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墨,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渗进澄心殿。烛台上的龙涎香烧到最后一截,腾起的青烟在壁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恍若南唐版图上蜿蜒的江河。蝉衣捧着青瓷药碗踏入门槛时,银铃的轻响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更漏滴答,在寂静中撕开一道裂口。
“公子该服药了。”她跪坐在软垫上,广袖扫过矮几,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莲香。药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我却清晰看见碗底沉着几粒八棱晶体——和祖父给我的火齐砂一模一样,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极了实验室爆炸时,那些悬浮在空中的致命粒子。
“公子可知‘问君能有几多愁’?”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更冷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更漏声骤然急促,殿外的风卷着雪粒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呜咽。“镜渊的水记得前朝旧事,明日卯时,我在梧桐巷等您。”她将药碗往前推了推,火齐砂随着动作在碗底相撞,发出细碎的金石之音,竟与手机里陈砚发来的摩斯密码音频重合。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青瓷药碗倾斜,褐色药汁洒在她月白襦裙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云。蝉衣的瞳孔骤然收缩,袖中滑落半枚玉佩,羊脂玉温润的触感让我呼吸停滞——上面刻着的“砚”字,和陈砚从小到大佩戴的那块,连笔画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惊雷就在此刻炸响,闪电透过窗棂的雕花,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我看见她眼底翻涌的倔强,和妹妹被实验室安保人员拦住时,那种宁折不弯的神情分毫不差。可当雷声渐歇,烛火重新摇曳起来,我注意到她耳后的红痣,位置比陈砚偏了半寸;她垂眸时睫毛的弧度,也比记忆中的要纤长。
“公子?”蝉衣轻声唤我,手腕在我掌心轻轻挣扎。我这才惊觉自己握得太紧,指腹能感受到她腕间旧疤的起伏——那道蜿蜒的伤痕,与监控视频里陈砚被皮带抽中的位置完全重合,却比记忆中多了道新添的结痂。药碗里的火齐砂突然剧烈震动,溅起的药汁在玉佩上凝成细小的珠,折射出千百个“砚”字,仿佛无数个平行时空在眼前碎裂重组。
蝉衣腕间的旧疤还在我掌心发烫,廊下突然传来青铜哨的嗡鸣,像根银针猛地扎进耳膜。罗文嘉的声音裹着夜露飘进来:“小心火齐砂反噬。”话音未落,我已经掀翻矮几冲出门,青瓷药碗摔在地上炸开,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月光被云层吞噬的刹那,我只瞥见玄色披风的衣角消失在游廊转角。风卷着枯叶扑面而来,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叶脉间凝结的白霜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我蹲下身捡起叶子,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发麻——那些纵横交错的脉络,竟和祖父实验室里那张被焚毁的时空模型图纸分毫不差,连某个节点处人为烧出的焦痕,都完美复刻在叶片边缘。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长两短的节奏让后颈的玄鸟胎记突突跳动。我握紧银杏叶,叶脉在掌心勒出刺痛的纹路,突然想起陈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哥,火齐砂的共振频率和龙首山古墓的磁场......”消息戛然而止,而此刻蝉衣送的药碗里,残余的火齐砂正在月光下诡异地悬浮,八棱晶体折射出的光斑,在廊柱上拼出半幅南唐舆图。
披风摆动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只见罗文嘉倒挂在飞檐上,青铜哨几乎抵住我的鼻尖。他的面具裂了道缝,露出的半张脸上爬满暗红纹路,和实验室监控里神秘人脖颈的刺青如出一辙。“九皇子对科学很感兴趣?”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可惜图纸上少了最关键的公式——”
蝉衣的银铃突然从身后炸响,急促的声响震得银杏叶簌簌飘落。罗文嘉的身影在铃声中化作无数碎片,最后一片披风残片落在我肩头,内侧绣着的并蒂莲竟在渗血。我伸手去摸,指腹触到暗线绣成的摩斯密码,翻译过来的瞬间,后颈的胎记烧得几乎要穿透皮肤——那是祖父临终前在我掌心写下的数字,此刻正随着心跳在叶片上明灭。
蝉衣的银铃撞出凌乱的节奏,与远处长江的浪涛绞成一团。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我抬手擦脸,指腹却触到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江水溅起的浪花,还是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记忆突然闪回实验室爆炸前的最后通联,陈砚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哥,罗文嘉的人封锁了研究区......”
“公子!”蝉衣的呼喊穿透迷雾,她发间的银铃不知何时只剩半截铃舌,断裂处还沾着暗红血迹。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我看见她脖颈的鞭痕又渗出鲜血,蜿蜒的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这个画面与手机里陈砚被挟持的监控截图轰然重叠,可当我再定睛细看,蝉衣耳后的红痣却提醒着我:这终究不是我的妹妹。
罗文嘉的青铜哨声突然从对岸传来,玄鸟纹尾羽扫过江面,惊起一群白鹭。他立在龙首山巅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披风上的银杏叶刺绣在风中猎猎作响,叶脉间的朱砂字迹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光。“从嘉公子当真以为,凭几首词就能改写命运?”他的声音混着长江的呜咽,“火齐砂的反噬,可比汴梁的铁骑更可怕。”
蝉衣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银铃的碎片划破我的掌心,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竟化作细小的火齐砂晶体。“别听他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肤,眼中燃烧着与陈砚如出一辙的倔强,“镜渊的水记得所有真相,只要我们......”话音未落,罗文嘉的青铜哨发出刺耳的尖啸,江面瞬间掀起巨浪,浪尖上浮现出无数破碎的时空画面:实验室里的火齐砂样本正在爆炸,南唐宫阙的梁柱轰然倒塌,还有陈砚戴着镣铐被拖进镜渊的模糊身影。
“他在说谎!”蝉衣的声音被浪涛吞没,她猛地扯下耳坠,火齐砂坠子在掌心发出刺目的红光,“李氏皇族世代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国运,而是......”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罗文嘉掷出的青铜哨擦着蝉衣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槐木柱,玄鸟纹尾羽上的朱砂“砚”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