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土地庙只有一小间房子,里面倒没有别的神像,小小的神龛上摆放的却是毛主席的白磁像。庙门口小得钻不进大人。烧香的人将檀香放进庙里的用水泥砖头砌成的“大香炉”里,回过身来,跪在庙前空地上磕头、祈祷。

岳母也信神,说她一早去烧香时,慧朵悄悄告诉她,你女婿出了恁大的事,肯定有啥“意思”,你不如到坞坡寨的神坛里去问问,他又是吐血,又是断腿的,年纪轻轻的,以后别留下后遗症吧?

慧朵母亲,曾经嫁给我二爷,后来以我曾祖母干闺女的身份嫁给了老李,论起辈份,是我的表姑。慧朵嫁到了坞坡寨,回到她姥姥村去了。那儿最近出了个小龙女附体的女人,设了神坛,不光给人看病,还给人算吉凶,通财路。每看一次,只收十块钱,每天只看六十六人,多一个都不看。这年月,求财的人多,尤其那些外出打工的,什么都不想,脑子一根筋,只想发财。所以,年关这段,那儿人满为患,每天人数大大超过六十六,那“小龙女”便叫人发牌牌,没牌牌的人只能等到明天。

岳母叫慧朵表姑提前挂了号,给我查了查“意思”。说是犯太岁冲啥的,就该有此一灾。如果早来,完全可以避免。她还说,不是小灾,是要命的灾,之所以没有要命,是他爷爷在阴间保护了他。他爷爷阴德积得厚,在那边仍是个头目,手下有许多兵丁可以调遣。那天汽车把他撞飞,从麦田里飞到上面的水泥路上,他的身子还撞断了一棵拳头粗细的杨树,他还是头先着地,落在水泥路上的。竟然不死。那是因为他爷爷的一大群兵丁用身子接护了他。因为是白天,鬼的身子都弱,所以,压伤了一大片小鬼小判,你家人快点到那儿送些钱,让受伤的小鬼小判们治伤吧。

岳母因为信这个,也不惊奇,而是问:“伤到他爷爷豹子叔没有?”

神婆又细瞅瞅岳母的那炉香,说还好,他爷爷那天出门去干事了,回来后知道了此事,对手下那些兵丁连连打拱作揖,说我豹子不在家,你们能舍身救了我孙子,我也值了……

岳母说完,回头抱怨我妻子说:“他不信这个,校长就说他今年伤官见官,有灾,他理都不理,你咋不帮他去坛里查一查吉凶呢?万幸呀万幸,如果换了别人的孙子,指不定就去那边,见他爷爷去了。”

她们母女的话我不再细听,我在想,爷爷的神气真这么大吗?人死了还能在另一世界里活吗?共产党人怎么信那一套?这么一想,我的头又痛了起来,身子又轻飘地浮在半空中了。

岳母疼我,超过我亲娘。当初,我在县城上高中时,她就经常骑车去那儿,给我送衣送钱的,以致于很多同学以为她是我亲娘。我当然不好意思说,那时我与妻子已经定了亲,确切地说,是爷爷给我俩定的。我那时一心想考大学,想离开福村,对这门亲事并不乐意,甚至有抵触情绪。每次回家,我总爱抱怨母亲,你为什么不给我送衣送钱,叫人家去,啥意思呀?我娘总是笑眯眯地说,乖儿子,你娘不是没本事,不会骑车吗?“人家”咋啦?又不是外人,是你未来的老岳母,岳母疼女婿,不应该吗?见我不悦,我娘又说:“这样吧,以后再送东西,我叫桂勤去吧。”我连连求饶,千万别叫她去,同学要知道她与我的关系,不取笑我才怪。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岳母给我送了两年的衣物和钱。衣服是我娘准备,钱,除了我家的,还有她家的。但她总说,这些钱物全是我娘准备的,她只是通讯员。在校门口,不到下课时,无论刮风下雨,她都静静地等着,直到下课,门卫用喇叭通知我,家里来人了,我才去见她。同学们以为是我娘,可她毕竟不是我娘,她给我 东西,我如果不接受,推辞起来,一客气,那更不像母子了,容易引起人家的闲话,所以几乎每一次,接了东西,低声叫声“婶子”,我马上匆匆离去了。这样当然有些不礼貌,我心里也常有愧意,但她从未怪罪过我。

岳母来县城,还有一项任务。她家开了个小杂货店,她骑车来时捎着我的东西,离开时,她会批发点杂货,车后一边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子。

到了高三,我突然被动地卷入一场恋爱中。班里一个女生李欣欣总是“骚扰”我,往我书里夹些火辣辣的字条条,叫我不知如何应对。而且,班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俩有那事。其实,我总是躲着她,从来没有承诺过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