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快,快,快通知手术室准备。不手术会发生肠壁坏死和穿孔。”

年轻医生的经验显得特别丰富。估计一晚上没有病人急诊,他看上去休息得不错,精神饱满:“马上进行胃肠减压处理,然后手术!”年轻医生又问道:“家属在哪里,交押金,交手术费。”

刚刚还热情万丈,跑前跑后帮忙的邻居们,听到这话顿时无语,互相对视。余二月却像被蜂子蛰到了心尖,他突然双膝跪地,跪步前行,向几个邻居求救:“求求爷爷、奶奶,帮我的奶奶垫一下钱,我奶奶病好了还给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没人回答。邻居一定联想到了,万一余二月的奶奶死了,他们向谁要钱,他们自身也穷啊。那个年代,就是一个正式职工的月收入也不过几十元,这一垫付,全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到哪里去要。可这是一条生命呀,焦灼,大家都很焦灼,却都显得无奈。余二月好像突然长大了很多,他绝望地求着这些被他喊着爷爷、奶奶的人。医生再次催促,交钱!可钱在哪里?余二月的膝盖在地上摩擦着,在人前哭喊着。

那位七十多岁的奶奶说话了,她对医生说,这个小男孩是这个婆婆捡来的,他俩相依为命,她的亲戚大家也不知道住哪里,怎样联系?医生救人要紧,先抢救吧!

先前很积极救人的医护人员什么也没说,为难地站在原地。

余二月跪在那个年轻医生面前说:“叔叔,救救我的奶奶,我奶奶救活了有钱还你,她没钱还,我长大了赚钱给你,给你蛮多钱,蛮多,你要几多,我都给你。救救我的奶奶!”邻居们也求着这位年轻的医生。

“我不是见死不救,我也同情这个老人,但没钱医院就不给药,我没有权利强行要医院给药,所以我很为难。”年轻医生摊出双手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们就围绕着“救”与“不救”僵持着。这个才刚满七岁的儿童,似乎也绝望了,他踮起脚,扑到奶奶的身上,用小手擦拭着奶奶嘴角流出的涎水,放声大哭。

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弱,余二月的小手在奶奶的脸上摸着,他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奶奶的脸上,泪水滴在了奶奶的脸上,奶奶好像没有感觉到,她微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

墙上的钟敲了八下,医院的主任医师正点走进了急诊室。阴冷的空气仿佛突然刮进了一股春风,急诊时又热闹了起来,邻居们向这个主任医师围了过去。急诊医生面无表情地向主任医师交待了病人的情况,说准备跟病人进行胃肠减压处理,可这位病人没钱。

主任医生突然有些激动,对急诊医生大声说道:“基本常识都没有,呕吐不一定就是肠梗阻,要先拍片,脑部拍片看是不是脑液血或脑梗。”医护人员又手忙脚乱地将余二月奶奶推到拍片室。主任医生好像想起了什么,问:“病人交钱了吗?”

“没有?”急诊医生说。

主任医生又问家属在哪里?没有人回答。余二月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主任医生的腿:“医生伯伯,有钱,我的奶奶有钱,对了,我的奶奶的药费可以到她学校报销。”余二月突然想起,他的眼前亮光一闪,她的奶奶看病是可以报销大部分的。他的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站在一旁的邻居们,他们都附和着说,是的,她的奶奶是教师,看病是可以在学校报销的。

“赶快拍片!”主任医生说。

影像清晰可见,脑底部血管破裂,即原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

“这个病人一定患有高血压。”主任医师说。

“是的,她是患有高血压,常年吃药。”一个邻居说。

“赶快做腰大池引流术。”主任医师大声说道。

这种治疗是为了减轻病人脑血管的痉挛和脑水肿。在主任医生娴熟的操作下,引流手术顺利完成。然后余二月奶奶被迅速转到病房,将用毛巾包着的几个大冰块枕在了余二月奶奶的脑部和脑部周围,目的是使其出血的血管尽快凝血。然后观其效果,再决定是否手术。

“啊,病人走了!”当主任医生扳过余二月奶奶的身体,准备插心电监护器时,他拿起余二月奶奶的手,发现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主任医师的语气平静。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都看着主任医生。主任医生又说了一遍,说得更直接:“病人去世了!”

“啊!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没有死,我的奶奶不能死,死了我怎么办啊!我的奶奶,我的好奶奶,你醒醒!”余二月扑过来,推搡着他的奶奶,用小手扳着奶奶的眼皮,想让他的奶奶挣开眼睛,看看她的二月,二月需要她啊!余二月再次被现实撕裂开来,血肉模糊地呈现在了阳光之下。

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这个可怜的余二月,又成了一个孤儿。

是什么断送了余二月奶奶的生命,是什么让余二月又沦为孤儿?其实,人生就像一个黑洞,所有的不可预知都装在里面,不定哪天就会懵懂地深陷,哪怕再有智慧,也难逃命运这个大导演写下的剧本。

大家又开始议论余二月,说他的命苦,大家谈得很动情,也是发自内心,他成了吃百家饭的孩子。可是,余二月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大家给他的帮助是有限的。

有邻居以给余二月做饭为由,偷走了他家剩余的米和面,还有油和盐,反正只要值点钱的,只要有机会就偷。这颇有点像旧社会的“吃绝户”,就是一家人的顶梁柱男人死了,又没有直系亲属可以依靠,宗族、亲戚就会把孤儿寡母值钱的东西全部瓜分光,将其逼上死路。所不同的,那时的“吃绝户”是明着吃,或者抢,而到余二月家来“吃绝户”的人却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