娥姐比他大三岁,这不合适,农村人说,宁可男大十,不可女大一;从血缘关系来说,月娥姐是自己的表姐,这又不可能;再一点,自己正在上学,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月娥姐已经十八岁了,能等到什么时候?这一切都说明他俩成亲是妄想。可是,感情是不能用理性征服的,他爱月娥姐,这是他的感情,这种感情没有办法从他的脑海中驱逐。

在月娥的心里,她也深深地感觉到东升弟弟对她的爱,她也爱上了东升弟弟。她的爱也是很复杂的,她明确地意识到,东升不可能成为她的爱人。但是,她爱表弟,和表弟在一起,她感到心情舒畅,心里踏实,压力就减轻了。说实在的,她这次来姑母家,名义上是看望姑父姑母,而实际是寻找生活出路,心里有一定的压力,住的时间长了,她自己也感到不气实,不自在。好在有这么一个表弟在推心置腹地关心她,爱她,在苦涩中她又感觉很甜蜜,她很感激她的表弟。

有一天,姑母有病,在县城住院,姑父到医院陪伴去了。这天正好是礼拜六,东升从学校回家了。他知道母亲住院。放学后,他先去医院看望母亲,然后,就骑自行车回家了。

这天晚上,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他进门一看,房子、院庭打扫得干干净净,月娥姐正在给猪馇食,一看见他,会心地笑了笑。他心里立刻感到一种热,一种不正常的热,好像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带着焦躁和甜蜜。他叫了一声月娥姐,就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呢!”月娥羞涩地说。

“我本想留在医院,可我伯让我回来,说他一个人照看就行了。我就回来了。”说话时,东升脸上有一种怕人看透内心的害羞的表情,好像他不该回来似的。他帮月娥把猪食舀进桶里,参了点凉水,给猪喂了,就坐在院子看书。《呼啸山庄》这部小说是他上个月从学校图书室借的,放在家里,月娥也在看。对主人公希剌克厉夫的行为和道德品质,他俩看法不同,有过争议。

“晚饭吃什么?”月娥问。现在院子里只有两个人,月娥感到很轻松。

“随便。你爱吃什么就做什么。尽其所有。”东升的注意力仍在书本上。

“那就吃面条吧,下点菠菜,怎么样?”月娥注视着东升低头看书的脸问。

“行。”东升抬了下头,正好和月娥姐注视的目光相对,东升又感到心里猛地一热,“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不要。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凯瑟琳对希剌克厉夫太痴情了,他俩的爱情几乎把希剌克厉夫的所有恶行都掩盖了。”东升说着,又沉浸到书中去了。

到下面条的时候,他才去帮月娥姐烧锅。

面条熟了,他俩一人端一碗,坐在院子里,边吃边谈,觉得特别香。

晚饭后,月亮升起来,银辉洒满宁静的院落,有一种安谧的氛围。东升和月娥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月光下,既心情舒畅,又感到一种别扭,心里像猫抓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俩默默的坐了有十几分钟。后来,还是月娥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望着快要圆的月亮说:“古人说月宫里有嫦娥和吴刚,我想应该有。”

“为什么?”东升有意无意地问。

“天上人间相互对应,人间有男女,天上就没有男女吗?”

“是的,按理说应该有。”东升附和道。

“你看,那坐在树下的是不是吴刚?”月娥进一步问。

“应该是。那么嫦娥在哪儿呢?”东升反问道。

“不知道。你这下把我问住了。”月娥深情地瞅着月亮说。

“其实就在眼前。”东升笑着说。

月娥头转来转去地问:“在哪儿?”

“我对面坐的不是吗?”

月娥会心地笑了。

“不早了,咱睡吧。”东升提议道。

他俩洗了脚,进了各自的卧室。不一会儿,两个房子的灯就都熄灭了,但是都睡不着,各自在自己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心里感到燥热,都觉得好像两个自己在打架。这个说,别胡思乱想了,快睡着!那个说,睡不着啊!我心里难挨得很。东升小声说:“月娥姐,你能过来吗?”月娥也在焦灼,她身边也需要一个人……爱是多么难受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东升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穿着衬衣衬裤,轻轻地拉开房门,走出自己的卧室,去敲月娥姐房子的门。其实,月娥的房门就没有关,似乎专为他留着。他手按在门上,没用力推,就自动开了。他轻轻跨进门槛,朝炕上摸去。炕上没有一点声音。其实东升的一举一动月娥都听见了,她故意装作不知道,实际是在等待,心在她胸膛里咚咚的跳,快要蹦出来了……

“月娥姐,让我亲亲你的脸。”说着,他爬上炕去,把自己的脸凑上去,抱住月娥姐的头,两个脸蛋挨在一起了,都感到对方的脸热得烫人,而他们的心是那么激动,那么滋润,好像干渴的人突然得到蜜水一般,想一下子喝个痛快。月娥紧紧地搂住东升的脖子,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东升松开手,说:“月娥姐,我过去了,你好好睡吧。”月娥感到一种失落,觉得不尽情,不满足,但却说:“你过去吧。”也就松开了手。

东升回到自己房间,重新钻进自己的被窝,头放在枕头上,仰卧着,她感到一种满足,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啊,我亲了月娥姐了,她的脸是那么光滑,绵润,气味那么香。她要是我的爱人……可她是我的姐姐啊!……那事情,只能和自己的爱人做,和其他任何人做都是羞耻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就安稳的睡着了。月娥却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她比东升想得更多,而且有一种自责、害臊并且伴随着失望……

月娥和智娃订婚的时候,东升知道了这件事,他难受得几夜睡不着,好像秧苗叫霜打了似的,蔫蔫的。月娥姐怎么会看上智娃呢?东升认识智娃。五年前,煤矿在他们村招工的时候,报名去了四个人。一年后,三个受不了苦,先后回家了,只有智娃一个留住了。智娃知道他家里贫寒,回家会比在煤矿更苦。一次智娃回家探亲,穿着工人服,脸也比在家时白了些。他想,农民会把他当干工的看待,不料人见了他都装作不认识。他不可理解,问东升:“咱村人见了干工的咋不问不理?”东升憋不住笑了,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问人家,人家会问你!”智娃一脸茫然。

“月娥姐,你爱他吗?”东升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悄悄问。

月娥低头不语。

“说呀,你要是不爱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月娥还是不说话。她用大拇指使劲地搓着她的另一只手背,心里的千言万语难以表述。她想问东升:“我在你家能长期住下去吗?要是能,我就不同意他。”当时正是口粮紧缺的时候,各地都按当地人口供应,而且当地人也吃不饱,增加一个外来人,就等于减少一个当地人的供应。若是住三、五天还可以,日子长了,客主就都感到为难了。当然,姑父姑母绝不会赶她走,东升更是不愿让她走。可人都有一定的自尊心。这话,她怎么能向东升表白呢!

“你不要问了行不行?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月娥烦操地说。

东升再能说什么呢?

月娥走了。东升一直在惦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