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欣个子不高,长得精精神神的。她喜欢说话,大家说她长个嘴不亏,整天叽叽喳喳的。她家就在城南关住,父亲是运输公司的职工,母亲呢,在邮电局工作,家里有个姐姐,已经嫁了人。她呢,也许平时独立惯了,有点男孩子的脾气,时常招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她家。我也曾去过。后来,人家一议论我俩的事,我再也不敢去她家了。我是在她家里第一次见到全套的黑皮沙发的,也第一次见到吸尘器……在她面前,我除了自卑,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譬如,平时躲她,两天见不到她的身影,又想见她。
出我意料的是,临近毕业时,岳母来看我时,她真以为我娘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的背后,趁我与岳母正说话,没注意,她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胳膊,笑嘻嘻地对我:“阿姨来了,你怎么不叫我知道呀?”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赶紧挣开她的胳膊,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又过去抓了岳母的胳膊,说:“阿姨,今天别走了,到俺家吃饭吧!”
如果不是上课铃响,指不定她又会说出些什么呢。就这样,岳母的脸色已经不对了。她以为我背着她闺女在谈恋爱。她是个严谨本分的人,加上自家过去成分高,平时很少与人开玩笑。
她回福村,把看到的事情告诉了我娘。我娘了解我,因为我自小到大,都是个听话的人,在家听家长话,在校听老师话。高中学生不许谈对象,是学校不成文的规矩,她觉得我肯定会严格遵守校纪的。我娘安慰她说,你放心,我养的狗,我知道咬不咬人。
岳母说:“嫂子呀,我不放心,我看那闺女对他亲热得很。她把我当成了你,有意叫我相看她似的,喊阿姨像吃了蜜糖一般甜,还叫我去她家。很明显的……”
等我周末回来,我娘问我,无论我怎么解释,都解除不了她的怀疑。她说,人家都当着众人的面,揽了你的胳膊,那不是有意思是什么?桂勤家娘可是上心啦,已经几夜睡不好觉了,怕你生了外心,甩了桂勤,怕你像你二爷当年那样,当了陈世美。
这叫我哭笑不得。我说我正准备高考,你们别给我添乱了,我落了榜,你们会高兴吗?
我娘说,桂勤娘和桂勤,如今可是真的怕你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
跟娘的谈话不欢而散,我夹了一本书,到村外的树园子里背外语单词。刚刚念了几声,我爷爷过来了。多年来,他一直在乡里,很少回来。这次回来,不用说,是听了桂勤娘的话。他提了个粪筐子,里面有些粪便,人还没到跟前,臭哄哄的气味就扑鼻而来了。我朝他说,爷爷,你把粪筐放在外边吧,别污染这儿新鲜的空气啦!
爷爷听话,回身将粪筐放到了树园子的外边。他说这儿倒是清静。我说快高考了,我温温功课。
爷爷说:“你先别温课,咱俩说个事吧。”
他说的跟我娘说的相差无几。我明白,桂勤真的上心了,跟爷爷又说了一遍。因为定亲之事是爷爷亲自办的,等于他是担保人。如今我变了“心”,那担保人就该负责任。
头上的树叶在哗哗作响,凉风从树缝里吹进来,先前我额上的汗很快就干了。我的头脑也冷静下来。我朝爷爷微笑起来。爷爷说乖孙子,你别笑,你一笑,我心里就没底了。我说爷爷,你没底不要紧,关键是我有底。你还不信我吗?你放心吧,我不会走二爷的那一步,你快回家吧,我要温课。这个事我有底儿,高考的事却一点底儿都没有。
爷爷笑了,说考上考不上没有事,咱们这儿,除了你二爷和玉森,人老几辈都没上过大学,还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儿的吗?人呀,无论本事再大,都要讲良心,这样,人家才会抬举你……
我说记住了,光棍是大家抬起来的。
爷爷说,我放心了。他哼着什么戏词,出了树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