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余二月稍长大一些,他才为此思考过,不知奶奶是怕日后她的年岁更老了,眼更花了,手不利索了,再难做鞋,赶紧多做一些布鞋给老七留着,还是将做布鞋当成一种乐趣,因为只要奶奶手头没有别的事做,她就开始为老七做布鞋,大、中、小号,平绒的、毛呢的、涤纶布的、帆布的,奶奶似乎将做布鞋当成了一门艺术。尽管奶奶的鞋做得并不怎么精致,样式也有些老土,但装在余二月心里的却是满满的爱。
在奶奶这里,余二月不仅能吃饱,穿暖,偶尔还有零食吃。吃得最多的就是米炮。炉子上是烧得通红的煤碳,炸米炮师傅左手摇着熏得发黑的把手,米炮滚筒上安有一个表,是计算时间的,右手来去地抽动着风箱,后面拖着一个长长的接米炮的布兜,这就是改革开放前最传统的米炮机。“米——炮响了!”这喊声是余二月最熟悉的,这是炸米炮师傅的吆喝,站在米炮机旁的人,或路过此地的人赶紧捂住耳朵,“嘭”的一声巨响,几里路外都能听得见,随后包裹着阵阵浓香的米炮就新鲜出炉了。炸一斤米的米炮一次8分钱,如果想吃甜米炮,就再加2分钱的糖精,一毛钱就能吃到又香又甜的米炮了。奶奶有时还将年糕切得很薄,放在箥箕上拿到太阳下凉晒。晒年糕的时候,余二月就希望太阳公公天天出现,这样一星期左右年糕就可以晒干了,之后余二月就会竖起耳朵,希望听到炸米炮的响声。而奶奶听到后,也会亲昵地喊着:“二月啊,快炸年糕去。”余二月便连蹦带跳应着,接过奶奶手里的年糕和一毛钱,再屁颠屁颠地朝炸米炮的方向跑去。炸出的年糕比米炮更好吃,香香的,甜甜的,糯糯的,一块一块的年糕,放在嘴里就化了,每每这时,余二月的心也就跟着化了。
刚上学的头几天,余二月很愉快,他放下书包就跟奶奶讲学校里的事情,今天上了什么课,老师叫什么名字,他和哪个同学关系很好,他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余二月的快乐是那么地短暂。当他的同学发现他是六根指头后,那些调皮的男孩就撵着他骂,还用石头掷他,用口水吐他,用粉笔在他的背后写字,其他同学也疏远他,嘲笑他,骂他是个怪物,是捡来的野伢。余二月心里好痛苦,他不愿意把在学校的遭遇讲给奶奶听,尽管奶奶对他很好,但他心里明白,他只是奶奶捡来的。他不能让奶奶为他操心,他一听要将好的,愉快的一面展现在奶奶的面前。为了讨好那些调皮的同学,他经常偷偷地将米炮装进书包里,带给那些调皮的同学吃,希望他们不要打他,不要骂他。那些调皮的同学吃着香甜的米炮笑了,也不打骂他了,可这只能是暂时的,只要余二月上学不带东西他们吃,他们就要打他,打得更凶。别看这些年纪不大的学生,他们整人可有心计了,他们主要是在余二月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堵他。
“唉,六根指头,今天带米炮了吗?”其中一个尖脸猴腮的同学一边用手推搡着余二月,一边问。
“有,就这么一点,我怕奶奶看见。”余二月说着将塑料袋包好的米炮递给他。
“我们的呢?你是欠揍是吧,看我们老实些。”其他三个学生说着,也开始用手推搡他。如果不看他们稚气的脸,只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一定不会认为这些孩子只有七、八岁。
余二月读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开设了绘画课程,余二月不仅能临摹,而且还有着创新的天赋,色彩也搭配得不错。绘画老师非常喜欢他,还经常将他的绘画拿给班上的同学看。
“同不们,看看,这是余二月同学画的,这才叫绘画,同学们都认真看看。”老师一边将余二月的画举得高高,一边大声说着。
下面鸦雀无声了,但很少有同学看一眼余二月。
“有的同学跟着老师学都学不会,不是学不会,是没有认真地画。你们看这苹果,就是几个线条,把它的形态就画出来就行了,可有的同学画得不知是葫芦还是瓢?”
“嘻嘻,哈哈!”下面传出了同学的笑声。
下课铃声响了,绘画老师刚走出教室,几个男同学就“轰”地跑到余二月跟前,像是事先约好一样,对他吐口水,踢他,骂他,说他是鬼怪,是用六根指头画出来的,还要他画鬼,说他画鬼以后自己就是鬼。余二月说他不会画鬼,他们就用腊笔在他的身上乱画,在他的书包上乱画。有一次有个同学又在余二月书包上乱画,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和那同学打了起来,其他同学看到就起哄,然后在余二月上学的路上堵他,打他。那次他被那些调皮的学生打得鼻青脸肿,奶奶看到后,他不敢说实话,说自己是不小心撞在了墙上,因为他心疼奶奶,奶奶年纪这么大了,怕她担心,并且就是奶奶知道了真相也斗不过这群孩子。余二月以前被同学打,脸上有伤,他也是这样说的,奶奶这次不相信了,哪有经常被撞的。余二月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奶奶。奶奶心疼死了。班主任是位年轻的男教师,姓许,不知是他大意了,没有发现余二月经常受这几个同学的欺负,还是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余二月的奶奶将鼻青脸肿的余二月带到许老师面前时,许老师的表情很惊讶,要余二月指认是哪几个同学经常打他。余二月的嘴动了动,却不敢发声,他怕指认了他们,他们更要打他。奶奶第一次发火了,非要余二月指认那几个同学。那几个同学真是成人精了,他们没有一点胆怯,当余二月的目光瞟向他们时,他们的目光立马露出了凶相。无论老师在他面前如何壮他的胆,鼓他的劲,余二月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