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得知消息赶了过来。自从子晨父亲临终前将这一家子托付给他,就一直把这几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时常抽空过来指导干庄稼活,传授一些实用的技术。二叔是个传统的农民,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几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热闹闹,一家人衣食无忧,守着这片土地过安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当他看到绿油油的麦子被铲掉扔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般难受。他急得满脸通红,不停地跺脚,一股怒火“噌”地一下涌上心头,破口大骂:“你个混账败家子!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本了,好不容易有了地,不好好种地,净瞎弄些没底的破事儿!” 他越骂越气,索性脱下一只鞋子,跳着一只脚,拿着鞋就要去找子晨拼命。他有个习惯,但凡孩子不听话,就拿鞋底扇屁股。众人见状,赶忙上前阻拦,打了几下没打着,气得把鞋子扔了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气管炎犯了,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
子晨赶紧跑过去把鞋子捡回来,满脸堆着笑,轻声说:“二叔,您先消消气,留着力气,要是我真干不成,您再打我,到时候我就跪在这里,让您打个够。”王老头望着面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满脸汗水,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难道是自己的观念太陈旧了,错怪这孩子了?
子晨铲除小麦的举动,就像一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在村里激起了千层浪。众人的嘲笑与质疑声不断。二叔也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他明白二叔发怒是有缘由的,家里本就分得地不多,每年除去上缴公粮,留够种子,剩下的粮食也就勉强够一家人糊口。如今毁掉一亩麦田,无疑意味着明年一家人很可能要挨饿受饥。
子晨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记得,平日里二叔教诲要想多打粮食,田间管理可是关键,深耕土地、多施肥料是增产的重要方法。所以闲暇时候,他总会背着个破旧的粪筐,穿梭在村头巷尾、乡间小道,仔细寻觅赶路牲口排泄的粪便。看到落叶、枯草,也会拿起筢子打扫回家填进猪圈,浇上水,再覆盖上一层土,让它们慢慢发酵沤肥。可自从给二叔立下军令状,他就像是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退路已然被堵死,只能背水一战,拼尽全力去闯出一条路来。他觉得,光靠这些土粪,要实现大幅度增产怕是很难,必须要创新,搞出些新花样才行。
这天,子晨来到二狗家。一进门,就看到二狗正摆弄着一台录音机。
“晨哥,来了。”“嗯。”。只见那录音机有着长方形的塑料外壳,颜色低调而沉稳,透着一股新奇劲儿。面板上,一列列功能按键整齐地排列着,就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仿佛随时准备执行各种指令。二狗按下播放键,磁带开始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好似时光轻轻流淌的前奏。紧接着,喇叭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那美妙的旋律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梦幻世界的大门,让人陶醉其中。子晨不禁惊叹道:“二狗兄弟,你可真聪明,都会摆弄这洋玩意了。”二狗笑着回应:“晨哥,哪有啊,这东西谁见了都能摆弄几下,不信你试试。”他按照二狗的提示,小心翼翼地放进磁带,按下开关,录音机果然响了起来。他兴奋地把玩了一会儿,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随后说道:“兄弟,我今天找你有点事儿。”“晨哥,有事尽管说。”“兄弟,你走南闯北,见识广,知不知道有能让小麦增产的肥料?”二狗想了一下说:“晨哥,你可算问对人了,农技公司还真有一款这样的化学肥料,叫氨水。这在当时可是最先进的肥料,别的地方早就普遍使用了,增产效果可好了。”
“太好了!”子晨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多少钱?贵不贵呀?”“不贵。”“那可太好了,麻烦老弟给我买三亩地用的,行不?”“行,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呀!”
“晨哥,你把麦子毁了,心里有底吗?”二狗关切地问道。“没有。”子晨坦诚地回答,“反正都是穷,不如大干一场,成了那自然好,要是不成我也不后悔,大不了借些粮食吃,以后再还。趁着年轻,闯荡一下。”“高,晨哥这格局就是高,有气魄,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二狗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说起二狗,在村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出了名的能人。他头脑灵活,见识广博,从小就做起了贩卖皮子的生意,是村里第一个富起来的人。不过以前贩卖皮子属于走私行为,被认为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他还因此被抓进监狱关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花了不少心思,托关系、送钱财,才被保释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学乖了,逢年过节都会给书记、乡长送些礼品。那些干部们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没找过他的麻烦。
二狗出门去买氨水了,临走时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很快就回来。可一晃几十天过去,麦子都长到一筷子高了,却依旧不见踪影。子晨每日都在盼望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进进出出的脚步都透着焦虑。
终于,在一个傍晚,太阳刚刚落山,二狗来了。只见他用小推车推着三个塑料蓝桶,累得气喘吁吁。“晨哥,我回来了,着急了吧?”子晨一看到二狗,顿时喜出望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好兄弟,快放下,你回来招呼我一声就行,何必费这么大劲给推过来。”说完,他连忙帮着把桶卸下来。“这不是怕你着急嘛。”二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说道。
子晨迫不及待地打开氨水的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打喷嚏,眼泪也流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一边擦着鼻子,一边说道:“这味怎么这么大呀?”“味大证明是真货,假不了。”“嗯,也对,兄弟辛苦了,来,咱们喝一杯!”
不一会儿,一碟花生米、一碗醋腌白菜心、一盘小葱拌豆腐端上桌。子晨又翻箱倒柜,从箱底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瓶沧州铁狮子白酒。“老弟,你可别嫌寒碜,哥就这点家底了。这瓶酒还是去年给邻村烧窑挣来的,今天就用来犒劳你了。”“哥,瞧你说的,咱们乡下百姓,靠土里刨食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钱讲究吃喝呀。”
酒过三巡,子晨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问道:“说明书上说氨水是做底肥的,秋天种麦子的时候就该用上,可现在这情况突然,麦子都已经长高了,这可怎么用呢?”他左思右想,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向二狗请教。二狗听后,略微沉思了一下,眼睛一亮,说道:“有了!你在浇地的时候,把氨水兑在水里,然后让水灌满麦田,不就行了吗?”二狗虽然没种过地,但他满脑子转轴。“高,高,实在是高!”子晨听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二狗称赞不已。
时光飞逝,用了氨水的麦子果然长势喜人。那麦子翠绿翠绿的,秸秆粗壮挺拔,比邻里家的麦子高出了一大截,麦穗又大又饱满。它们就那样骄傲地挺立在田间,如同羊群里出了骆驼,格外引人注目。本村的村民纷纷前来观看,甚至连邻村的农民也慕名而来。“哎呀!老李头,你快看看他这麦子,咋长得这么壮实呀,秸秆都快赶上谷子秆了,麦穗还这么大。”“我也纳闷呢,种了几十年地了,还比不上一个后生种得好,真是见了鬼了!”一群老农民站在田边,一边看着麦子,一边议论纷纷,眼神里满是惊讶与羡慕。
很快就到了麦收时节,子晨发动弟、妹一起开始收割。收割完后,他还不放心,又把落下的麦穗仔细拾了一遍。他心里想着,一定要和往年对比一下,看看这化肥到底有多大效果。结果等麦子晾干称重后,他惊喜地发现,三亩田打的麦子竟然不比往年四亩地打的少,而且麦粒颗颗硕大、饱满,色泽鲜亮,就像一颗颗金色的宝石。村里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无不称奇,纷纷对他夸赞有加。还有不少人上门来取经,甚至连麦粒都被村民们抢购一空,留作来年的种子。王老头看到这一幕,彻底服了,他频频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逢人便夸:“这是我侄子种的麦子,不错吧!”那满满的自豪感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