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冯修漪说。
余二月疑惑地朝四下看,哪儿是他们这些孤儿居住学习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定格在哪儿?
冯修漪看出了他的疑惑,摸了摸余二月的脑袋,笑眯眯地指着近在咫尺的这座欧式大楼说:“这就是呀!”
一堵高高的深灰色的围墙横亘在余二月的面前,两个下宽上尖的圆柱型的欧式尖顶,在余二月眼里像两把剑直插云霄,雄浑的皇家气势扑面而来,直抵他的心灵,尽管眼前的这座楼房已经陈旧,却剔不去它圣洁的气质。
这所孤儿院的前身,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国人在中国这座城市办的一所修道院,后来中国政府接收后改成了孤儿院,收留着200多名孤儿。这所修道院,建在这座城市的西南部,不像其它城市建在闹市。它远离喧嚣,僻静而幽雅,茂盛的树林环抱着沙石小路,蜿蜒着,远处的山峦在晨雾间隐隐绰绰,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泼墨于天地之间,三两笔的走向就圈定了它神秘而古朴的意境,反差是这座欧洲建筑在这座城市最大的看点。
教堂的21扇玻璃窗均用铅条镶嵌,上面绘有花卉和禽鸟,还有《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及场景。教堂正面有3扇拱门,中间一扇较大,拱门两壁亦刻有《圣经》的故事,从右侧拐进可上木质阶梯,再往上通往钟楼。两个圆柱型的尖顶高高耸立;精致的雕塑与细腻的绘画凸现于墙体,让人联想到生命的起源和延续,以及错乱中的有序和无序是怎样构成了广袤的世界;四米多高的空间让人感受到宇宙的无穷和人世间的博爱;枣红色的木质地板,因年代久远,人走在上面咯吱作响;教堂内悬挂铜铸大钟一鼎,昔日礼拜日或节假日教堂的钟声便从这里传出,在人们的心里,那远去的钟声,不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逝,它留在了这个世上;由于朝向的原因,有的房间长年照不进阳光,到了下午阳光才折射在墙体上,影影绰绰地暗示着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神秘,是这座教堂最大的特点,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这种气息或许就是这座教堂所要传达的信息,它默默地见证着这座城市近一个世纪的沧桑,触发着人们的思古幽情。
改制后的孤儿院,仍遗留着人文气息和宗教等元素,保留着文法、辩证法、修辞学、算术、几何学、天文学、音乐,还有美术、英语等课程,为这些孤儿提供着发展各种技能的机会和选择学科的自由。
余二月仰望着这幢大楼,深深的自卑和畏惧撞击着他的心灵,他的眼前迅速闪过乡村的老家,那破旧的泥巴房,还有臭不可闻的茅坑,茅坑的两块踏板满是湿滑的屎尿,冬天踏板结成冰块,稍不留意就会掉到茅坑里。到了夏天,蛆虫满茅坑地爬,真的是恶心到了极点。可农民都是那样过的,也没有哪个把这个当回事情。还有奶奶的房子,虽比农村的房子好多了,但也寒碜,两间小屋,白天屋里的光线也不好,可那时对余二月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冯修漪牵着余二月的小手,带着他走进院门,走上高高的青石板的台阶,每一步对余二月来说他都是那样的高兴,也是那样的忐忑。高兴的是,他终于有一个归宿了,在这里能读书,吃穿不愁;忐忑的是,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这里的人能善待他吗?
进入大堂,高高的穹顶让余二月感到有点旋晕。右边一扇窗口探出一只头颅来,这个男人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不多的毛发甩向右半脑,白煞煞的皮肤,瘦小的脸庞,三角眼,尖尖的鼻子,有点鹰钩。他面无表情地用手势跟冯修漪打了一个招呼,龇着老鼠一样细小的牙齿说道:“嗯,又来了一个。”然后慢悠悠地将头缩了回了窗子,再将窗子关上。
冯修漪告诉余二月,这是门房的顾老头,喊他顾师傅就行了。
余二月打了一个寒禁,他感觉,一股森严阴冷的气息从墙角、从屋顶、从空气中向外渗透,还夹杂着淡淡的潮湿味道。阳光要紧不慢地从大堂细长的窗格处射进,将年岁已久的灰色的墙壁划出一道长长的亮影,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中跳跃。
这幢修道院的建筑具有巴洛克式风格,很难让人与孤儿院的住所联系在一起。灰色的欧式三层半弧形楼房,脊高20米,教堂高22米;硕大的圆柱支撑着巨大的拱型穹顶,拓展出一个辽阔而高远的空间;教堂内悬挂铜铸大钟一鼎,昔日礼拜日或节假日教堂的钟声便从这里传出。
冯修漪牵着余二月的小手上到二楼,楼道很宽,歌声就是从楼梯左拐尽头的一间屋子传来,这房子大约40多平方米,几个成年男女和二三十个学生在唱歌。清脆美妙的钢琴声,如流水般地划过每一个人的心田,大家唱得很专注,很投入,全然没有发现冯修漪牵着余二月进来了。弹钢琴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名叫麦谷丰,大波浪的自然卷发垂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双眼皮,大眼睛,圆圆的脸庞,她的手指细长、圆润。麦老师是这里的音乐老师,是这所修道院的老资格教师。
说起麦老师的身世也不不寻常。麦老师的父亲是一家银行的行长,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她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对于人世间的很多事情看不惯,包括自己的父亲。父亲因为有钱,一连接了两个小老婆,冷落了她的亲生母亲,生性倔犟的母亲,因为争风吃醋,疯了。这让这位银行家丢尽了脸面,于是就将她的母亲休了,给了她母亲一大笔钱让她回到了农村老家。她母亲的父母也已去世,母亲有两个哥哥,但两个哥哥都不愿意收留她。后来听说她丈夫给了她一大笔钱,俩兄弟便争着要当她的监护人,最后在乡长的调解下,钱平分给了两兄弟,并由两兄弟轮流照顾姐姐。
由于麦老师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在家经常做些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有时将大小便拉在堂屋里,并且不避人;跑到村里人的地里将刚刚种下的秧苗拔出,当毽子踢;偷村里人地里的萝卜,啃两口就丢了;拿起棍子撵村里人的鸡和狗,搞得村里鸡飞狗跳,等等。两兄弟恨得要死,便经常打骂她,有时将她关在屋外。一年后,在一个深秋的晚上,麦老师的妈妈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给麦老师以沉重的打击。那时麦老师刚刚从上海新华艺专音乐系毕业,父亲想让他留校当一名音乐老师,或者从事艺术工作。可她却想做慈善事业,想给穷苦的人做点事情。哪里有专门的慈善工作?没有。她想过了出家,可一想到与世隔绝的遵守清规戒律的生活,一想到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的影响,一想到自己会终身不嫁,种种,她犹豫了,于是她来到修道院。她听说,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被抛弃的孤儿还有残疾儿童,她想在这里为这些孤儿做些事情,没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是独身,到了这样一个年龄,成家的愿望也就打消了。
修道院被接管后,改成的孤儿院有了很大的改变,星期天不再进行天主教祷告词,不再唱圣歌,总之在形式上已破旧立新。但人的思想和意识是不可能如同灰尘一样随时可以扫出家门,它遗留在人的记忆的深处。然而,麦老师似乎不需要转变,她来这里的初衷就很单纯。
孤儿院的一楼是孩子们学习的地方,二楼是孩子们生活的地方,三楼是正副院长及老师的办公室,每个房间都很大。自从孤儿院被中国政府接管后,房间稍作改造,正副院长的房子是套间,外面办公,里面是卧室。之所以将音乐教室安排在二楼的最前面的房间,是考虑到歌声会影响到孩子的学习。