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娘子往陶盆里舀了面粉,倒上水,边搅拌边说:“若愚,你姐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按说这事该你爹拿主意,可他走了,现在只能靠你。你看能不能给你姐找个好人家?”
王若愚道:“正想跟您说呢,回来路上碰见里长,他说要给姐说亲,我没答应,说回来和您商量,他说一会儿过来。”
秀才娘子问:“没说对方是谁家的孩子?”
“没问,我也没打听。”
说话间,包谷面鱼鱼做好了。一家人围坐在厨房小矮桌旁,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菊荷在厨房收拾碗筷,王若愚陪秀才娘子到上房,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位置聊天。这时,传来敲门声。
“若愚在家吗?”里长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来了!”王若愚应声,又对秀才娘子说:“娘,是里长,我去开门。”
秀才娘子点点头。
王若愚打开门,里长站在门外,笑着问:“你娘在吗?”
“在呢,正等着您。”王若愚恭敬道。
里长进门,王若愚关好门,陪着他进了院子、上房。
“里长来了?快坐。若若,给里长倒茶。”秀才娘子热情起身招呼。
里长笑着在王若愚刚才坐的位置坐下:“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秀才娘子也坐下:“还不是多亏里长照应。”
王若愚端来茶壶、茶杯,在对面坐下,恭敬地斟好茶,双手分别递给里长和母亲,随后静静坐着听他们说话。
“他娘,秀才走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还都这么有出息,真不容易啊。”里长品着茶说。
“日子总要过,孩子总要长大,能有什么办法。”秀才娘子语气淡然。
里长看向王若愚,笑着问:“若愚也大了,也该说媳妇了吧?”
秀才娘子笑道:“这可得麻烦里长多费心。”
里长放下茶杯,突然笑了,望着王若愚打趣道:“瞧我这记性!若愚这么优秀,还能缺对象?他师傅李真人肯定早有打算,哪轮得到我操心。”
秀才娘子笑道:“看您说的,师傅操心和里长操心不都一样,也能让若若多些选择。”
王若愚给里长续上茶,微笑着没说话。
里长接着说:“他娘,我给菊荷物色了个好对象。那小伙子,人品、家境在东王寨乃至整个沙苑都是拔尖的。人家看上菊荷,特意托我来提亲。”
秀才娘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很快恢复如常,微笑着说:“不知里长说的是哪家公子?菊荷说了,她嫁人不看相貌、财富,只重人品和心性。”
里长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片刻才说:“是刘旺财家的耀宗。”
秀才娘子脸色一沉:“多谢里长费心,菊荷现在还不想嫁人。”
里长尴尬地笑了笑:“我来就猜到这结果,可耀宗非缠着我来,我也是没办法。”
秀才娘子也笑道:“我知道里长是为菊荷好,只是时机未到。”
里长赶忙起身:“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秀才娘子也站起来:“慢走,若若,送送你叔。”
王若愚送里长出了大门,看着他朝刘耀宗家走去,才关门回屋。
“旺财兄在家吗?”一踏进大门,里长便高声喊道。
“噢,是里长啊。来!”刘旺财慵懒地靠坐在大房正中八仙桌旁的圈椅上,吸着水烟应道。
里长满脸堆笑,微微弯腰,左手拎起袍角,快步朝大房走去。
听闻里长到来,刘耀宗趿拉着鞋子、披着衣服匆匆跑出房间,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叔……”
“嗯——”刘旺财拖长声音,吓得刘耀宗当即僵在原地。
“瞧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刘旺财吐出一口烟,厉声斥责。淡白的烟雾从他口中飘散,弥漫了整个房间。
刘耀宗赶忙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里长走上大房台阶,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刘旺财这才放下水烟壶,起身道:“里长来了?”
里长急忙快步走进房间:“许久没来看你,今日特地登门。”
刘旺财瞥了眼右手边的椅子:“坐吧。又有啥事要我帮忙?”说着,他重新稳稳坐下,端起水烟壶,慢条斯理地从烟丝盒里捻出一撮烟丝,仔细按进水烟嘴,捏起倒插在壶旁小眼的煤纸,猛地一吹,煤纸燃起。他将火苗凑近烟嘴,呼噜噜地吸起来,微闭双眼,一脸享受。片刻后,才缓缓吐出烟雾,看着烟气在空中飘散,随后冲刘耀宗喝道:“耀宗,一点礼数都不懂?你叔来了也不知道倒茶!”说罢,又捻起烟丝装填,点燃煤纸。
“不忙,不忙。”里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刘旺财这才像是刚发现里长还没坐,开口道:“坐啊,站着干啥?”
里长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刘旺财右侧的圈椅坐下。
刘耀宗倒茶时,偷偷瞥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旁若无人地抽水烟,便笑嘻嘻地看向里长。可里长正紧张地望着刘旺财,并未留意他。突然,刘耀宗手一抖,茶水洒在手上,还流了一桌子。他慌忙又看了眼父亲。
刘旺财依旧自顾自地抽水烟,水烟壶里呼噜噜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刘耀宗赶紧用袖子擦干桌面,随手将茶递给里长。
里长望着刘旺财,恭敬地接过茶杯,又轻轻放在桌上。
刘旺财惬意地长吐一口烟,把煤纸插回壶旁小眼,半拔出烟嘴,对着吸嘴短促吹气,一粒黑色烟丝从烟嘴喷出。
见刘旺财舒坦了,里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刘兄,今早令郎托我向王若愚提亲,他看上了王若愚的姐姐王菊荷。可秀才娘子和王若愚一口回绝了,我特来告知。”
里长说话时,刘耀宗一直焦急地盯着他。听到提亲不成,顿时怒道:“哼!给脸不要脸,看我怎么收拾她!我要让其他男人都不敢娶她,她迟早得向我低头!”
刘旺财默不作声地坐着,直到听刘耀宗越说越过分,才厉声喝道:“住嘴!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滚!别在我眼前晃悠!”
刘耀宗赶忙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里长也站起身,赔笑道:“刘兄,是我办事不力,别责怪耀宗,我再想办法。”
刘旺财叹了口气:“王若愚跟他爹王鹏举一个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以后再说吧。”
里长恭敬道:“那我先走了?”
刘旺财起身挽留:“喝杯茶再走?说媒不论成不成,好歹先吃三回饭嘛。”
里长连忙笑着推辞:“不了,出来一早上了,家里人还等着呢。”
刘旺财这才作罢:“那不留你了,常来啊。”
里长转身离去。待他走出院子,刘旺财一屁股坐下,恨恨道:“你老子当年就斗不过我,早早死了。你还嫩得很,走着瞧!”
土地神每日无数次巡查东王寨,巡视时放空心神,寨中人畜草木的一举一动、所言所思,皆能涌入他耳中心间。里长与刘旺财父子的对话、心思,土地神尽在掌握。他深知,若高洁的菊荷落入刘耀宗之手,必将万劫不复,决意要为她寻个好归宿。思索间,他想到了神仙好友山泉。
一念既出,土地神施展遁地神通,转瞬便到了神仙兄妹的茅庐前。
茅庐前一片静谧,一只老母鸡正领着十几只小鸡在草丛间觅食。柳叶泛黄,似在等一阵西北风来,便可随风飘落。小溪潺潺,向东流去。鸟儿从东山扑棱棱飞起,或落在溪边草丛、西山树林,或相互啼叫着寻觅伙伴、觅食。
土地神无心欣赏美景,从腰间取下葫芦喝了口酒,又别回腰间,朝山林深处走去。
平日里,只要不出门访友、考察,神仙兄妹便在樱桃地里劳作。入秋之后,除了吃饭睡觉,他们整日泡在地里,除草、剪枝、施肥,总有干不完的活。前一天,兄妹俩刚除完草,正将杂草搂成一堆,每隔一丈就在树行间挖坑,把草埋进去沤肥,好滋养樱桃树。
日头渐高,神仙妹妹山菊拄着竹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正在挖坑的山泉说:“哥,挖完这个坑歇会儿吧,我去给你泡茶。”
山泉边挖坑边回头叮嘱:“好,你去吧,我埋完这堆草就来。”
山菊把竹耙靠在树枝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外走去。
山泉则不紧不慢地继续挖坑,神态悠然。
神仙兄妹的樱桃园广袤无垠,朝南绵延五十余里,足见劳作之艰辛。
山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樱桃园里一处半亩大的开阔地。这里野草繁茂,结满形态各异的种子:有的如豆荚,有的似颗粒,还有的像刺猬,裹着樱桃、酸枣大小的椭圆种子。一条溪流穿地而过,溪边有块一丈见方的平顶巨石,周围散落着大小石头,恰好可作桌椅。
山菊来到巨石旁,玉手凌空一招,茶壶、茶杯、陶罐、勺子等茶具便一一飘来,整齐摆放在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