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奶奶只有每天送余二月上学,接余二月放学。可那几个调皮的同学根本不把一个老太婆当回事,在放学的路上,他们还时常袭击这一老一小,骂余二月是一个六根指头的怪物。

有一天,奶奶对余二月说:“二月,委曲你了,奶奶明天就带你去医院,把你那多余的指手切除掉。”

“真的吗?奶奶,我这根多余的讨厌的指头真的可以切除掉吗?要是切掉了,我就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了,他们就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了,我就不怕去上学了。”余二月高兴极了,跳着问奶奶。

“是的,乖孩子!”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花,她在懊悔,怎么样也该早点带余二月到医院去看手的。

奶奶清早就到学校为余二月请了一天假,带着余二月去了一家医院,这家医院在市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一路上余二月抓着奶奶的手,仿佛一松开,奶奶就会突然不见了一样。

到了医院,奶奶不知挂什么科,挂号室的说看指头挂骨科。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医生,奶奶心里很高兴,老医生都是很有经验有水平的。老医生扶了扶眼镜,看了看余二月多出来的那根指头,又摸了摸,然后又扶了扶眼镜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多一根指头又不影响吃饭,也不影响上学。做手术的话,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没将骨骺切除干净的话,还会复发。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有可能,那就等于花了冤枉钱,还吃了亏。”

奶奶听医生这样说,动摇了。余二月的眼里却含满了泪水,他瘪了瘪嘴,想哭,忍住了。他确实很乖,他心里一百个想将这个讨厌的,多余的指头切掉,但他不敢向医生强求,他要在奶奶面前表现得很乖,他怕奶奶生气不要他了,他心里明白,他是奶奶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奶奶犹豫了一下,然后抚摸着余二月的头,说道:“医生说了,手术有风险的,再说了多一根指头不影响什么。二月啊,这个手术不做行吗?”

余二月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咬了咬嘴唇,很费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糊满了他的脸,他伤心地呜咽。

奶奶看余二月难过,问道:“你还是想将那根指头切掉吗?”

余二月却摇了摇头,说,奶奶,我,我,我们回家吧。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呀,他多想奶奶坚持要医生将他的这根多余的可恨的指头切掉。可他不敢,他怕奶奶会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

在回家的路上,也在后来的日子里,余二月一直在后悔,他想,如果当时勇敢一点,大声恳求医生切除他的那一根讨厌的指头,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没有缺陷的孩子了,就是一个在同学面前也能够自信满满的孩子。唉,一念之差呀。

余二月的希望破灭了,阴影又笼罩着他。

那天晚上,懂事的余二月一夜没睡好,一闭眼,就见到那些调皮的学生喊他“六根指头”,然后搜他的书包,要他拿东西给他们吃,再然后,就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他感觉他的眼睛被打了,看不清,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他的奶奶来了,奶奶不知怎么变得特别的有力气,她抓起其中一个同学,像老鹰抓小鸡那样,将他提起来,问他还敢不敢欺负余二月。那同学哭喊着,说再也不敢欺负余二月了,其他几个同学,也被奶奶的这一壮举吓得四处逃散。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那个同学似乎在地上睡着了,打着很响的鼾,呼噜呼噜地直叫唤。他走近想看个明白,可那同学突然不见了,但鼾声还在,而且越来越响,却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他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一个炸米炮的老头正拉着风箱,风箱下的火炉冒着红火绿烟,窜得老高,像一个在火里跳舞的妖怪,正迷糊时,老头子的一张脸,不知怎么变成了奶奶的脸,奶奶正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他高兴极了,想跑过去喊奶奶,他要吃米炮,可腿怎么也迈不动,喊也喊不出声,但嘴里还在拼命地叫喊,发出“吭、啊”的声响,这声音把自己给喊醒了。是醒了,鼾声依然存在,他想,难道是奶奶在打鼾吗?奶奶睡觉从来不打鼾的呀。他跳下床,推开奶奶的房门,鼾声更响了,果然是奶奶在打鼾。

余二月看见,奶奶仰面躺在床上,双眼闭着,跟睡着了一样,只是嘴张得很大,呼哧呼哧地打着鼾,嘴唇不停地随着沉重的气流鼓上鼓下,嘴角吐着黏稠的胃液,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吐了。他大声叫奶奶,奶奶不回应,仍旧打鼾。他突然感到了害怕,又不知该怎么办?他哭着,跑到卫生间,拿起奶奶的毛巾给奶奶擦拭嘴里吐出的东西,然后用力地推搡奶奶的身子,一边推,一边喊:“奶奶,奶奶,你怎么了,我害怕!”奶奶仍旧不理采,只顾打鼾。余二月真的着急了,他一边哭,一边慌乱地跑出门,猛烈地拍着邻居家里的门,一边拍,一边喊:“快来救救我的奶奶,我奶奶吐了,我奶奶不醒了,呜……”喊了两分钟的样子,门终于开了,是杨奶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她睡眼惺松地看着老七,被他的哭喊震住了,她迈着八字脚,快赶几步进了余二月家……

大家敲开一家煤铺的门,向值班工人借来一辆板车,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余二月的奶奶放在板车上,送往离家一二公里的一家医院。拖板车的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是奶奶的街坊,他拖着余二月的奶奶呼哧呼哧地向医院跑着,那劲头,他仿佛是拉着自己的至亲。余二月跟在板车后面边哭边追,大脑不停地想着一个问题,奶奶如果救不活了,他以后跟谁呀,怎么过呀?他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得越厉害,大哥丢弃他的镜头在他眼前回放着。到了医院,大家又七手八脚地将余二月的奶奶抬到急诊室。还未到上班时间,一个值夜班的年轻医生赶紧冲了过来,他问了余二月奶奶的病,翻了翻她的眼皮,摸了摸她的脉搏,初步诊断余二月奶奶得的是肠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