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珍惜粮食,我爷爷都成了人家的笑谈了。
他吃馍,从来都不是像正常人一样,用手抓着。他怎么着?是用手捧着。他的手掌又厚又大,一点渣渣都不漏掉,把地上的蚂蚁急得直蹦跶。
喝粥时候,看着他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但他仍然对那只空碗不放过。他会伸出食指,将碗的内壁再搅刮一遍,将搅刮有稀粥的食指再送到嘴里吮一吮。
我当然见过他捧馍和刮碗的情景,我问他,咱家人只有你是这样吃饭,谁教的你呀?
他说是跟地主福明善学的。福明善吃饭,从来不到村中的大饭场里去,外人一般见不到他的吃饭姿势。但见过的人传说,老地主不是什么馍都用手捧着的。他吃杂面馍用手捧着,因为容易掉渣渣。吃白面馍时,也和常人一样,用手捏着。我爷爷呢,无论什么样的馍,一律捧着,他真把这事做到了极致。而且,老地主喝粥,从来没有用食指刮碗壁的。这是我爷爷自创的勤俭节约,爱惜粮食的招式。
好奇的人一定会以为,这个老人肯定是个小气鬼,是个守财奴似的人物。恰恰不是。他对外人非常大方,从来不会斤斤计较,耍些小心眼。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举不出具体的例子来,说得这么笼统,也并不为了抬高爷爷。
我记得小时候,祖母已不很健康,有时腰痛得直不起身子,双手在腰后支着。她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家人口很多。祖母每天都要蒸两锅馍。跟我一同下学回来的伙伴,来我家玩时,那是半晌午或者傍晚,大家喜欢啃凉馍,村里人叫做“拉剩馍”。那时候,我们不像现在的小孩有众多的零食,方便面火腿肠猴菇饼干什么的。我们饿了,只能拉剩馍。只要随我来家玩的孩子,祖母一律给半块馍吃……到正饭时,馍不够了,爷爷笑着对祖母说:“今儿你又开舍饭棚了吧?”祖母点点头,说小孩子饿得快,上学又用脑筋呀。爷爷说:“你做得对,你学雷锋学得不赖,活学活用。”旁边的人都开始笑了起来。姑姑说,咱家成了学习班了。又说老爹呀,这些孩子长大了,肯定能记着咱家的杂面窝头。
这天上午,我岳母来看我。刚过“破五”,她说,求财的人都在村东头的土地庙里烧香磕头。
(插曲:土地庙轶事:这座小庙,解放前就有。那时候,庙比现在的大。里面有三尊神像,中间是土地爷,两过有两个土地奶奶。坐在上首的是本地的土地奶奶,下首的是坞坡寨的土地奶奶。
传说有点意思。说福村的土地爷与坞坡寨的土地爷都喜欢赌博,坞坡寨的土地爷常常输,最后输掉了一切,仍不改赌,最后把土地奶奶输给了福村的土地爷。所以,这庙里有两位慈眉善目的土地奶奶。而坞坡寨的土地庙里只有土地爷,没有土地奶奶。
这是真的,我爷爷在世时,我曾经问过他。他年轻时候经常去坞坡寨。什么时候土匪来了。福村的甲长马上派他和几个年轻人到坞坡寨里找保长通气。保长马上招集保中的壮年男人开会,商量对策。周围这些村子,也建了寨墙,挖了寨河,但都没有坞坡寨的寨墙高,都没有坞坡寨的寨河宽,当然,也没有他们的枪多。一句话,他们的寨保险系数大。
爷爷说他真到那土地庙里看过,确实只有土地爷,没有土地奶奶。
而且,解放前,坞坡寨的人都喜赌博,说是土地爷给染带的。他们那儿有赌场,别说周围小村的善赌者去,就连蔡都集上的不少生意人也爱去那儿撞运气。
福村人倒是不喜赌。说是土地爷赢了人家的土地奶奶以后,两个土地奶奶一个管白天,一个管黑夜,管住了他。他不赌了,村里就没了赌气。
解放后,拆了庙,近些年,才又重新建起来。庙前一年四季飘着红黄蓝三杆旗帜。
里面没了土地爷和土地奶奶,只有毛主席像,真是毛主席在此,诸神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