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了几天,老朱又去了月娥家,让月娥给他改做一条裤子。通过上次老朱的见义勇为,月娥对他更加有了好感,一进门就给让座,并且递烟倒茶,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老朱一笑拂之,说那是他理当应尽的义务,不要再提了。说着便从提包里拿出他要改做的裤子。

月娥看了看裤子布料,说:“这布料不错,是真毛料,不改行不行?”老朱说:“不行,过时了,要改一改。”月娥说:“你穿上让我看看。”老朱有点难为情,犹豫了一会儿,才将他身上的裤子脱下来,露出下边脏兮兮的内裤,很快将要改做的裤子蹬在腿上,扣好腰扣,站直让月娥看。月娥前后转着看了,说:“裆是有点长,那就改一改吧。”又问:“等不等着穿?”老朱说:“不急。”月娥深情地笑着看了老朱一眼,说:“那就暂放下,有空我就改。”老朱的目光也对着月娥,半晌没有言语,但心灵却在互相沟通,各自都体会到了对方的内心热情。

当时,炎热的夏天过去了,凉爽的秋天来到,太阳透过院子外边的一棵洋槐,将稀疏的光线射进房子,照在缝纫机上,照在月娥的脸上,月娥含笑坐在缝纫机前,手里做着活,心却不太安静了。

老朱没有走,坐在月娥侧面的床边上,和月娥说着话,看着月娥被阳光照得灿烂妩媚的脸,更加动情,更加不想离开。

“月娥,今天这里没有别人,我说句不当说的话,你不要见怪。”老朱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说吧,见怪什么。”月娥转过头又看了老朱一眼,眼睛里闪出难以琢磨的情意。

“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一般女人,你人长得漂亮,又热情大方,有文化,有气质——我不是恭维,说的完全是我内心实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嫁给陆智娃,到矿上来,在这偏僻的山坳里生活。全国地面宽广,四通八达,不管哪里都比这儿要好。”

月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你说的对。可是,我也觉得你和一般煤矿工人不一样,有知识,有文化,会处理事情。”还有一些褒奖的话月娥不好意思再说。末了,她也问老朱,“你为什么也到这山沟里来?是为了体验生活?”月娥揶揄地笑着。

“体验生活?——也可以这么说。”老朱的态度变得严肃了,“说实话,我就没打算在这里长期呆。这里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跳板。可是自从见了你,我就不想再离开了。”

“真的吗?”月娥停下手中的活,盯着老朱的眼睛,深情的问。

“真的。一点儿不假。我可以发誓。”

从老朱认真执着的脸上,月娥相信老朱说的话是真的。

“你今年多大年龄?”月娥直率地问。

“二十五。你呢?”

“比你小一岁。”

老朱兴奋的点了点头。

“你结婚了吗?”月娥又进一步问。

“结婚五年了。有两个孩子。”

月娥立刻感到失望,并有些生气:“你这明明是调戏我,请往出走!”她简直有些动怒了,站起身来。

老朱也跟着站起来,但他没有走,而显出诚恳的样子:“你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月娥看着老朱的脸,出了一口长气,又坐下了,脸朝着另一个方向。老朱继续说下去:“我家在周至县朱家坝,是老户。我们弟兄三个,我是老大,初中毕业。来矿之前,在我们大队担任文书。我结婚时还不到二十岁,是包办婚姻。我根本就不同意,家里非要我成亲。我当时年龄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就糊里糊涂结了婚。我让你改制的这条裤子,就是我结婚时穿的。当时我从学校回来,在生产队劳动。我丈人爸是大队支书,结婚后,就把我弄到大队部当文书,说我好好干,过几年他就把他的职务让给我了。可他的女儿个头低,长得又难看,我根本就看不上,和她没有一点感情。我不想要孩子,可她死皮赖脸往我被窝里钻。结果就有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说实话,我实在受不了。正好那年煤矿在我们公社招工,我给公社文书说好,就招到矿上来了。我心想,先走出去再说。”老朱打住了,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到原来的位置,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案板上。

月娥没有插言,静静地听老朱把话说完。老朱倒水的时候,她还在沉思,深感老朱和她有着同样的遭遇。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老朱抿着嘴,带着逗趣的神情说。

“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好讲的。”月娥觉得窝囊,不愿说。

“不愿讲就算了。不过我可以猜着一点,你不爱智娃。”

“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问了。谁都能看得出来。”

月娥低下了头,半晌没有出声。老朱也在思考,他想把心底的话完全倒出来,又觉得不妥。

院子的栅栏门响了一下,有脚步声。老朱一惊,小声说:“智娃回来了!”月娥没给声。老朱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老马的婆娘,咯肢窝夹着一截布料,往缝纫机上一扔,脸对着老朱,吃惊地说:“哎呦,你也在这儿?”月娥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红晕。老朱说:“我也是做衣服。”老马婆娘把脸转向月娥,夸奖说:“人都说你做的衣服样子好。我也想给我做一件。”月娥说:“你坐下,大嫂,我这就给你量。”老马婆娘又瞅了老朱一眼,意思说:“你还不走?”就找个位置坐下了。老朱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说:“那就这,过两天我来看。”就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